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第一百零三章(1 / 1)
深秋只一瞬似的,还不待人多品味,时光就飞渡到了冬日里,又过了一月有余,已是到了年下。家家张灯结彩,此时的盈梓,身孕也已有八个月了。
段熙自宫中送来了贺年的礼物,满满的装了三箱子,拆开尽是些孩童用的玩具肚兜物什,上还附了封亲笔信,洋洋洒洒的写了自己有多么的无聊,多遗憾盈梓不能去参加除夕宫宴云云。
收了信,慕耀自一旁探寻似的扫了盈梓一眼,盈梓察觉了,无所谓的开口道:“不去也罢,左不过年年都是那些花样,没什么意思,不如在家中与你们守岁来到舒服。”
“确实,”慕耀接着她的话茬道:“不去也罢,听闻今年宫中也是有些冷清的。”
“嗯。”盈梓随手将礼箱扣上推到一旁,再次拿起床桌上的剪刀,比划着继续捡起了剪纸。
“听闻女皇抱恙,这次夜宴不会去了,”慕耀似是又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见盈梓只专心着手中剪纸,又缓缓的道:“…,八王爷也不在。”
盈梓闻言,手中活计微微一顿,又继续下去了。
“嗯,”她头也不抬的道:“我知道,他出征去了,一直没回京。”
这个人走了出了京城,却未走出她的心,只是盈梓有意无意的,却有些怕知道他的事情。
“……”
慕耀闻言讶异的张了张口,就又沉默了。
自南陵王出征西北后,如今已过了八月有余,京中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内里却暗潮汹涌。
西北战事艰苦,在以女皇为首的所有人,都以为将是场跨年的持久战时,京中却突传来了战报,西北战事告捷。凯旋归来的将士们跋涉千里,已于除夕的前夜抵达了京城,然南陵王却突然失踪了。
慕耀不知,此事在京中传的沸沸扬扬,盈梓为何竟会不晓得?不过既然她不再关心八王爷,那就虽随他爱失踪去哪就去哪吧!
叮嘱了盈梓几句注意避寒,又将她手边的灯芯剪亮,慕耀暂时退出了屋去,说要去看一下年夜饭预备的如何了。
陌离与紫阙正在正堂中给仆从们派发春节红包,远处传来欢腾笑语,全府一片阖家欢乐之气。
窗外的夜空中,远远的炸开几朵烟花,似是在皇宫的上方。伴着附近邻里的鞭炮起,进而烟花一个接一个的在漆黑的夜空中绽了开来,耀的大半个天空都是绚烂缤纷的色彩。
屋外焰火争相竞放时,屋内的烛火突地也抖了一下,一个小侍笑眯眯的掀了帘子进了屋,手中端着碗热姜汤。
将姜汤一勺勺吹温,抿入口中,盈梓觉得指尖似也被温暖了。无意间她抬了头,瞥到了那小侍鬓边插着的一支淡黄色的雏菊,上还挂着几滴化雪。
“你这是装的哪门子俏?着急嫁人了啦?”盈梓口中打趣道。认出了他是前几日新招入厨房的侍从,明叫菊儿,父母家中经营着一间不大的卖花铺子。
那菊儿闻言扭捏的一晒道:“小姐快别打趣小的了,哪里是急嫁!”接着一五一十的道来:“最近京中有大丧,丧花要的又多又急,小的这是晌午打从家中过来,顺便摘了多丧菊戴上~”
“哪有人带丧花的,多不吉利。”盈梓闻言微微皱眉道:“你若想戴花,去我花房中摘几朵去,我嘱咐小莲,不让人为难你就是了。”
“谢谢小姐!不过小姐这就不知道了~常言说,要想俏,先扮孝嘛!”那菊儿倒是个不怕主的性子,捂着嘴’咯咯‘的笑道。
“鬼灵精的!”
姜汤见了底,菊儿将之收走,盈梓左右端详起手中的剪纸,边修着边幅,边想起菊儿说的那句话来。
“你刚才说,京中有大丧是谁家在办丧事?”
“短时间内要齐了这许多的丧花,又不计钱银的大手笔,自然是宫中喽!不过具体是给谁办的么……”
菊儿卖着关子,突然压低了声音道:“小的听说……这是在八王爷备丧呢!”
“啊……”
盈梓手一抖,剪刀不小心戳破了自己的指尖,她将滴血的手指放在口中轻轻吮了吮,摇头笑道:“怎么可能是他?”
