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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上）
“我要买杯酒，最烈的那种。”
巴德站在吧台后，仔细擦拭着玻璃杯。这个夜晚没有下雪，冷得如同冰窖。酒吧里面倒是不那么冷，但迟迟没有客人。直到一个男孩走进来，径直坐在吧台前的高脚椅上。这个男孩满头金发，扎了一个马尾，戴着印上DEER字样的棒球帽。
“想都不要想，你没有到喝酒的年龄，而且你还是开车来的。”
巴德啪地一声，将一杯橙汁搁到莱格拉斯面前。
这个被拒绝的男孩紧盯着吧台后面的酒保看了一会，他抓起玻璃杯，仰脖喝了一口橙汁。
“巴德，”男孩说，“你明天送货时能顺便去看望我父亲吗？他明天一天都在密林办公，我可以让加里安带你进去找他。”
“我想不是他叫你来的，”巴德将对方打量了一番，“他不是那种喜欢叫人来传话的，尤其是让你来传话。”
“是我自己来的。”
“我已经和他分手了，没有任何瓜葛。”
“你应该去看看他。”
“他的眼睛还好吧，今天看新闻里他出镜已经把眼罩取下来了。”
“我说让你去看望他，你听不懂吗？”
这个男孩明显已经有点生气，但是巴德仍然不为所动，反而说。
“欠他的钱，我会设法还给他的。”
说完这句话，巴德转过身去，继续清洗其余的玻璃杯。
“你怎能这样对待他，”这个男孩盯着那个酒保的背影，大声说，“你怎么不想想，他以前怎么对待你？他帮你接孩子、给你做饭、为你缝衣服，他什么都肯为你做，从来不在乎别人怎么说。”
但那个酒保仍然缓慢地、但坚定地摇了摇头，他转过身来，发现莱格拉斯已经喝完橙汁，他伸手过去要回收脏杯子。这个男孩再也无法忍耐，他唰地一声抽出短刀。
“你到底去不去？”
巴德再次轻微地摇了头，这个男孩的刀朝着他搁在吧台上的手砍下去。刀扎得很准，正插在巴德中指和无名指之间，深深钉进桌子里。巴德并不为这威胁所动，脸上没有一丝慌张。
“他让我去，我就去。除此之外，我可不敢擅自去找他，你知道他的脾气，”巴德平静地说，“别总想替他做决定，莱格拉斯。老实说，我觉得他也不应该老是替你做决定，你已经是大人了。”
“那好吧，”这个男孩收回短刀，小声说，“我付你钱呢，你愿意去看望他吗？”
但他得到的除了拒绝还是拒绝。
“我可不敢赚这种钱，莱格拉斯。到时他肯定不会怪你，只会怪我，我承担不起你父亲的怒火。”
这个男孩大失所望，他确实弄不懂人类都在想些什么。正如很多年长的精灵所感叹的那样，人类和精灵们完全不一样。他不再说话，沉默着坐在阴影里。他肩膀垂下来，长长的睫毛上下翕动。他抬眼看到吧台上摆着一本薄薄的目录，以为是酒水目录，正打算翻开时，巴德却抢先一步，按住了那本目录。
“你还小，不能看这个。”
这个男孩抬起眼睛。
“我要一杯酒。”
“没有酒，”巴德继续给他添满橙汁，“喝完这杯就回去吧，这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不应该呆在这里。”
这个男孩环顾了一下四周，这是一间阴暗、破旧的酒吧，点着昏暗的橘黄色灯光。狭小的空间里，没有几张桌椅，巴德背后的玻璃酒柜摆满了各种酒精饮品。
“这是什么地方？不是酒吧吗？”
“不是一般的酒吧，不止卖酒。”
这个男孩仍然有点儿迷惑，他眨着蓝眼睛望着巴德。
“……”
“□□服务业，这里一整条街都是，前面一条街全是赌场，再往后面是□□和毒品交易市场。”
这个男孩朝窗外扫了一眼，他看到一个金发、尖耳朵、浓妆艳抹的男人站在对面酒吧霓虹招牌下抽烟。他吓了一跳，金发是血统的象征，纯金发的精灵并不多。
“那不是精灵，是整容、染发的人类，精灵不会堕落到来干这一行，”巴德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低声说，“你还是赶快离开吧，这里不是你这种小孩来的地方，太危险了。”
巴德目送着莱格拉斯从酒吧离开，他的一位同事刚从外卖的工作岗位回来，他盯着擦肩而过的莱格拉斯扫了一眼。
“刚才那个金发男孩肯定很有钱，不是客人真可惜。”
“他穿得不是很朴素吗？”
