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鸣屋·灰烬(1 / 1)
傅韵从前一阵子起就身子不舒服,后来因为娶颖娘的事,还有小破屋里的鬼怪,主母忙的焦头烂额,一直没有顾念傅韵,他自己又懒得在乎,一直熬着,没想到这次,居然熬到了床上。
家里请了大夫来诊治,这一诊不得了,傅韵居然染上了花柳病。
主母拦下了消息,让傅韵在屋里老实呆着,着急的寻访起名医来。
曾经傅韵的所作所为一直惹得傅老爷不满,寻花问柳,不务正业,只是因为主母在,所以不曾对他恶语相向。
至于傅老爷为什么这么看中主母,只因为他是主母家的倒插门女婿,虽然傅家家大业大,但所有产业归根结底都算在主母一家。
所以傅家上下仆人,都分得清谁是真正的家主,该怎样看脸行事。
而这些脸里,自然是主母的脸最大。
可是近些年,傅老爷用挣的钱开了几间小铺子,后来居然在主母的眼皮子底下发展起来,他在家里的腰板也抬了起来,主母在一些大事上,也不得不顾及傅老爷的感受。
没想到如今傅韵居然得了这样的病,若是被外人知道,实在是有辱门楣。现在看来,连傅老爷都要尽力瞒住,若是这件事暴露,韵儿继承家产一事,恐怕会出差错。
于是主母只能安排了傅韵这几日在房中别乱跑,然后开始寻访名医。
四方城内傅家家大业大,人人皆知,主母怕事情暴露,不敢在城内找大夫,只能跑到城外的镇上去。
七问八打听,被大家交口称赞的皆是鹊仙镇的悬壶斋,站在银杏巷的门口,主母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憋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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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安锦和九祁回了悬壶斋,安锦就一个人窝回塌上去了,九祁追进屏风,“你为什么要放过他们?”
“嗯?”安锦抬眼看他,“我没说啊。”
“你一声不响就跟去,难道不是为了保那些小鬼?”
安锦垂下眼,微笑不语。
“只是看它们可怜罢了。鸣屋之魂多是遇怨惨死,不应再受魂飞魄散之苦。”
“烂好人。”九祁笑着捶他一拳,推开屏风往外走。
“你还不是一样。”身后传来安锦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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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祁到了外堂,就听见门口传来争吵声,他往院子里走,见白术圆滚的小身子抵在门上上,阿九也面露愠色的站在一旁。
他从石阶上踱下去,看到一袭云纱裙摆露在门口,极力想往里走,却被白术拦在门口。
“谁在那?”九祁边走边问。
“你不许进——啊!九祁哥!你快来把她赶回去啊!”白术整个人都要埋进那女人的肚子里,费力的撑开双臂向门外推她。
“哪来的小孩!一点教养都没有,去叫你们老板出来!你给我让开!”主母酱红了脸往前挤,结果没想到白术虽然人小,力气却不小,怎么推都推不动。
恼怒之下,她高高扬起手臂,牟足了劲往白术脸上挥去。
“啪——”又狠又清脆的巴掌声响起,院中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
主母的手臂已经挥了下来,九祁挡在白术身前,而主母的脸上则多出了一个通红的巴掌印。
刚刚九祁正欲上前阻止,就见主母的手忽然改变方向,继而狠狠的甩了自己一个巴掌。
九祁朝屋里看去,就见安锦披散头发站在门口,眉头皱起,一只小臂还微微抬着,显然是刚施完法术。
“傅夫人,这里是悬壶斋不是傅府,你没有撒泼的资格。阿术,请傅夫人出去。”安锦沉下声音道,转头回了房间。
九祁利索的把几个人都轰了出去,锁死大门,只觉耳根一片清净。
傅夫人吃了闭门羹,还窝了一肚子的火,她气的在轿子里破口大骂,又辗转派人去天朔城请了大夫给傅韵看病,才老老实实的待在了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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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傅韵得病的事还是被傅老爷知道了。
傅韵被叫出去挨了骂,跪了祖宗祠堂,几日功夫瘦了一大圈,主母看的心疼不已。
她憋了一肚子气,就想撒到傅云深身上,可是她惧怕屋里的小鬼,只能站在门口大喊着让傅云深滚出来。
傅云深站在屋里最暗的角落里,微垂着头,头发糊在眼前,他的身边堆满木柴和衣服,整个人好像要被埋没在里面。
以前的傅云深从不敢看自己,但是这次,傅云深却缓缓的抬起头来,眼神清冷的看着主母,一脸漠然。
这不是傅云深。那一刻主母在心里这样想。
她心里忽然有些发怵,不知觉后退了一步,才拍着门喊,“你出来!”
