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新工作(1 / 1)
王者香考过试之后,一直还在继续找工作,投简历。她试图告诉自己,考完就过去了,不要指望有消息。连和程瀚文聊天,她也不提红岩医院的事。考试过去的两个星期,王者香再也无法无视自己的焦虑情绪了,再也抑制不住的去想“我辛苦复习的两周可能完全是无用功”。
就在这时,王者香接到了红岩医院的电话,通知她下周一去上班。王者香接完电话,就把自己整个丢到床上,大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一方面,她很累,好想休息;另一方面,她心里激动得发抖,休息不了。想当初,刚定下来到慈州医院工作的时候,她是多么幸福;现在她急于找到一份安身立命的工作,红岩医院的消息无疑于久旱逢甘霖,但她心里只有轻松和庆幸,却谈不上幸福。王者香想:“幸福的感觉啊,你还会再光降到我吗?”
躺了一会儿,王者香打电话给吴娟。终于可以把好消息告诉她,免得她一直担心。下午五点半,吴娟的车停在了楼下,接王者香一起出去吃饭。
在餐厅里,吴娟今天特别开心,也特别爱说。吴娟扬眉吐气地说:“你知道吗?我们终于把老徐开了,出了一口恶气!”
王者香也开心不已:“哦?什么理由开的?”
吴娟扑哧一笑:“他居然开始用明说的方式造你和我爸的谣了,还说我因为你跟我爸有关系所以不理你了,另外再加上说你现在成了无业游民,跟一个小流氓混在一起了呢。”
王者香笑笑:“他说的那个小流氓,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那个修理工,后来成了我朋友的。我们两
个在外面,被老徐看见过。”
吴娟惊讶地问:“那人是小流氓?”
王者香耸了耸肩膀,两手一摊:“不是啊。老徐出言侮辱我,他就吓唬了老徐几句。”
吴娟冷哼了一声:“老徐嘴太贱了,谣言说出去还以为我们找不到始作俑者吗?只要我想查,就追根溯源查到他了。直接告诉我爸了,我爸说他不走就起诉他诽谤!我把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也挑明了,告诉他们我们从小学就是好朋友,现在也不存在谁不理谁!”
王者香点了点头:“希望可以用他做个榜样,让别人也都少无事生非吧。”说到这里她就叹了一口气,“只是张玉玲,还是没办法动得了的。”
吴娟也跟着叹了一口气:“是啊,话说,我越来越觉得在慈州呆得烦了。对了,我现在新有了一个秘密,现在还想对你保密,不过忍不住透露一点——我们以后还有机会在一起做事情!”说着,吴娟闪动着眼睛,握住王者香的手,脸上有一个无法控制住的大大笑容。
王者香想了想就猜测说:“你是要离开慈州到红岩来?不会吧?什么计划这么开心啊?”
吴娟说:“当然不是去红岩。说了先保密嘛。现在只是个让我开心的想法,八字还没有一撇。不过我保证,我会努力尽快向你和盘托出。”接着她哎了一声,岔开了话题,“你和那个姓程的修理工,打算什么时候确立关系?”
王者香撇撇嘴说:“确立什么关系啊,我没想跟他往男女朋友方面发展的。那你的秘密我先不问了,我等着你的好消息吧。”
跟吴娟吃了饭,回到住处已经很晚了。王者香给程瀚文发了条短信告诉他自己被录用的消息。本没指望程瀚文会马上回复,没想到,程瀚文随即就打来电话,很感兴趣的样子对红岩医院这份工作问这问那了半天。
周一,王者香去药理研究室报道。那是一间跟医院的会议室连通的屋子,位于医院建筑的一个角落,没有窗子,全部照明靠电灯。药理研究室分里外屋,外屋是办公室,有四张办工桌,两个文件柜;里屋是实验室,比外屋小得多,有两张旧式的黑漆实验台,实验台上方墙上钉着玻璃柜,里面有点瓶瓶罐罐。门后墙上挂着两件白大褂。
药理研究室除了王者香,还有三个前辈。李主任43岁,粉白的大脸盘,有点小肚子。是他很热情地引王者香进来的:“小王啊,你这个高才生在我们办公室,肯定可以大有所为啊。工作上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告诉我,不用客气啊。”
王者香礼貌地笑笑,点头:“谢谢李主任。您怎么会认为我是高才生阿?”
