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百鬼夜行·秦桑（1 / 1）
“你叫安锦？”白术瞪大了眼睛。
“有问题吗？”小孩回头看看他，“快点，就要到我定下的位子了。”
白术连忙上前跟上他，两人在零碎各异的小摊摆成的七彩街道里穿梭，好一会才在一只红眼溜圆的兔子精和一个蜷缩在一旁□□的饿鬼之间找到一个空位。
“就是这了。”小孩把包裹甩到桌子上，掏啊掏从里面拿出好多个小木牌来，小木牌上写着数字，有的小木牌下面还系着一个或几个更小的牌子。
“你就卖这个啊？”白术随意拿起一个来摆弄，“这能卖几个钱啊。”
“小子！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别乱说。”小孩一把夺过白术手里的牌子，整整齐齐的摆回桌子上。
“你叫谁小子啊！！我看起来比你还大好不好！！”再次被当作小毛孩的白术炸毛了。
“叫你啊！我今年可有九百八十二岁了，你说我是不是该叫你小子。”小孩骄傲的扬起头。
虽然在鬼市这种地方看到长得小的老爷爷是意料之中的事，但他一时还是气不过，“不许叫我小子！”
“好好好，”小孩不耐烦的朝他挥挥手，“你快过来，别站在摊前面挡着我做生意。”
*
那边安锦在人群中看到了九祁鲜艳的红色身影，抓起白术的手想要过去，一握却发现，白术不见了。
他和九祁只能结伴往鬼市里面走去，费力的在来往鬼怪中寻找小萝卜头的身影。
而白术此时正安然在小孩的摊前吃着买来的奇怪但可口的零嘴，早就忘了自己来这里的前因后果。
小孩的摊前跟其他人相比并不算好，有几个人，哦不，几只鬼来过了，他们坐在一起嘀咕了几句，那些鬼就离开了，桌子上的小木牌一个都没少。
身为悬壶斋的一员，白术自觉自己有责任也有能力教他怎么做生意，于是蹭过去问他，“你这是卖的什么啊？”
见小孩回头用奇怪的眼神看他，白术缩了缩脖子，“干嘛那么看我…”
“没有，我是怕我说出来，会把你给吓哭了。”
“开玩笑！说来听听。”
“啧…那我就告诉你，我卖的，是寿命。”
*
鬼市已经进行了一半，正是人最多的地方，每个摊前几乎都围着一群人。
阳间的水灯流过来了，一朵一朵的从暗黑色的小河里漂过，后来越来越多，大片大片的涌过来，河里的水鬼连忙躲入水中避让，然后这些哀思就随着这条链接阴阳的小河，一直进入了忘川水中。
安锦和九祁在鬼群中缓慢前行，其间九祁买了两个装着小鬼的袋子，一捏它就能发出喜感的尖叫声。
他把其中一个送给安锦，安锦嫌弃的不要，九祁就把两个袋子都装进袖袋里，装的时候不小心捏到了它们，吱吱的尖叫响起，惹来四面八方的鬼怪齐齐看过来。
白术这边则更加诧异，“你说你卖的是什么？！”
“寿命啊。”小孩举起一个雕刻精细的桃木牌子，指着上面的字对白术说，“贰拾——不认字吗？”
“贰拾代表什么……”他想到一种可能，但却不敢说。
“就是二十年的寿命啊。”小孩不以为意的吐出这句话。
“什么……”白术没想到人命还可以用来交易，他想要义正严辞的纠正他，这是忽然冲出来一个人，上半身趴在了桌子上。
是个女人。她披头散发，浑身湿淋淋的，头发搭在脸上，只有面具后的一双眼睛，血红血红。
“我要他死！！”女人咬着牙根喊。
“别着急，”小孩把女人往桌子后推推，把她扫乱的木牌重新摆好，从地上的袋子里拿出一个破旧的本子和一支笔。
他用笔尖指指女人，“他的名字。”
“李王敬！”
小孩在手指上咬了一个口，挤了两滴血在笔锋上，随意翻开一页，在空白的纸张上写下那人的名字。
然后那些红色就好像活了一样，在纸页上游走起来，又组成了两个新的词组。
叁柒，伍贰。
“还有十五年。”小孩淡淡地开口，“你还想让他活多久？”
“一刻都不能留！！他现在就要死！”女人听了激动的大喊起来。
“十五年。我这里的规矩，一命要用两命顶。”
“我知道……”女人的声音低下去。
“什么意思？”白术从后面凑上来。
“就是说，她要用自己来生三十年的寿命，换这个男人这辈子的命数。”
看白术依旧一脸茫然，小孩无奈的解释，“这个男人今年三十七岁，他原本应该五十二岁死，还有十五年的寿命，但是她自愿将来生三十年的寿命卖给我，让这个男人今生早亡。”
“为什么要这样做！牺牲自己去报复别人，这不值得啊！”
小孩伸手阻止白术往前窜，将他按回椅子上去，然后将一个写着十五的木牌拿起来，那下面还坠着两个小木牌。
“你叫什么名字？”小孩抽出一个新的小木牌问。
“我叫芸英。”女人缓缓说。
小孩把芸英和李王敬的名字写在小木牌上，将木牌一折为二，然后分别挂在写着十五和三十两个数字的大木牌下面。
两个大木牌发出幽幽的绿光，过了一会绿光消散，小孩说，“鬼市一结束，你就能在奈何桥头遇到他了。”
“哈哈哈哈！！他死了，终于死了！！”女子好像忘记了自己刚失去了三十年的寿命一般，她跌跌撞撞的笑着跑开了，留下白术还在震惊之中。
“你怎么能做这种生意呢！”白术气鼓鼓的问小孩。
“我这是在帮她啊。若是有人甘愿拿自己的寿命去填补别人的寿命，我也会答应的。”
“可是公子说过，治病救人是从来没问救的人是谁，每一条性命都一样重要，你这样一命换一命，从来就不是救人。”
