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鸩心·交易(1 / 1)
小姑娘让开步子,安锦和阿九进了屋。
鸩心的店面不大,毕竟它的前身只是一个不起眼的杂货铺,但是进到里面,却让人眼前一亮。
门两旁的小棵榕树被店主修剪成悦人耳目的翠绿盆景,摆在半人高的花架上。
可是越往里走目之所及却越发怪异起来。
原本待客用的圆凳上面,此时正盘踞着一条银白的小蛇,嘶嘶地吐着信子。而圆桌上的茶盘里,两只巴掌大的蝎子高抬尾巴爬来爬去。
安锦环顾房间一周,发现除了门口有些绿色植物外,房间里尽是各种毒物。
早先开门的那个小女孩,此时正站在圆桌旁,一位紫衣姑娘缓步从内室里走出来,小姑娘小声道:“姑娘。”
那位紫衣姑娘的肩上头立着一只鸟,脖子上有一圈发亮的羽毛,双眼血红。它看见盘踞在凳子上的小毒蛇,张开翅膀俯冲过去,一口将其衔进口中,飞回内室。
紫衣姑娘在凳子上坐下来,小女孩给她倒了一杯茶,她端起来抿了一口,那只鸟就从内室飞了出来,喙边和翎羽上还带着几丝血迹。它亲昵的靠着那位紫衣姑娘,用头去蹭她的发髻脸颊。
竟是一只毒鸩。
鸩毒不是寻常之毒,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鸩鸟的难得。
鸩鸟只能生活在有蛇蝎这类毒物生活的古木山林里,因为这些在其他动物眼里避之不及的死亡象征,是它独一无二的美味佳肴。
而且鸩只在高数丈的毒栗子树上筑巢,鸩鸟筑巢的毒栗子树下数十步之内寸草不长,因为鸩的羽屑及污垢落下来足以使许多作物枯死,唯有毒栗子树不怕鸩毒。
毒栗子人畜吃了要死,而鸩鸟却视为美餐。
鸩鸟除了吃毒栗子和毒蛇,山林里凡是有毒之物必然由鸩来吃。
所以进到有鸩鸟的深山寻找鸩鸟,对熟知鸩习性的人来说并不是一件难事,难的是人进入鸩鸟的领域后也像其它鸟兽一样,凶多吉少,常常是有去无回。
所以极为难得的鸩毒多以捕鸩人的性命为代价制成,更不要提像豢养一只宠物般饲养一只鸩了。
“久闻安老板盛名,今日一见,果然风资超然。小女子姓谷,名安鸾,是鸩心的老板,不知安老板深夜到访,所谓何事?”
紫衣姑娘不紧不慢的开口,从茶盘里取出两颗干果,逗弄着肩头的鸟儿。虽然嘴上说着尊敬倾慕的话,自始至终却没看安锦几眼。
安锦勾唇一笑,从袖里摸出一把折扇来,放在手里把玩。
“姑娘谬赞。在下来此是因为镇里新来的那位刚刚卸任的官员,今晚宴会后突染腹疾,绞痛不止。在下受邀前往诊断,只知应是中了鸩毒。”
“安老板医术自是高明。”她的视线仍旧黏在爱宠身上,面上一派波澜不惊。
其实安锦心里明白,鸩毒这种东西,在鹊仙镇这个小镇子里,旁人见都少见,更别说拿去害人了。
只是虽然他清楚这毒只能是她下的,但是一来没有证据,二来也说不清她的作案动机,所以不管怎么开口,都带着几分诬陷的意味。如果她咬紧牙死不承认,他也没有半分办法。
安锦从来不缺钱,他答应前去诊治,无非是为了弄两斤好茶来当诊金,回去犒劳自己的口腹。
其实他完全可以以法力封印周老爷体内的毒素,但是鸩毒的威力之大,让他不敢贸然动用法力,恐会发生什么反应,反而提前送这位大老爷上了青天,想办法取到解药才是上上之策。
安锦食指和拇指指肚摩挲着扇沿,思量着怎么开口,“姑娘这间铺子落户好几日,却未曾见有客人光顾,而且在下进此一观,着实难以辨别姑娘所经营生,姑娘可否为在下解惑?”
安锦笑的春意盎然,满脸善解人意,和蔼可亲。
谷安鸾看着他的笑脸,在心里把这种表情定义为猥琐,并嗤之以鼻,在腹中准备好说辞。
闲扯淡嘛,谁不会啊。
“不瞒公子,鸩心卖的没无他物,仅售□□。”
“哦?”安锦凤眸一转,“卖□□的,在下还是第一次听说。可是看起来,姑娘的生意,好像并不很好。”
“谁说不好,眼下安鸾就在做一笔生意。”
“周老爷?”安锦问。
“确是,小女子从京都沧澜城过来。毒杀周老爷,就是小女子在沧澜接下的最后一笔生意。这位周老爷虽然爬上了当朝一品大员的位置,但是却是踩着累累白骨走上高位,恨他的人不计其数,下这单生意的客人,便恨他入骨,所以以重金为酬,买下了最为珍贵也最为残忍的鸩酒之毒,送他上路。”
安锦点点头,并不在意周老板的人品问题,而是问道:“既然沧澜生意那么好,姑娘何苦到这穷乡僻壤来?”