李主任咪起眼睛拍拍王者香的肩头:“你上一份工作中表现出色,上了媒体报导,在网上可以看到的哦。这个职位,虽说不是编制内,竞争还是挺激烈的。你考试成绩是优,但是还有三个人也是优,而且那三个人随便哪个都比你药理方面工作经验多。但是我看到上新闻的,只有你一个阿。一看就是个高才生,不是高分低能。”
王者香这才想起在慈州工作时被新闻报导,被记者拍了大脸照片,报导的题目还“美女硕士”啥的,想到这里她就有点不好意思。
药理研究室还有一个男人,老赵,50多岁,干瘦体型戴眼镜,花白头发。老赵多年前是只做实验和整理数据的,现在是负责把研究室做出来的样品拿给病人做临床。听李主任说,老赵正在办提前退休。听到王者香来了,老赵把眼睛从电脑屏幕上数字满满的Excel文件上移开,转向王者香:“哦,小王。欢迎。你进来要做什么项目知道吧?是系列伤口敷料,为不同类别的严重伤口研制的。这些资料你看了就知道具体怎么回事了。这个项目开始有3个月了,一直是小胡在做实验。你们两个互相帮助吧。”
“小胡”是个三十五六的女人,她的办公桌离里屋实验室最近,桌上除了电脑纸笔茶杯,还躺着一本封皮花花绿绿的《儿童智力开发秘诀》。王者香跟她打了个招呼说:“胡姐你好。”
胡姐一边跟王者香握手一边说:“王者香啊?你好你好,这名字起得多文气!我早就跟主任说,什么时候给我招个帮手进来阿?这下可算来了。”
第一天上班,李主任没让王者香做具体工作,就说让她看看资料,熟悉一下项目。但王者香这么久没做过实验了,想尽快重新熟悉实验室,于是主动帮胡姐到实验室打了些下手。胡姐不做实验的时候,王者香就回到办公桌看资料。越看,王者香越觉得这个伤口敷料项目有意思了。严重的伤口包括烧伤,手术缝合伤,感染扩大伤,恶性褥疮伤等;这些伤口的愈合也有不同的目标——终止感染,减轻疤痕,在体重压力下仍快速愈合等;伤口的形状和深度不同,敷料的质地要求也不同……
王者香虽然不爱好自己的药学专业,但她专业知识扎实;而且,王者香在慈州医院做协调员时,已经发现了自己最大的兴趣爱好——那就是发挥自己的创造力,在走过之处留下可以造福于人的东西。一眼看去,这个项目里可以有作为的空间好大,王者香脑子里一下子蹦出来好几个想法。如果自己的想法可以变成产品,每天都有病人用它来疗伤,这是对一个人多么大的接受和肯定啊。“感谢老天,我又有幸福和希望的感觉了。”王者香想。翻着资料,圈点着,王者香不由自主地翘起嘴角,眼睛堆起卧蚕,笑了。偶一抬头,她看到李主任也在笑咪咪的看着自己。
资料看完了,王者香意犹未尽,又开始在网上期刊库里查资料,写笔记。转眼到了下班时间,时钟刚刚指向5点整,胡姐就已经收拾好了桌子关了电脑,穿好了外套往外走了。当王者香感到有些头痛,觉得应该收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8点,办公室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在夜幕中走出红岩医院的大门,王者香微笑着深吸了几口冷冽的空气。
人活下去,归根结底靠的是一个希望。今天的天气和王者香最后一次走出慈州的大门时一样干冷,一样的星光隐约,黛色参天。但是今天,王者香的心情是如此不同。
下了公交车走进小区,王者香看到自己的楼下停着程瀚文的车,车灯还亮着。王者香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去,程瀚文果然在里面坐着,在玩手机。看到王者香,他摇下车窗伸出手去笑笑:“你终于回来了啊,你手机没电了吧?”
王者香吃惊地问:“天啊,你不会一直等了好几个小时吧?有什么急事吗?出什么事了?吃饭了没有?”
“没事,吃过了。”程瀚文伸了个懒腰,“就是想问问你第一天工作感觉怎么样?”
王者香说:“就这个啊,你真让我过意不去。今天晚上别走了吧,我讲给你听。”
两个人回到房间,半坐在床上,王者香特意拿了一本便笺簿和一只笔上床,兴致勃勃的跟程瀚文讲她在伤口敷料项目上的各种想法和可能性,讲了十分钟,才停下来摇摇一言不发的程瀚文:“怎么啦?没兴趣,我郁闷到你了?也是,如果别人跟我讲那些我不能插手,无法帮忙的事情,我也会没兴趣的。这样吧,你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有啊。”程瀚文欠起身子握住王者香的双肩,“你们单位有多少单身男人?”
王者香一推程瀚文:“去,那么多人,他们是不是单身,我难道去挨个调查?我们办公室有两个男人,四十多的和五十多的……喂,你干什么啊,又要监视我啊?”
