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地缚灵·生死(1 / 1)
入夜了,四方城最大的花柳街里传来吹拉着淫词艳曲的丝竹声,焦五拥着美人儿出了烟月楼,又不舍的摸了几把,惹得美人一阵娇笑。远处的鸨母看见了,连忙迎上来,轻轻把姑娘推到身后,用眼神意识她赶紧回去。
美人扭着柳腰一步一摇的走了,焦五的眼睛还黏在上面,鸨母看出他的留恋,伸手抚上焦五的肩膀道,“这位爷别急啊,若是合胃口,明个再来,霓儿姑娘我还给您留着。”
焦五露出一副猥琐的笑容,拿出一个银元宝在鸨母面前晃晃,掷到她怀里,鸨母连忙接住,脸上乐开了花。
焦五提着酒走了,一边仰头猛灌几口,一边摇摇晃晃的往家里去,“真他娘的□□无情,说的好听,还不是谁有钱让谁上,等哪一天爷发达了,买了他娘的烟月楼。”
走了很远的路,才从四方城出来回到了鹊仙镇,到了离家不远的地方,焦五拐进了青石巷子里,熟悉的穿梭着。
忽然,一滴水滴到了他的脸上,焦五随手一抹,“下雨了,”他嘟囔。
“吧嗒”,“吧嗒”,又有几滴水掉了下来,一滴正落到焦五的嘴边,他伸出舌头舔了舔,有一丝腥甜,还有一丝铁锈味。
焦五止住了步子,伸出手在脸上摸了几把,把手举到脸前,居然是红色的……
他一霎那间僵住了,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吧嗒吧嗒的滴落声,血水越落越多,最后竟然下出了一场血雨。
身后的脚步声快起来,从走路变成了奔跑,粗重的喘息声近了,忽然传来一个孩童的声音,“跑啊……”他说,“别停下……”
在浓浓的血腥味里,这声音变得格外清晰与诡异,带着从喉咙里发出的笑意,和玩弄人性命于鼓掌间的极度愉悦。
焦五拔腿在巷子里狂奔了起来,可是血雨越下越大,他满脸都是鲜红,挡住了视线,只能像没头苍蝇一样在巷子里乱转。
可是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了,“跑啊……跑不掉的……嘻嘻……永远都跑不掉了……”笑声张狂起来,但是他的声音尖细,让人浑身战栗。
终于跑到了死胡同的跟前,看着面前被血雨染红的石墙,焦五无法抑制的大叫起来,身后的脚步声停住了,天地间寂寥的只剩雨声。
“我说过……你跑不掉的……”
“嘻嘻……永远都跑不掉啊……你为什么不信呢……”
孩子的笑声仿佛被雨声放大了千万倍,在他的耳边萦绕回响。焦五哆嗦着转过身去,只见迷蒙的血雨那头,缓缓的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
“都说过你跑不掉了……”乱糟糟的黑发里,猩红的眼睛发出狰狞的光芒。
*
这天一早,白术攥着安锦给的五枚小铜板出门去买自己最爱的新鲜豆花。他数了一路的铜板,生怕掉了一个。
买好豆花,他坐在小长凳上细细品尝,软滑的豆腐滑进嘴里,让他幸福的眯起眼睛。这时进来三个捕快,也一人要了一碗豆花。小铺里已经坐满了人,三人环顾四周,发现了自己独占一张大桌子的白术,于是仨人用几颗糖块收买了白术,在他的身边落座。
他们的豆花还没做好,又见白术是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说话便没什么顾忌,一人倒了一杯水聊起天来解闷,先是一个高个子的说:“听说那焦五昨晚刚从温柔乡里回来,我看啊,八成是醉死的。”
另一个年龄大些的接口:“他的酒葫芦里还剩下大半壶酒,更何况烟月楼的霓儿也说了,焦五昨晚就点了那一壶酒,不可能是醉死。”
高个子点点头,和白术坐在一张长凳上的那个捕快疑惑道:“这事可真是奇了,身上连点皮都没破,仵作换了三个,也没验出毒来,真是老天爷要收了他,为民除害啊。”
“哈哈,就是啊,他坏事作尽,自有天收,哪轮得到我们操心。”
“就是,吃饭吃饭。”正巧豆花送上来,三人便停止了议论,开始吃饭。
白术默默的听着,大眼睛转了一圈又一圈,豆花吃完,便从凳子上爬下来,倒腾着小腿跑远了,当然还不忘带上他新得来的糖。
一路跑回悬壶斋,打算给公子讲一讲刚听到的大事,却没想到这条被镇上人争先传播的新消息早已经一路卷着风尘刮到了悬壶斋。
