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三十二 痛苦(1 / 1)
这段时间,上官伟也并不好受。
一个风华正茂恰逢仕途如日中天的男子,唯有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似乎才能匹配当前的自己。况且上官伟也一直是这样要求自己的,工作上,他从不马虎。他不是那种喊着口号嗷嗷叫着往前冲的人,但却是胸怀沙盘善思谋断不轻言放弃的人。夜色渐浓,温州市郊区一家普通的宾馆里,上官伟一头载进床里,浑身像散了架般酸痛疲惫,身心交瘁的感觉像泥浆般裹卷着。
二十天前,他带了两个助理来此安营扎寨,临走前,赵副县长和他立了军令状,客商不到,你们就不能回来。县里已轰轰烈烈地建起十八个市场,当前还处于空巢期,现实证明,仅靠当地的业户根本无法撬动大市场这个杠杆,唯一的模式就是利用优惠政策把发达地区的业户吸引来。为营造势头,全县上下从电视台到电台、从政府大街悬挂的标语到街头小巷的横幅,天天宣传的都是“招商引资、发展民营经济,让市场联通世界”和“‘白加黑,五加二’工作模式”的口号,五十多万人民群众都在观望,省市也把W县作为市场发展改革示范县。县里成立了县委书记任组长,几大常委任副组长的经济发展综合指挥部,每个副组长又带领一支由各部门负责人组成的精兵强将,如射线般向各个目的地进军。作为唯一一名常委的副县长,他理解赵副县长头上的压力。
温州是中国民营经济发展的先发地区与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温州人被称为“东方犹太人”,温州方言是中国最难懂的方言之一,温州人喜食生海鲜……这些有关温州的标签对于上官伟来说都是艰巨的考验。先别说自身的思想理念和人文传统与其的碰撞已让他焦头烂额,单单是语言交流的障碍起初也像座大山立在他面前无法跨越。温州方言是瓯语,方言他是半句也听不懂的,温州人遇外地人说普通话,可蹩脚的很,也让他一时茫然。还有难言之隐,与温州人吃饭他不是拉肚子,就是饿肚子,反正倒腾的他的肠胃天天咕咕叫。
工作比预料的艰难数倍,虽如此,上官伟还是凭着那股韧劲,成功组成了一个“四十个温州老板考察团”,准备一周后去W县实地考察。用他助手的话说:“队长简直就是‘三陪’,陪人家吃饭、陪人家干活、陪人家唠嗑。”一次,为了和一个茶商老板接头,他爬到山上茶树林里找人家,还学人家唱“采茶歌”,结果在坡上滚出好几米,起来时才发现衣服破损,□□的皮肤都被荆棘划出了道道血痕。血没有白流的,从山上下来,他和那个姓张的茶老板就成了莫逆之交。那是一个从十七岁便在茶市场里摸爬滚打的人,和山东青岛有业务往来,喜欢和山东人打交道,也正想着拓展业务。恰好,上官伟来了,靠着山东人的质朴和他自身的执着赢得了信任,他答应跟他到县里看看。
功夫不负有心人。上官伟越来越觉得无论经济发展有多大差别,无论文化传统习俗有多少不同,无论你遇到的对手多么精明世道,但最根本的人性都是相同的。只要你抓住这个命脉,你就可以逆水行舟、沙海渡船。
——如果,爱情也能像工作这样,他千回百绕精诚所至便可金石皆开,该多好!
可感情却不能——
任凭你浑身腱子肉力量满胸,却被它的细丝轻轻缠绕便一溃即溃;任凭你内心狂野志在千里,只要它轻轻地一声叹息,便足以让你颓废;任凭你如何疲惫想将它压制在肉体底处,不愿触及,可只要你一声喘息,它就幽灵般如影随形。
这些天来,他一直超负荷地工作,只不过是想用忙碌填充自己,如若不这样,李珂一袭白裙、黑葡萄似的的双眸裹满委屈的样子就在他面前晃,接着极大的虚空和抽丝剥茧的痛就会麻缠他。
他到温州的第二天就给李珂发过短信:“我到了,勿挂念!只是我的思念开始了!”李珂回复:“我们在一起不合适,分手吧!”他把电话打过去,她立即挂掉。那一刻,他简直有点抓狂,走的时候,他们不是还浓郁缠绵吗?——他不傻,他能感觉出彼此间感情的份量。所以,她的目光给他自信,他走的那么安心虽心中有千般不舍。可,仅仅两天,一切都改变了吗?