程瀚文深情款款地说:“嘿嘿,我只是想保证,我比他们任何一个人对你都好,我可以给你的,是你的伤口敷料项目给不了你的。”
王者香缩进被窝里:“谢谢你,你是我的好朋友,但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程瀚文张开嘴巴想说什么,还是没有说,就哄着一起睡觉了。
之后的一周内,王者香就把药理研究室的工作流程弄清楚了,可以独立的查资料,做实验,写报告了。在王者香看来,这个伤口敷料项目现在被尝试的配方范围太窄了,进入筛选实验的药料就只有那么几种抗生素,抗炎药,还有现成的传统配方中药。如果尝试范围不够广的话,最后出来的产品就不可能宣称是“最好的”产品;王者香有点完美主义,有点“既然做,干嘛不尽自己所能做成最好”的强迫症。所以,每天除了干和胡姐一样的工作之外,王者香把本可以上上网,放松一下的闲时都用来写一份工作方案的建议书,吃饭的时候她也是一手拿勺子,一手敲着键盘。下班回家前,王者香总要把未完成的建议书发一份到自己的邮箱,回家之后好继续弄弄。
建议书终于写好了,里面列举了十几种可以增加的测试品,每种下面都写了经济可行性,值得测试的理由,和实验流程设计。王者香自己看了几遍觉得很喜欢,决定先跟胡姐说说自己的想法。面对王者香兴冲冲的提议,胡姐愣了愣,露出个为难的表情:“主任和老赵早就定下来,就光测试这么几种东西的啊。”
王者香说:“可是要做出好的产品,光测这几种怎么能行呢?我筛选出来的那些应该测的组合,我查过,都是没人测过的,不是有人测过再刷下来的。你放心,我也不希望做无用功的。”
胡姐有点不耐烦了,但看得出来她在克制自己:“哎呀,小王,就光测这几种,还有你在这帮忙的情况下,我已经是将将好好五点钟下班了,想早走一点都不行。如果再加那么多工作量,项目又要按时完成,我岂不是要晚下班?你没有丈夫孩子,不知道家庭责任,不知道我们的难处啊!”
王者香听了点点头:“哦,是这样啊。那我再跟主任老赵他们说说,让他们分配工作的时候保证不要把多余的负担加在你身上,这样好吧?”
去找老赵谈的时候,王者香直接把打印好的一份建议书递到他手里,然后举了几个例子讲了一下可能性的空间:“我们现在的测试重点只是往纤维上浸润膏体作为敷料,但我觉得,粉末也可以用。比如珍珠粉,是天然的蛋白质,和伤口组织有亲和力。肉芽组织的最小单位是40微米的,如果做出40微米颗粒的珍珠粉,让伤口上的肉芽有亲和攀附的抓手,很可能促进肉芽组织向上分生。道理就和结晶快速生长需要晶种一样。国外有用孔隙为40微米的消毒海绵做伤口填充的。但是海绵最终还得取出来,而珍珠粉不用。还有,为什么一定要用纤维布料做载体呢?有的伤口比较大,而且难免还要承受体重的压力,应该有个内置支撑。为什么不能考虑用可塑性强的海绵做药物载体呢?”
王者香一边说,老赵一边哗啦哗啦的翻那份建议书,把所有的大小标题都扫视了一遍,然后从眼镜片后面抬起眼球:“这些东西,都不是这个研究室的强项,也就是说,这些东西都是我们这里素来不接触的。我们应该扬长避短,把精力集中在我们熟悉的药物上。”王者香不解:“搞研究,不就是把不熟悉的变成熟悉的过程吗?不然,我们做的东西别人轻易也可以去做,别人肯做的东西我们不做,那最终我们不就是没有长处没有优势可言了?”
老赵放下手里的建议书,语重心长的对王者香说:“小王阿,我在这个办公室30年了,我当然知道我们的优势在哪里。我们有政府关系,我们研制出来的药可以得到批准。别人就算能做,他们做出来能批吗?有用吗?你说的那些想法,你有没有想过,别人为什么没测试过?别人不测试肯定是有原因的。年轻人应该先把分配的工作踏踏实实的做好,想法太多不见得是好事……”
老赵的话把王者香刚上班时的幸福劲一下子浇灭了一半。王者香不是自大狂,她知道自己要实现任何梦想的前提就是有人会配合她。没人配合的话,她什么也做不成。其实,对谁来说不是如此呢?即便是那些最伟大的男人所成就的事业,也是靠别人的配合的。只是因为他们伟大,所以他们依靠别人配合而得的成功也被归功于他们“有本事令别人甘愿配合”。王者香没有这种本事,没有什么用来吸引别人配合她的东西,她只能靠别人跟她一样有想把事情做好的欲望。如果别人没有这种欲望,王者香的理想就只好被架空。
但王者香没那么容易就泄气,她还是要找李主任谈谈。毕竟最终可以拿主意的是李主任。李主任告诉王者香,他一天都有别的工作忙,需要谈的话,最好是下班以后。王者香本来也不把加班当回事,就爽快的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