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番外二：一世（1 / 1）

初遇温阳的那会儿，我觉得此人甚是讨厌。他说我是陌哥哥的宠物，是陌哥哥捡来的野狐狸。虽然他说的这些都是真的，但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将这番话说出来，我便难以接受。

我的血统虽然并不纯正，只是一只被父母抛弃的狐狸，是陌哥哥将我带进了仙狐族，还教会我修炼。我很努力，向来只靠我自己，陌哥哥只是指导了我一下，并没有直接帮我。我听从陌哥哥的教导，用了两百年修成了人形。而一般的狐狸，没有五百年是做不到的。我将我所有的时间都放在了修炼上，才有了现在的成果。

可温阳向来瞧不起我，说我三百岁的高龄了，怎么连魅惑的招式都不会。

其实凡是修炼成人形的狐狸首先必学这个招式，而狐狸本身就有诱惑人心的本事，但这种本事要用好，还是要学的。我一直相信，再有天赋的人，要一直凌驾于众人之上，还必须勤奋努力，否则多年后，只能徒叹泯然众人矣。我承认我不会，也并没有认真去学这门法术，只是我觉得要用魅惑去勾引一个男人，即便得到了他，也只是一个躯壳罢了。我不屑于用这种方法。

我一直觉得，我陌小絮，不靠天，不靠地，更不靠男人，只依靠我自己。

但我错了，错得彻底。

陌哥哥一向很照顾我，常常在柳荫湖畔，用手勾我的鼻子，我则伸手去挠他的痒痒。那时，我跟他的关系很好，但我一直将他视为哥哥。狐仙族人常常拿我和他取笑，说什么“君如陌上尘，妾如堤边絮”。可我知道这不可能，陌哥哥是狐仙族的皇子，终将登上君王之位，我一个突然冒出来的野狐狸，与他身份悬殊，是不配与他在一起的。

我倒真愿像那堤边絮，随风飘散，飘到一个我想去的地方，然后落叶归根，这世间没有比家更温暖的东西了。

无论是天界还是人间，宫廷都是一个是非之地，后宫之内，不知锁住了多少年轻少女的心，锁住了她们多少的青春年华。当年华耗尽，除了数不尽的尔虞我诈，她们还剩下什么。所以狐仙宫并非是我心中想要的归宿。

论起谁更懂我，那人竟会是我最讨厌的温阳。温阳——神帝的徒弟，与我们狐仙族还有一丝渊源。他的父亲据说是北仙界的一位大人物，至于是谁，我不清楚，只知道九灵儿死后，他的父亲便再也没出现过。而他的母亲便是九灵儿，当年还是我们狐仙族的圣女。

狐仙族的圣女向来是圣洁的代表，不能婚嫁，不能生子，职责是守护炼妖石。炼妖石是本族的圣物，虽然如此，它也可以成为魔物，这就要看使用它的人抱着何种心态，心善者持有它，则能造福人类，反之，害人害己。

我生活的那个年代，我们狐仙族的圣女是陌上雪，她是陌哥哥的妹妹，狐仙族的公主。我知道她一直对温阳有意，但她作为圣女，不能像九灵儿那样乱了族规。九灵儿因为坏了族规，所以下场极惨。但这也实在怪不得我们，守护炼妖石，本身就需要一个十分干净的人，不仅身子上要如此，心灵上更要如此。否则很容易被炼妖石蛊惑。

陌上雪曾经问我：“小絮，为什么不是你成为圣女，而是我，你是不是因为想要和哥哥在一起，才不愿成为圣女？”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我不是为了要和陌哥哥在一起，才拒绝当圣女，首先我的身份低微，不足以当圣女，历来的圣女都是狐仙族的公主，其次我不想永生永世被困在狐仙族。这里虽然是我的家，但我更想要自由。

陌哥哥当时斥责了雪姐姐，他对她说：“你尊为公主，守卫炼妖石是你的职责，你好意思让臣民为你担负么。”

身为公主，便必须要承担一定的职责，上天给了你养尊处优的机会，也是让你认识到身上的责任。有句话说的好，欲戴皇冠，必承其重。所以上天，有时候还是很公平的。

但我现在想想，若当年是我当了圣女，想必结局不会如此，一切也都不会发生。

我一直以为我很讨厌温阳，而这也只是我以为。那天，我遭到了妖物的袭击，陌哥哥不在，我一人之力无法对抗。温阳竟突然出现，对我出手相助。

狐仙族外常常有妖物想吸取灵狐山上四溢出去的灵气。我会遇到一只妖物，并不奇怪。只是我不知道为何温阳也在。

那天，天朗气清，我与他一齐滚落长满青草的山坡。他将我压在身下，用戏谑的眼神看着我。我那时十分怀疑，他真的是神帝的徒弟么，为何仙家一向追求的无欲无求六根清净断情绝念，他却没有，当时，他竟揽住我的腰，吻上我的唇，说我是他的女人。

温阳说，“你要一个家，我可以给你。你想去哪里，我都可以陪你。”

知我心者，莫若温阳。

我那时才懂得了温阳，他打趣我，只是因为在意我，却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所以常常得罪我。他跟着我，只是想保护我。连陌哥哥都未必做得到的事，他却可以。