“镇子虽小,却也清净。沧澜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是个不折不扣的是非之地,小女子只图糊口,招惹不起。”
“那若是在下非要坏了姑娘这桩生意呢?在下以千两纹银为酬,买周老爷一条命。”今晚在周老爷府中饮过的太平猴魁,是京中贡品,千金难求,如此算来,他还是赚了。
谷安鸾从座位上站起来,“既然已经接下了生意,安鸾便已与客人立下了契约,不能毁约,还望安老板见谅。”
安锦勾起嘴角,露出一抹笑,“你是当真觉得,没了你的解药,我便救不了周老爷吗。”
“安鸾就是因为知道安老板的神通,才坐在这里与安老板说理,希望安老板能成全安鸾这单生意。否则,今夜鸩心的门就不会打开了。”
安锦看着自己面前这位姑娘,口齿伶俐,两颗杏眼里虽然冷清,言语里却满是生意人的精明。她嘴里说的话坦然又真诚,安锦却知道,这位谷姑娘,绝非表面上看着那么单纯。
阿九俯下身子凑到安锦耳边道:“公子,再不回去就要被发现了。”
安锦点点头,“那就不叨扰姑娘了。在下告辞。”
安锦站起来扭头便走,谷安鸾却出声叫住了他,“安老板,要出多少银子,你才肯不插手此事。”
安锦浅笑着回过头来,看她一贯清冷的脸上终于露出几分正色,“谷姑娘,我并不缺钱花。”
“我知道安老板心性高洁,不被俗物所污,如果安老板愿意,可以通过别的来抵账。安老板若有什么所求,安鸾可以帮安老板做到。”
安锦看着她,仍旧一脸笑意未褪,“那便这样,我们按江湖规矩来。”
阿九嘴角一抽,公子什么时候讲起江湖规矩来了。
“愿闻其详。”
“我答应你不插手此事,让那周老爷今夜魂魄归西,你便答应我三件事。”安锦伸出三根白玉般的手指。
“不行!”一直站在谷安鸾身后的小女孩忽然站出来,掐腰挡在她面前,冲着安锦呲牙咧嘴,“我不答应!你若是要我家小姐以身相许呢!”
安锦:“……”
阿九:“……”
啧,阿术叫她小流氓也没什么错,安锦在心里道,小姑娘家家的怎么一天到晚净想这些。
谷安鸾:“绯色,胡说什么!”
“话本子里都是这么讲的!”小姑娘理直气壮的回应。
谷安鸾:“带着翎风回屋里去!”
小姑娘看她是真的生气了,一把抓过鸩鸟的翅膀提着裙裾一溜烟跑回内堂去了。
“绯色无理,安老板别放在心上。”
安锦笑笑,“童言无忌。”想了想还是没忍住,道,“不过话本子还是要少看。”
“……是。”谷安鸾一脸严肃的点头。
安锦看话题好像一下子拐到了家长们探讨如何教育孩子健康成长这种奇怪的地方,便咳了一声问她,“刚才我的提议,姑娘觉得如何?”
“只要不超过我的底线。”
“姑娘放心,在下还是有分寸的,必定不会让姑娘为难。”安锦再次露出善解人意的笑容。
谷安鸾舒缓了面色,“多谢安老板高抬贵手。”
“谢什么,各取所需罢了。严格的算起来,此番还是我诈了你一次。”说着从座位上站起来,带着阿九心满意足的走了。
出了店门,阿九问:“公子真的不打算医治周老板了吗?悬壶斋的名声怎么办。”
安锦毫不在意的向前走去,“名声是什么,能吃么。”
*
带着阿九回到那间小屋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门外的侍者等急了,在外面团团转,几次想进来,又碍于安锦之前的话,只能在外面大声呼喊。
安锦不慌不忙的倒了一壶茶,冲阿九使了个眼色,阿九便打开门,侧身出来,“公子已经在开药了,切勿大声喧哗。”
屋外顿时鸦雀无声。
屋里安锦幸福的品完这壶上好的太平猴魁,才随手取过一张纸,思量起来。
手头没了趁手的医术,他只能凭着记忆写几味清热解毒的草药。外面的侍者等了大半夜,终于等到了这份让他熬得如同便秘般难受的药方。
连忙将药带到厨房煎下,送到周老爷屋里。
此时的周老爷已经疼的连打滚的力气也没有了,躺在床上有一口没一口的喘气。
他的肚子已经完全瘪了下去,这让安锦想起地室里的江月令。只不过他们一个为鬼婴所附,腹部高隆,一个为鸩毒所害,五脏俱焚。
眼下只怕他喝进药去,也早已经没有胃来消化了。
侍者把药端进来,婢女们连忙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把药给他灌了进去,周老爷又尖锐的叫唤了几声,缓过了神来。
一众人见了,连忙惊呼这是神医啊,喝进去就见效了!只有安锦知道,他的胃早已被鸩毒烧成血水,所以汤药就直接流到了胸腹里,这是被刺激的太痛苦,才暂且恢复的神智。
果然不出安锦所料,天空彻底大亮的时候,周老爷还是死了,侍者不可置信的问安锦,明明刚才老爷都已经清醒过来了,为何还是猝然西去了。
安锦很是认真的思量了一会,一脸无辜的望着他,“一定是你们喂他吃药的方式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