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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下）
“我要买杯酒，最烈的那种。”
这时已经是夜晚走到最深、接近黎明的时间了，巴德从吧台后面转过身来，他面前站着一个头发乱糟糟的男人，下巴隐约露着胡茬，左手缠着厚厚的绷带。男人年纪并不大，从他的眼窝和嘴角就能看得出岁月还来不及留下多少痕迹。
巴德停了一下，客人掏出证件来晃了晃，示意自己够喝酒的年龄了。巴德很快解释说：
“我们的酒吧不看这个，反正也没有人管，我是在想给你倒什么酒。”
巴德从酒柜里取了一瓶麦芽威士忌，倒了大半杯，兑了一些柠檬水和冰块。这间酒吧里唯一的客人——阿拉贡端起酒杯尝了一口，还成。反正都是酒精，他想，在哪里喝酒不都一样。他现在要是在自己公寓里，准是一瓶接着一瓶地灌酒，直到喝个酩酊大醉。这个男人在这个突如其来的夜晚没有急着回瑞文戴尔，而是决定找个地方喝上几杯酒，等到天亮再走。而且，那样可能更安全。
他喝了这一杯，又要了第二杯、第三杯、直到数不清第几杯。
巴德本来一直安静地站在吧台后面擦拭着酒杯，但他的客人再次将空酒杯摆在他面前，他抬起眼睛，说：
“你喝得可能有点多，这酒后劲很足。”
“不要紧，我不会赖账的，”他的客人掏出钱包，将几张纸钞搁在桌上，“如果我喝醉了，你可以把我扔在地上，或者直接扔出门去。”
巴德看了一眼阿拉贡搁在吧台上的钱，酒钱也是钱，他想。下一刻他听到砰地一声响，他的客人头撞到吧台上，接着艰难地抬起来，示意他加酒。
“你已经喝得有点多了。”巴德再次劝说道，他新倒了一杯，添了比较少的酒和比较多的柠檬水。
“借酒浇愁，”他的客人说，“我整夜整夜没法睡。”
“哈。”巴德不由得笑出声来，或者说是冷笑了一下，那确实很好笑，不过他很快将这种笑容隐藏下去。
“你觉得很好笑，是吗？”但是他的客人不依不饶地看着他。
“是很好笑，不是‘我觉得’。你这种年轻人，我见得很多了，”巴德一边计算今晚的卖酒进账，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屁大点事情就好像天塌下来一样，不过是在为自己的酗酒找借口。”
“天塌下来也许就简单了，还有人指望我能拯救世界呢。”
“哈，”巴德低头瞧了他一眼他的客人，“你想太多了，年轻人，克拉克·肯特不长你这样，你也没有氪星球。”
“是没有。”
没有氪星物质，也没有什么魔戒或者纳西尔宝剑，阿拉贡模模糊糊地想，他什么都没有。他将手伸进口袋里，掏出一条银质锁骨链看了看，灯光下叶片饰物闪闪发亮。这是渡鸦岭武装部队交给他，从现场捡到的东西。一旦答应放人，那位小王子就迅速被瑟兰迪尔的直升飞机接走了。他认识这条锁骨链，挂在那个金发男孩脖子上。他可以把它还给莱格拉斯、瑟兰迪尔，甚至交由爱隆去归还，无论如何不应该在他的口袋里停留太久。
还好他今天晚上没有见到那位金发小王子，他缠着绷带的左手捏着银链上下摩挲，好像就此能摸到那位小王子突出的锁骨一样。不，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确实喝得有点多，不得不靠右手撑住脸颊，好保持自己继续坐在吧台前，而不是随便找个什么平面倒下去。他脑袋里像塞了一团棉花，什么声音、什么影像都在里面翻滚，发出阵阵沉重的闷响。
——埃斯特尔，是亚玟在说话，非常动听，像竖琴撩拨的天籁。
——我们一起变成大人吧，是莱格拉斯在说话，小王子的声线低沉暗哑。
——我不伤害你，我保证，是自己在说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总会让人产生信服的错觉。
——你不应该心存幻想，是爱隆在说话，中土智者说话不容反驳。
不，他烦躁地伸手将这些扫到一边，不是这些，这个晚上他年轻的心灵里又增添了一份沉重。
——见到你真高兴，阿拉贡，我一眼就认出了你，你有乃父的遗风，这是今天晚上渡鸦岭武装司令在说话，我似乎又看到了杜内丹党人的希望。
——想想你死去的父母吧，他父亲在杜内丹党的其他旧部也找过他，不止一次，劝说他离开林谷，去继承他父亲的政治遗产。
——为什么不选择你的命运呢？他又听见爱隆在说话，和颜悦色的面具下隐藏着对他的失望和不耐烦。
不，他头痛欲裂，□□了一声，接着用力睁开眼睛。他还在北方自治区的边陲酒吧里，吧台后面的酒保看着他，问：
“你手上拿着什么？”
“没有什么，”阿拉贡迅速地将锁骨链收进口袋里，他抹了一把脸，重新坐直身体，认真地说，“你知道吗？我想当一个流浪诗人。”
巴德再度笑出了声，手上擦拭的玻璃杯发出了嗞嗞轻响。一个典型的、幼稚可笑的年轻人，巴德想，还好他儿子目前想做快餐店服务生或者网络游戏测试员，那是很实际很成熟的想法。
“有人不让你当吗？除了你父母。”
“有人想让我拯救地球，却连个女朋友都不肯给我。”
“没有哪个父亲会把女儿交给一个酗酒成性、要拯救地球的流浪诗人，只会说，有多远、滚多远。”
你说得对，阿拉贡苦笑了一下。吧台上摆着一本薄薄的册子，他以为那是酒吧的酒水目录，随手翻起来。下一刻他就惊奇发现那不是什么酒水目录，而是□□服务的宣传册。他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吧台后的巴德，大声说：
“你身材真不错。”
“哦。”巴德有点尴尬地回应着，他是新入行的，还没能摆脱从事（和谐）服务行业的天然羞愧感。
“不过以你的脸和身材，这样草率地拍工作照片就太可惜了，”那个喝醉了的艺术家翻到印着巴德的（和谐）照片的那一页，高举起来，“下次你可以来找我帮你拍，我虽然不是专业摄影师，但也算是半专业的了，我给很多模特儿拍过照。”
“不劳你费心。”
“抱歉我忘记这里是红灯区，打扰你工作了，”那位立志做流浪诗人的男人从钱包里又掏出钱来，推给对方，“陪我喝酒，我付你报酬。”
“不陪酒，”巴德将钱推还给对方，“业务和价格自己看目录，明码标价。需要报销的话，还可以开成酒水消费小票。”
“再给我倒一杯，我请你喝一杯。”
“不陪酒！”
巴德一把抓住客人的头发，将这个喝醉了的男人的脸狠狠砸在吧台上，就像他以前对待其他醉鬼一样。
“等你结了婚、有了孩子、然后养不起老婆孩子的时候，你就没有什么好考虑的、也没有什么可选择的，你脑子里就不会再想什么借酒浇愁、流浪诗人、拯救地球，只会想有什么工作就做什么，哪里来钱去哪里，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