我一直讨厌温阳，只是我以为他从未重视过我，而我很想他能重视我一点。就是因为得不到，所以才觉得讨厌。而如今，我可以光明正大地牵着他的手，对着青山许诺：“我，陌小絮，这辈子只愿和温阳在一起，永生永世，永不分离……”

青山将我的话回荡了一遍又一遍。

温阳的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他为我梳理了散发，然后牵着我的手，带我回去向众人宣布我们的关系。他带我去见神帝，还带我去见他的师兄们。神帝对于温阳说要娶我的决定，没有异议，但天帝和镜影大帝好像并不怎么欢迎我，连个笑脸也无，甚至表情都是僵硬的。

温阳说，日子是两个人过的，何需看他人脸色。只要我们过得很好，其他人羡慕都羡慕不来，有些人，看不得我们好，不愿我们在一起，那是因为嫉妒。

我不知是该高兴还是难过，他能为我着想，还能安慰我，我的确是该高兴，可是那些人是他的师兄，是他的朋友，是他的师父，我不想他为难。我想成为他的好妻子，不想他们师兄弟反目。

而我知道天帝等人不喜我只是因为我是一只野狐，与温阳身份悬殊。在他们看来，我配不上他。可他们并不了解我，温阳娶了我，我会待温阳很好，他会因有个好妻子而感到幸福，我会变着花样，令夫君满意，不至于他厌烦。我会更加努力，提高自己的涵养，教出一个个既乖巧又聪慧的孩子。

说到底，仙人是不懂情爱的，他们知道的只有门当户对。

温阳最终还是说服了所有人，让他们同意我们在一起。能够收到他们的祝愿，我很欢喜。唯一害怕的，还是不知如何向陌哥哥交代。

我知道陌哥哥一直有意于我，否则他不会将我带进狐仙族，不会待我如此好，只是陌哥哥和温阳有处本质上的不同，温阳能为我放弃一切，与我一道归隐山林。但陌哥哥身上有他必须要承担的责任，他要保护他的子民。

我选择温阳，也正和陌哥哥选择王位一样。

我听闻陌哥哥挑战了温阳之事已是我与温阳定亲之后，我看见陌哥哥受了很重的伤回来，想着温阳估计也伤的差不多。他们的法力一直不相上下，打斗起来，注定是两败俱伤。

还未走到陌哥哥身边，他就转身对我说：“他很好，你无需担心，咳咳……”

这么说来，这一战是温阳赢了。当时，我的确极自私，想着温阳，却一直忘了问及陌哥哥的伤。陌哥哥没有再对我说什么，而是转身离去。

我看着他渐去渐远的背影，关心他的话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不得不说，我心里的人是温阳，若我再和陌哥哥纠缠不清，想必对他也是不好的。

几日后，就在我与温阳的大婚之日上，形势却突然逆转。那些喜庆的红绫，竟被狐仙族族人的鲜血染得深红，变得极其妖艳刺目。那场婚礼，竟是陪上了无数族人的性命。

我从没想过，那场婚礼，竟是温阳对我的一个骗局。狐仙族遭受大难，温阳始终都没有出现，仙界也未发兵援助。想来仙族早已对我们狐仙一族虎视眈眈，就怕有天我们的地位超越了他们天上的那些神仙。

同为仙家，我敢问，相煎何太急。即便是仙族之间，不得不说，也有尔虞我诈，也有黑暗丑陋。世间最险恶的根本不是魔，也不是鬼，而是人心。

那是一场灭族的大劫，劫难的根源其实还是在本族内部。陌上雪抵不住炼妖石的蛊惑，用毕生的修为为狐仙一族制造了一场死劫。而陌上雪如此做的原由，只因温阳。她这么做，是因为温阳选择娶我，她对温阳的痴心，是我从来不知的，但温阳或许是知道的。因为雪姐姐从来不是个被动的人。

我在想，这一切是否都是温阳算计好的。否则，我和他大婚之日，为何他没有来，为何在我将死的那刻，他亦没有来。也许，他根本不曾爱过我，只是我将心托付给了他，便再也收不回来了。

陌上雪召唤出了鬼兵，陌哥哥当时身上有伤，虽然拼死作战，但鬼兵的数量太多，他早已抵抗不了。

若这一切真是温阳的计谋，那么狐仙族会遭此大难，过错全在于我，一切都是我的错，一切也都应该由我终结。我问陌上雪，炼妖石在哪。她告诉我后，我便亟亟去找。

找到炼妖石，几乎已经用光了我所有的力量，我只能用生魂与炼妖石作为交换。只愿如此，能为狐仙族带来一线生机。

一切的罪孽，只因我爱上了一个男人，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我陌上絮，会得如此苦果，怨不得人，只恨自己看错了人。我做出如此牺牲，不是因为我有多么伟大，而是我爱的人根本不曾爱过我，我也不知该如何面对族人，即便我心里无比的想念他，但我不是他，终是无法明白他的心啊！

温阳，若你要狐仙族里的所有人都死去，那么我和他们一起奔赴黄泉，如何？

温阳，既然你从未爱过我，我却对你情根深种，那么，我身上的这颗心，我剜出来丢弃，怎样？

温阳，若有来世，我们两不相欠，谁都装作不认识谁，好吗？

但温阳，我的这一生，只有这一世。这就是使用炼妖石的代价，这或许也是你想看见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