“他戴着名牌腕表，还挂着名牌车钥匙。那可不是一般有钱，是相当有钱。”他的同事感慨道，“他这么年轻，还有一张漂亮脸蛋，不是家里有钱，就是有钱人养在家里的。”
下一刻，巴德推开他，朝门外跑去，金发男孩正在停车位上倒车。巴德差点忘了，莱格拉斯开的是一辆非常酷炫的超跑，停在这种地方过分招摇了。他追上去，敲敲车窗。莱格拉斯摇下车窗，不解地看着他。
“你记得从这里右转出去，马上上到97号公路，再转344号公路，最后转密林高速方向回去。”
但那样不是要绕很远吗？这个男孩想。巴德离开后，他打开GPS，自动搜索出最近的道路，就像他开来的时候那样。他急于早点回去，尽管他父亲不在家，但他回去晚了加里安会担心的。他看了一下GPS上计算出来的时间，给加里安打了一个电话，说自己很快就会回密林。
金发男孩从倒车档换到前进档，按GPS的指示继续往前开去。他这边车一开，后面就有一辆破旧的沃尔沃时快时慢地跟上来。他开进道路深处，酒吧消失了，又出现新的酒吧，赌场消失了，又出现新的赌场。接着这些都消失了，他完全开在他从来没有来过的陌生区域，甚至连路灯都没有，全靠他自己车灯来照亮道路。道路两旁全是歪七竖八的破旧房屋，要不是他的车灯和精灵视力扫过一些活着、移动的人类，他简直以为这里是废墟了。他心里有阴云笼罩，是精灵特有的预感系统带给他的。
直到他开进一条死胡同。
他只好把GPS取下来，重新设置搜寻道路。他调转车头，要原路返回，但是一直在暗中盯梢他的沃尔沃拦在前方。他立刻打着方向盘，急于开到另一个方向，紧接着一声闷响，他的车和另一辆突然从黑暗中窜出的SUV撞到了一起。SUV司机下了车，敲他的车窗户，大声说：
“小子，你撞了我的车，你得要赔偿我。”
这个金发男孩轻点了一下头，抬手关掉车灯。他的手停在车门边，暂停了片刻，接着啪地一声推开车门，将靠近他车门的那个家伙摔到一边。那家伙慌忙从地上爬起来，拔枪对准了他。但是这个男孩一个高抬腿，踢掉了对方手里的枪，并跳起来抓在手上。可惜他没有受多少枪支训练，黑暗中打不开保险，只好将枪插在牛仔裤口袋里。他这个晚上出来太匆忙了，手边只带了一把短刀，连他最引以为傲的弓箭都没有带。
沃尔沃和SUV上载来的人全下了车，他们各个手上都有武器。远处还有一辆皮卡开来，有人站在车里，向他举枪瞄准。
只有靠近身肉搏了，这个男孩想。他能清楚分辨出来人是善意还是恶意，就像这时他完全被杀意和邪恶所包围。实际上他的车一开到这片北方自治区的边界，就已经被当地猖獗的犯罪团伙盯梢了。北方自治区绝大部分地方治安极其良好，还是严格的禁枪区，但却并不包括和人类社会交界的少数地带。这里一千年前曾是魔王索伦的地界，而直到如今工业化现代社会，当地散发的黑暗仍然源源不绝地侵蚀着人类，亦或者是，它特有的邪恶气息狂热吸引着世界各地的犯罪分子。
尖锐的枪声不时响起，在浓黑的夜色中激起阵阵战栗，惊飞枝头栖息的乌鸦。
第十四个，莱格拉斯想，抬腿将对方踢翻进泥地里，完全动弹不得。他得马上赶回去了，不然加里安会担心。这个男孩用牙咬住匕首，抬手将散开的头发重新扎成马尾。他停下来，敏锐的精灵耳朵听到远处传来的车辆行驶的动静，强烈的不安重新降临。果然，他一转身，十来道强光灯齐齐打在他脸上，他完全睁不开眼睛。枪声又响了，那使得他嘴里咬着的匕首掉在地上，这个男孩脖子上戴着的、挂着一片绿叶配饰的银质锁骨链也滑落下去了。
这个夜晚中土南端的城市哈拉德只是微有凉意，冷风习习。中土超模、密林时尚的老板瑟兰迪尔刚从秀场上下来，坐在化妆室里闭上眼睛，偏过脸，让化妆师给他补妆。他会在随后的社交酒会上露个面，和约好的设计师、编辑们谈完话后，他将返回密林。不过接下来的一通电话完全打乱了他的行程，更使他的脸颊和嘴唇一瞬间失去了血色。他推开椅子站起来，震惊和忧虑让他行将崩溃，甚至要靠手臂压在前面的镜子上才能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因为这个夜晚，他的独生子莱格拉斯在北方自治区边界、中土治安最混乱的三不管区域渡鸦岭失去了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