33 过劳(1 / 1)
王者香和吴娟恢复了交流。但是,由于王者香自己一周七天都在工作,虚弱的身体和繁忙的自学让她们不容易找到时间聚会,每天也就是在qq上说几句话,有时候吴娟会带些水果和零食来王者香这里坐坐。王者香和吴娟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无话不谈,经过了以前的隔阂,她们都变得比较小心,都想避免吐出什么负面的信息来给对方以负面的感染,都想捡着开心的事说。但是两个人又都缺开心事。吴娟会说说宝宝,发些宝宝的照片,王者香也讲些工作中看到的小动物康复故事。
尽管有了稳定的工作,有了充实的学习,与吴娟的友谊也失而复得,但这都冲淡不了她对一件事情的渴望——她和杨建之间还有未完的事情,有三个字,她一定要听杨建亲口对她说。这种渴望是痛苦的,使她的病躯每一个关节都疼痛和咯咯作响。但她不知道要在什么时候,要用什么方式去和杨建联系,也不知道从哪里找到勇气去主动找他。她虽然不怕杨建,却害怕他带给自己的那种悲愤的感觉,不愿意去重温它,所以,她把他的电话屏蔽了,qq也拉黑了。
然而,王者香注定还是要和杨建再见面的。一个周六的下午5点半,王者香从宠物诊所出来,看到了杨建,车子停在街边,他靠着车子站着,王者香正好从他身边走过,本来她不想理睬,但一想到他还没有对自己说那三个字,便停住了脚步,问:“你有宠物了吗?你怎么在这?”
杨建的声音还是那么轻松自然:“我跟方亮打听到你在这上班,来看看你。”
王者香说:“我住的地方没变,你想找到我还用得着跟方亮打听我的单位吗?”
杨建笑了笑:“既然你屏蔽了我的电话,拉黑了我的qq,我登门想必你也不会给我开门。你还好吗?”
王者香冷哼一声说:“我为什么会好?一个人把杯子打碎在地上了,他只要走开几天再回来,地上的碎杯子就自动不见了吗?”
杨建咳了一声便问:“今天有空出去坐坐吗?”
王者香没好气地说:“我现在没有力气坐在外面,只想歪在家里。你有话可以跟我回去说。”
杨建也反对这个提议,便开车带着王者香回到了她家里。
进门后,王者香泡了杯茶置于杨建面前,然后从冰箱拿出剩饭放在微波炉里热:“你还没吃饭的话,可以叫外卖,或者冰箱里有菜,柜子里有米,你可以在这做饭。”热好了,王者香就坐下来自顾自地吃饭。
杨建也没说吃不吃,直接问道:“听方亮说,你每周上七天班?这个单位怎么这样?”
王者香说:“是我自己要求上7天的,我缺钱。”
杨建说:“我知道你以前在事务所工作的劳动价值是要超过你拿的钱的,而现在你退出来了,没有达到你预期的目的,而且还损失了钱。这样吧,我退赔你一些钱吧。”
王者香说:“不用。我当初是为了我自己的理想而承担风险,而不是为了给你们打工。我看错了人,做错了决定,当然要承受损失。我是为自己行为负责的人。”
杨建看看王者香的手腕:“那个手镯你已经摘了。”
王者香说:“是啊,我终于把它摘了。”她曾经对杨建说过,什么时候不爱他了,才摘掉他送的手镯。对王者香来说,自己的爱与不爱,都没什么好隐瞒的。
杨建“呵呵”笑了一笑,想了想又问:“对了,你做过的这几份工作,有没有哪一个,你辞职的时候人家挽留你的呢?”
王者香反问说:“没有。你问这是什么意思呢?”
杨建笑了笑,很是轻松自在:“随便问问,辞职时会不会受到挽留,可以体现一个员工的价值。”
王者香心头一阵做恶,头也有点晕。没想到刚刚重新见面,杨建这么快就对病弱的她展开了进攻,抑或是像大自然中的食肉动物一样,越是看到病弱的对象越是有兴趣进攻。杨建是在打压王者香——你离开我的事务所,我没挽留你也不会挽留你,你以前也没受过挽留,这都是因为你很没用,什么地方少了你都无所谓。她毫不掩饰地把厌恶而严厉的目光投向杨建:“杨律师,如果你自知挽留人家人家肯定也不会留,你还会碰一鼻子灰,你会去自讨没趣吗?如果你自知没能力提供人家想要的东西,你敢开口挽留别人吗?”
杨建哈哈大笑说:“看你那激动的样子真有意思!照你那么说,不是单位来判定员工的价值,而是员工来判定单位的价值咯?这不是反了吗?”
王者香冷哼了一声,略微想了想就说:“我不知道你这样的逻辑能力和道德水准是怎么当上律师的。单位和员工本来就是互相判定价值的。员工又不是为了服务于单位才出生的,单位要是不能满足一个员工的需求,任它产值几个亿,任它多强势,它对于这个员工来说就是个无用的东西,毫无价值。你以为弱势方就没有资格评判强势方的价值吗?”
杨建煞有介事地点头微笑:“嗯哼。跟你讨论问题的感觉就是不一样,我有很久没得到这种感觉了。”
王者香反问说:“什么感觉?”
杨建:“好了,不说这个啦。说你的身体吧。你还是没恢复好吗?”他还像以前一样,认为自己理所当然地要主导王者香该谈什么话题,该结束什么话题。
王者香没好气地说:“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我没有好转迹象。”
“那我能做什么帮助你好起来呢?”杨建把两手交叉起来放在腿上,身子微微前倾。
王者香感到很无语。他这是问她想要什么?如果她实心实意地说出来,他可以嗤之以鼻并不予满足,以此来羞辱她,让她悔恨吐了真言;而且他更是摸清了她的软肋,以便下次更轻易地伤害她。
见王者香久久不说话,杨建便问:“以后我还来看你好不好呢?”