傅云深愣了一下,眼神有一瞬间的涣散,然后又恢复到以往的模样。
他呆呆的看了主母一眼,对她说,“你进来。”
听到这句话,主母惊慌的打量起屋里的桌椅板凳,犹豫了一阵子,最终还是骂着走远了。
见主母离开,傅云深的眼里划过一丝慌乱,“谢谢你们。”他微微抬头说。
屋子里的小妖从桌椅中化出身形来,一个飞到傅云深面前,像模像样的拍他的肩膀,“别怕她!一定要打败这个老太婆!”
说完它转头问一个高个子的小妖,“你为什么不让我附他的身好好教训那个老太婆?”
“你只是一具魂魄,附身太多次对你没好处。”高个子的回答。
另外几个也连忙点头。
“…魂魄?”傅云深喃喃低语,“你们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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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四方城首富傅家少爷五周岁的生辰。
傅府中灯火通明,彩绸布满院廊,城中的大小乡绅都受邀前来祝贺,主母穿着紫色华服抱着傅韵坐在圆桌旁,与来往的客人商贾打着招呼,眉梢眼角止不住的笑意。
这时的主母正处在雍容芳华,穿一袭紫色长裙,烟罗罩身,璎珞逶地。
这天夜里,主母哄着傅韵睡了觉,推门出来,门外恭候已久的仆人微微弓身,“夫人,人已经买来了,等您去挑。”
主母点点头,跟仆人拐到了一间偏僻的小屋前,屋里关着六个孩子,四个男孩,两个女孩,衣衫破烂,瘦骨嶙峋,一看就是从人贩子手里买来的,冬夜里穿着单衣瑟瑟发抖。
看见主母进来,他们缩成一团,仆人上前询问,“夫人,您看看要留哪个?”
“都留下,训练一阵子再说。”
“好的夫人。”仆人回答。
这几个孩子被主母关在小屋里,学习诗词歌赋,刀枪棍棒,她要教他们学文学武,更重要的是教他们怎样做一条忠诚的狗。再有才能的仆人,只有忠诚,才有存在的必要,才能更好的保护韵儿。
这些孩子整日被关在这间小屋里,暗无天日,哪里也不能去,被迫接受主母安排的教学,如果学不好,就会挨打受冻。
后来有一个小男孩试图逃跑,被人抓住,然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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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的一个夜晚,傅韵吵闹着不想睡觉,主母留在他房中哄他,折腾到午夜。
正当傅韵快要睡着的时候,有丫鬟前来禀报,说管家有事要找主母。当时主母正忙着照看傅韵,连忙差人将管家赶了出去。
只是管家接二连三的在门外纠缠,傅韵被吵得哭闹,主母气的大喊,“让他滚回去睡觉!天塌了也别起来!”
管家悻悻的走了,只是管家今晚着急的这件事是,傅宅角落里那间偏僻小屋着火了。
房门锁着,只有主母一个人有钥匙,火是从里面着起来,想要扑火救人就一定要拿到钥匙。只是最后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火熊熊燃起,里面小手掌拍着窗户,哭声震天,最后只能无力的垂下。
小屋一夜之间烧毁了大半,管家把剩下的墙修补好,就落了锁,离开了。
直到半月之后主母问起那群孩子的课业,管家才委婉的提醒她那夜的大火。
于是这间小屋搁置到现在,再也无人问津。
直到傅云深搬进来,它们才从睡梦中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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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韵的病一天比一天严重了。
花柳病虽然不会致死,但影响到香火的传承,加之名声实在不好,主母心里急得很。颖娘也不知何时从天香楼里消失了,主母怕好事的人找上她,花钱送她去了都城。
可是纸包不住火,渐渐有风言风语在四方城传起来。傅老爷也更加不满,拨给傅韵大手大脚的银子也大大缩水,被遗忘已久的傅云深忽然重新出现在了大家的谈话里,傅家的局势一时有些僵。
这天把治疗的大夫送走,留下几句叮咛和一张紧皱眉头的脸,主母疲惫的上床休息,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这时屋子里的窗户忽然动了动,傅云深进屋来,把一个破旧的椅子轻轻搬进屋里,椅子往主母的床边挪了挪,然后晃了晃,一阵微弱的光芒闪过,主母做了这样一个梦。
她梦见自己站在着火的破旧小屋外,屋里传来傅韵一声声凄厉的叫喊,他伸手在窗子上狠狠拍打,想让她救他出去。可是门上扣了锁,紧紧将两扇门裹在一起。
她握着铁链激动的拖拽,可是大门依旧纹丝不动,屋里傅韵的哭喊声越来越小,她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后来窗户上的手掌缓缓滑了下去,主母尖叫着痛哭起来,猛地从梦里醒来。
傅云深搬着椅子一路跑回了小破屋,他听说了小妖们的故事,看见主母一向高傲的脸上露出那样痛苦的表情,心里涌上一股莫名的激动。
他已经忍了太久,娘也忍了太久,不可以再等了,他要打垮主母和傅韵,为了母亲为了自己,努力把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全都抢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