“寿命要留给最需要的人，要用在有价值的地方。”
“每个人的寿数都是天定的缘分，每个人的寿命也都有存在的价值，你这样想是不对的！”白术急的脸红脖子粗。
因为他的声音过大，四面的人都朝他看，只能闭上嘴，但还是一副气鼓鼓的样子。
但是他这一喊，也引起了正挪动过来的安锦和九祁的注意。
安锦首先发现了蹲在小摊旁的白术，费力的走过去，白术一抬头也看到了他，喊着“公子”连连向他挥手。
等安锦走到小摊前面，白术开始抱怨，“公子！你来评评道理，这个叫安……”他说到这里声音忽然戛然而止。
“我说怎么一直觉得他眼熟，原来……”
安锦站在小摊前，小孩坐在摊后，两人都穿了一件湖蓝的长袍，头发披散。
安锦是尖下巴，眼睛细长墨黑，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细看之下，这小孩居然也与他有几分像，只是举手投足之间多了几分稚气易怒，不似安锦的淡然。
“你叫什么名字…”白术忍不住僵硬的扭过脖子又问了他一遍。
小孩听了忍不住翻白眼，“都说了我叫安锦。”
“呦，瘫子你儿子，瞧瞧长得多像，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九祁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鬼群了挤了出来，看见这个小孩惊喜的直嚷嚷。
“胡说什么。”安锦皱眉。
“小孩你叫什么名字？”九祁兴致勃勃的问。
“安锦。”小孩今天被问了太多遍名字，终于不耐烦了，冷冷丢出两个字，看样子就要准备撵人。
“你也叫安锦？”九祁笑了，“莫不是你师父也是大名鼎鼎的秦桑真人的？”
“你怎么知道？”小孩疑惑的仰脸看他。
*
安锦的原型是什么，一直以来都是一个没人知道的谜团。
虽然他后来成了仙，但原本终究还是个妖来的，是妖就会有原型，只不过他不爱说罢了。
师父收他之前，座下已经有了三个弟子，大师兄是终南老祖座下鲲鹏鸟，二师姐是一直火红的玄天灵雀，三师兄是九色神鹿。
除了他…一只猫…一只浑身雪白圆滚滚的小奶猫……
安锦小时候一直很介意这件事，好吧，长大了也一样介意。
不同于其他师兄师姐的出身高贵，他是师父外出采药时从路边捡回来的。
虽然他最不喜变回原型，但也因此师兄师姐一向照顾他。
说起安锦的师父，秦桑真人。其实她并没有封号，秦桑只是她的名字，而真人更是子虚乌有的事。
秦桑本是紫微大帝座下执掌药草的一介宫婢，因为一次救治仙草有功，被紫微大帝随手赐了长生不衰。
此后秦桑请命自甘堕入人世，为苦于贪嗔痴憎的尘芥人命尽一分心力。
紫薇大帝念她一片菩提之心，特许她去下界救济苍生，于是秦桑来到了人间。
此后秦桑踏遍人间寸土，风沙荒凉的北夷，恶匪遍地的启尧都留下过她的身影。
每到一处，秦桑便施诊布药，悬壶济世，又因为她百年来容颜不变，人们都认为她是天上来的仙女，后来一路流传，便有了秦桑真人的叫法。
秦桑在人界辗转百年，悲喜爱憎都一一看过，生出几分望尽红尘之感，于是便在东离选了一处灵地，过上了隐居生活。
因她之前在人间种下的善果，仙界对她也一向赞赏，又因她品行高尚，妙手回春，便有仙家将家中小子送来修身养性，秦桑喜清净，随意挑了几个话少的，便彻底闭门不再见客。
*
秦桑嗜医，爱药成痴，每每在房中研习医书，常常几夜不眠不休，她虽有长生不老之躯，但身子还是与凡人一样娇弱，几次晕倒在书房，才肯罢休。
安锦最讨厌这样的人。
刚来的时候，他仅仅还是一只猫而已，每天唯一的事就是趴在窗台看秦桑读书，施针，晒药。
秦桑从来没有多余的表情，多余的话，她读书施针晒药的时候永远一脸平静，薄唇微抿。
她也从不爱脂粉，永远素面朝天，头发披散，偶尔用缎带扎起，安锦一度觉得自己不那么嫌弃她就是因为难得能找到一个和自己一样懒的人。
后来他知道了秦桑并不是因为懒，当然那是他化成人很久之后的事了。
因为灵谷里仙气旺盛，他又常吃些不知在这里生长了多少年的野果，两年之后，竟然意外的修成了人形。
秦桑对此没有任何情绪波澜，一个人或者一只猫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区别，反倒是师兄师姐们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师弟很感兴趣。
当然秦桑原本是没打算收他做徒弟的，但是看他对药物的气味非常敏感，所以就收他做了徒弟，留在身边帮忙打理药草。
师徒两人一直过的平静又和谐，有时候甚至一天都说不上几句话。
秦桑是因为不爱言语，安锦则是怀着一份别扭。
那种不避艰险一心赴救的大爱，他觉得太虚伪，人人都是为了自己，为了所爱之人，没人会心善到去爱天下苍生。
因为怀着这种想法，安锦一直不愿意同她多说话，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共处了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