王者香说:“可以。不过哪天吴娟要来的话,我就发消息给你,你那天就不要来了。”
王者香一点也不奇怪,为什么杨建是这样一个伤害她的人,她还想要持续地见到他。如果乙欠了甲一大笔钱不还,甲会希望再也见不到乙么?如果被伤害的人最想要的都只是与伤害者永不瓜葛,那也不会有人专为了要求赔礼道歉而把别人告上法庭了。王者香迫切地想把杨建这一页翻过去,但没有写出一个完整的结局,这页就翻不过去。她需要一段可称得上是结局的对话,来结束她和杨建的瓜葛。不过,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让这样一段结束语发生。
杨建站起来:“那你多保重吧,我走了。你能不能把我取消拉黑呢?我有东西想发给你。”
王者香坐着没动:“好吧。你走吧。”但是她没有回答要不要取消拉黑的事。
杨建说:“你还是去医院检查一下吧,你现在连是什么病都不知道。”
其实,生肺炎那次,王者香已经做了很多检查,花了很多钱,但什么都没查出来。不过已经这么久了还不见好,是不是应该再查一次呢?明天正好是十一,会放一天假,别的没钱检查,去验个血吧。上次也验血了,不过没有验血液激素的含量,这次就加上这一项吧,或许是内分泌失调呢。
第二天,王者香就去验血了,果然是内分泌不调,她的肾上腺皮质激素是很低的。医生又让她把脑垂体和肾上腺拍了片子,这些管激素分泌的地方都没有瘤子,外观也没有异常。医生又怀疑是阿狄森症——一种肾上腺皮质激素分泌过少的病,但是检查了王者香全身的皮肤发现,她全身的肤色还是均匀的,并没有阿狄森病特有的那种深色斑条。于是医生也不知道是什么病了,只是给她开了激素药片回家。
王者香回到家,握着那瓶激素药片发愣。肾上腺皮质激素是身体为了抵抗人受到的身心压力而分泌的,缺乏这种激素,人就会难以承受压力,这在王者香身上是显而易见的。但是,肾上腺皮质激素还有个副作用,就是降低人的免疫力,让人更容易感染。王者香的免疫力已经低了,如果再吃这个激素药,那不是更低了?而且,是什么病既让人肾上腺皮质激素不足,又让人免疫力低呢?王者香突然想起,读硕士的时候,有个同学写过一篇论文做演讲,是关于一种新发现的病,叫“肾上腺过劳”,演讲的时候给每个同学都发了一份ppt。
王者香赶忙拖出柜子里的一个纸箱,翻找已经封存了许久的那些学校讲义。找到了,里面说的症状和王者香经历的几乎完全相同!肾上腺过劳是指,人因为长期压力过大,肾上腺为了分泌抵抗压力的激素而不得不超负荷工作,最终累垮罢工,人就没有足够的抗压激素可用了。这种病是这几年刚刚被确认的,以前从医学院毕业的那些医生并没有学过,所以不知道它。和另一种肾上腺皮质激素不足的疾病——阿狄森病不同的是,肾上腺过劳患者服用激素并无什么用处,唯一的治疗方法就是去除给病人造成压力的源泉,病就可以在一年内自愈。具体为什么会这样,还没有研究清楚。
王者香把药瓶丢进抽屉,泪如泉涌。原来她是被这个世界活活挤压成这个样子的。她到哪去找一个没有压力的地方呆上一年,来恢复病体呢?她没有钱,不能停止辛苦工作;更要命的是,她周围的整个世界就是那个样子的,她能躲到哪里去呢?和小动物在一起的工作已经是庇护了,如果离了那里到别处去,她的病只能加重。王者香知道,自己和别人是不一样的。别人可以轻轻松松就无视,轻轻松松就消化掉的东西,她自己做不到无视与消化,只能受它的折磨。别人可以渐渐适应,终至对它麻木的东西,她既无法适应也无法麻木——她第一天接触它所受的折磨,和第十年接触它所受的折磨是一样的。要治好她的病,除非是把她脑子里保持清醒不麻木的特殊功能去掉,把脑子里那个区找出来切了。只是,这样一来,她这个人就不完整了。对于王者香来说,失掉人格的完整性,比终生忍受病痛还要可怕。
王者香想,既然她的病因是这样,那么,只要杨建能对她说出那三个字,她起码会好转一点,会有点希望。但由于幻想着他说出那三个字的可能性,就日复一日地和他打交道,一定会是有毒的,会让她冒病得更重的风险。“已经被医生判了死刑的病人,尝试些有毒的,风险大的药也是正常的。”王者香想。不过她马上就意识到自己的比喻不恰当——肾上腺过劳又不是会死人的病。
想到杨建,王者香突然感到自责——当初为什么要爱上杨建呢?我真是太糊涂了,连该爱上谁不该爱上谁都不知道,这是不是咎由自取呢?不过,这自责只有一瞬间,王者香就马上劝止了自己——不对,人是没有办法决定自己爱上谁不爱上谁的,爱一个人不是一个决定,而是一种“发生”。人可以自己决定的,只是:什么事情是为了爱情可以去做的,什么事情是多爱也不该做的。王者香没有为爱而做错什么,而且她一直警醒,不许自己为爱去做错事,也不许自己为爱去放下自尊。那她有什么好自责的呢?应该为自己叫好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