乃是镇上一大恶霸焦五,死了。
真是大快人心。
白术见没了新鲜事可讲,顿时蔫了,主动跑到后院去帮阿九晾晒草药。安锦落得清静,便随手拎了一本书从几案转移到小榻上去,打算看一会书来酝酿睡意。
可是没想到这时有人来敲门了,安锦窝在榻上唤了几声都没人答应,只能勉为其难的下床去开门。
是东街巴爷宅里的小丫鬟,叫艳儿的,站在门口两眼四处乱瞄,好像拿着赃物还没来得及销赃的小贼。她见门忽然拉开了,收回视线往门口看去,却没想到看到的却是如此俊俏的公子。
以往接待悬壶斋的人多半是白术,所以见过安锦容貌的人少之又少。艳儿看着眼前的人,不由的缴紧了手绢。
一张清俊出尘的面容清晰的映在眼前。轻扬的眉,像用上好的狼毫描画,眉尾墨色渐淡,温柔勾画着收笔,眸色却是浅灰,好似能将一切情绪藏进眼底,透出一派波澜不惊的倦意。薄唇紧抿,给温暖的眉眼添了一丝清冷,如墨的发,不扎不束,披洒如瀑,整个人真如遗世独立般淡然。
他只穿了一件白色长衫,一排盘扣从脖颈一丝不苟的系到下摆,浅蓝的外衫随意的披在身上,手里还握着一卷书,此时正微微低头瞧着她,艳儿红了脸,只能低头盯着鞋尖。
安锦无视她的表情,转头往屋里走去,“姑娘请进吧。”艳儿听见那清冷的声音飘远,连忙迈着小碎步跟上。
进了店里,白术给艳儿倒了茶,艳儿捧着茶踢着脚尖说不出话来,安锦不耐的敲敲桌面,她才乖乖的低头坐在椅子上,道明了来意。
原来是巴爷最近新收了一个妹妹在宅里,染了风寒,在床上躺了好几日都不见好。
巴爷想给她请个大夫来看看,可是她却坚持不肯,只说自己从小在山里长大,身子吃不消名贵药材,于是自己写了一个土方子,让丫鬟随便找一家药铺取药。
“方子交给我吧。”安锦向她伸出手。
艳儿连忙从怀里取出方子展开,递到眼前骨节分明的手里,又偷偷看了他一眼。
安锦扫了药方一眼,“你确定这张药方无误吗?”
艳儿凑过去看了看,“虽然奴家不曾识字,不过方子是宁姑娘亲手写的,应该没错。”
“恩,那我就照着药方熬制了。”安锦将药方压在茶杯下。
艳儿连忙摆手,“姑娘说了,药她要按着家里的土方熬,可能会有不同,所以公子只需将药按量取好就行了,不用熬制。”
“那好,只是药方中的荆芥、羌活、川芎和钩藤这几味药平时少用,仅有的一部分也已经售罄,所以想要取药的话还要等到晚上。”
“啊,那可不行,宁姑娘身子弱离不开人,我马上就要回去了。”艳儿为难起来,“不然这样吧公子,我先回去,等到药材到了,您再帮我送过去,您是大夫,人命关天,还请公子帮忙,我会告诉巴爷,他会加钱给公子的。”
*
夜里,安锦将几包草药按照药方上写的包好。他拿着药方看了好几遍,虽然他自己也不是个正儿八经的医生,但总觉得钩藤这味药出现在这张方子里很奇怪,最后他也懒得多想,只当是自己懂得还浅,没准民间真有这样的土方子,便不再多留意了。
原本安锦是不想出门的,但是这两个小孩子让他放哪一个大半夜出去都不放心,于是就自己提着药去了巴宅。刚出门口,白术从后面跟上来,他在悬壶斋闲着无事,也想跟出去玩,安锦只能带上他。
夜里街道两旁店铺的灯都关了,一片漆黑。安锦随手幻化出两盏灯笼,一大一小,将小的那盏递给白术,青石板上顿时映出两道柔和的光晕。
悬壶斋里巴爷的大宅不远,约莫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就看到了宅门前高高挂着的印着硕大的“巴”字的两盏大灯笼。只要再穿过一片小巷,就能到巴爷家了。
这一片住的全是巴爷的人,以巴宅为中心,他的喽啰爪牙们都分散在这条街附近。可是这条街不知当初是怎么建的,清一色全是三人宽的巷子,乱七八糟东西相连,很是难走。
安锦刚带着白术走进巷子里,就感受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是一股阴冷灰暗的,让人难受的气息。这里,有脏东西。
不过安锦还是按照艳儿留下的纸条上写的有条不紊的在巷子里穿梭,只是走了一阵子,白术忽然拉拉安锦的衣袖,压低声音跺着小脚道,“公子,我们好像又走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