他又打电话,电话又挂掉。他发短信:“发生什么事儿,告诉我,我们一起面对!”久久没有回复。他的心结满冰棱又坠入谷底。他几乎想立即去买张飞机票飞回去。
电话响了,是方玉娟的。方玉娟说:“你和李珂的事在机关里都传遍了,都说得很难听。我们谈得好好的,为啥让她插一杠子!”那刻,上官伟无语,懊悔袭击头顶。是他对方玉娟的态度不够明确让她如此误会?还是他的沉默含蓄成了她眼里的□□?可还让他怎么明朗态度呢?都是成年人,非要让他撕破脸说:“我对你没感觉,你还是另寻他人吧!”
电话那头方玉娟一鼓作气说了一大堆。等她喘口气的时候,上官伟说:“方医生,无论有没有李珂,我们俩在一起不合适,以后我们不要联系了!”
“上官伟,你陈世美啊!你这么没良心啊!我这么用心帮你,你装什么蒜啊!”电话那头方玉娟恼了,“啪”地挂了电话。
上官伟还在发懵中。电话响了,是个陌生号。他接起来。
“是上官伟吗?我是李珂的姨妈。”那头传来一个陌生女子冷冷的声音。上官伟大脑快速运转:“奥——您好!”
“你好!”那边声音稍微缓和了点温度。
“因为你和李珂的事,她妈已经住院了。她妈的病情很不乐观——是危机生命的不乐观。我家李珂从小就是富养长大的,从没受过委屈。她对你只不过是小姑娘一时的冲动,希望你能看清这点——”对方顿了顿。
“你能听我解释下吗?”上官伟急忙插入想说点什么。
“还是听我说吧!你也是优秀的人,找一个匹配的人结婚并不是难事。但绝不是我们家珂儿。我还要告诉你,她已经同意她妈出院后,就和赵一斌订婚。你比她大,真为她好,就要默默祝福她,不要和她联系。——藕断丝连痛苦的是她,你看着办吧!”李丽萍没等上官伟说话便挂了。
煎熬——接下来除了拼命地工作,其他的时间就剩下了煎熬。
他又给李珂打过电话,没有李珂的声音他不甘心自个儿就这样陷入谷底把一切沉埋。
但电话被拒接,短信无音。
他给赵副县长打电话请示回去,电话接通,赵副县长没容他说话,就急切地询问他们的工作进展,还意味深长地说:“上官,你们肩负的可不是我一个人的重托,领导们都看着,全县人民都望着,可千万不能因为困难松劲啊——对,这几天,我也飞过去,和那里瓯海区对接的一个项目有个洽谈会——奥,对了,你有什么事找我?”
“奥,赵县长,就是想和你汇报一下工作进展。您要过来,就太好了!具体的我们面谈——”上官伟说。
那天晚上,他独自走出宾馆在一家小酒馆里喝得酩町大醉,然后晃悠着走到了一个小广场的拱桥上,已不能把持自己,便把整个身体靠在栏杆上。温州的夜风热烘烘的吹着他,他脱掉了身上那件黑色衬衫,里面是件白色半袖T恤。有仨仨俩俩的人群从他身后过,他们操着方言叽里咕噜地交谈,拱桥上有两盏微弱的灯,像怪兽的两个眼睛机械地眨巴着,不远处的KTV音乐厅里有沉闷的摇滚声传来,感觉脚下的石板似乎在震动,桥下有水波在晃,粼光像破碎的镜子晶亮却无法平静——可这一切都和他无关。
这一刻,强烈的思念像魔爪般攫住了他。他想起了年老的父母、娇嫩的女儿、去世的妻子,最后,一直缠绕挥之不去的是李珂——这个可爱的姑娘,是不是也经受着同他一样的煎熬——可她为什么就不能亲自和他说说话呢?这几年,他累极了,他一直在泥沼里独自挣扎,悠忽间却发现他拼尽全力却未挪动寸步。希望破灭,绝望就更深更狠更冷地揉搓着他。
一股酸楚袭上心头,胃里开始翻江倒海,他难以控制,一张嘴一股股难闻的液体喷薄而出。他蹲在桥头,用手顶住桥栏杆开始一顿汹涌澎湃的倾泻,可肚子里根本就没有什么食物,连胆汁都吐出来了。
但,最后似乎好受了些,头昏沉沉的压下来,他在路边的排椅上躺了下来。东方微红的时候,他醒了。温州的晨以无比的烂漫和温柔迎接了他。
他打起精神,站了起来,整理了下衣衫,迎着晨曦朝宾馆走去。晨曦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紧紧跟随其后。有很多事还需要他去做。他要尽快忙完,回去,或许,一切皆有可能,他有力量找回应该属于他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