“怎么不可能了?”菊儿瘪了瘪嘴道:“小姐没听说吗?那八王爷打着打着仗,不知怎的,人在马上突然疯癫了起来!失控摔在了战场上,被受惊的战马给踏伤了。”
“你说什么?……疯癫了??……”
‘哐啷’一声,手中的剪子陡然滑落到了桌面上。
盈梓半撑起身,喃喃道:“不可能,怎么可能……我明明没有……”
她明明只是给他脐中下了药,并未口服!难道六王早就料到了她会心软,已将药效翻倍了吗??
“……这次回京的将士中,就没有人曾见到八王呢~”菊儿不明所以,口中继续絮叨道:“听闻八王在最后的一场血战中带伤失踪,女皇大悲,这才让提前备下了隆丧,只等人寻了八王的尸首来,好下葬呢!”
“不可能,怎么可能?……”
盈梓魂不守舍的站起了身,眼前突然一花。
’啪’的一声,手无意中杵在了桌上剪刀,霎时间手心就被硌出了一个血口子,鲜血汩汩的流了出来。
“小姐??”
菊儿慌忙叫了起来。
伤口的刺痛将盈梓的思绪拉扯回了现实,她突然发觉腹部开始一阵急似一阵的坠痛难忍,忙靠在墙上大口呼吸的缓着。
视线渐渐重影,“……去……快去…”她看着眼前惊慌失措的菊儿,强忍着肚内剧痛道:“…去叫慕公子来……”
只是顷刻间的功夫,她的鬓边鼻梁便渗出了颗颗豆大的汗珠,顺着苍白颤抖的脸颊缓缓滑落。
菊儿吓得跌跌撞撞的爬向房门,又被盈梓失声叫了住。
“不!……先去叫大夫……快去啊!!!”
“是!”菊儿尖叫道,掀了帘子一路奔了出去。
“呼……”
深呼吸。
‘撑住’
——盈梓对自己说。
为了保存体力,她轻靠着墙壁渐渐滑落,坐至冰冷的地上,腿间已被缓缓流出的暖热液体浸湿,心中知道是羊水已破,宫缩越来越强烈。
思绪渐渐被抽离体外,盈梓眼前瞬黑瞬白,前尘往事一历历的呼啸过脑海,以一种怪诞的画面叫嚣着,令她身体挣扎在生与死之间,魂魄徘徊清明与混饨之中。
就在痛的几乎快要晕厥的时刻,慕耀终于带人冲了进来
。仿佛见到了救命稻草一般,盈梓轻叹了口气,闭上眼,任他打横冲过来将自己抱了起来,轻柔又急迫的转移到内阁床上。
无关人等都被遣了出去,卧室中草草拉上了一扇屏风隔住了那惨不忍闻的痛呼。大夫进来前就先对慕耀说了最坏的可能。
慕耀一拳重捶在了门框上。登时大夫的脸’刷’的白了。
“尽,力!”慕耀一字一顿的说道。
字句用的得体,语气却像是胁迫。
陌离紫阙闻声忙赶来,颜裴韵也一脸愁苦的在堂中踱着步,坐也坐不住。
气氛一时紧拔到了顶点,听着内室中盈梓撕心裂肺的呼痛,所有人发不出一言。
八个月,初孕,双胎,早产。
所有人的心中都很清楚,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腹痛渐渐转化成了规律的宫缩,盈梓在阵痛的间隙动了动手,口中轻呼着慕耀的名字,慕耀早被拦在了屏风外焦躁徘徊,闻声再不顾一切的闯了进来。
拾起了盈梓垂在床边的手,慕耀将之握在了掌中轻轻抚摸着,半跪在床前,他口中几番张了几张,却始终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字句在哽咽在喉,最后将滚烫的泪水噎出了眼眶。
盈梓正在抓紧在这阵痛的间隙休息,见状轻擦了擦他的眼眶,微笑着道:“……别害怕,我没事。”
“…盈儿。”慕耀将脸埋进了她的掌中,感受到那指尖都浸湿了汗,就又抬眼锁住了她的双目。
盈梓痛的全身大汗淋漓,青色的血管突起在她莹白的脖颈上,脉搏突突的跳着,她从慕耀的眸子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确实凄惨的吓人。
“…慕耀……我也想给你生个女孩,”盈梓轻轻的说:“……有没有想好取什么名字?”
慕耀默默的摇了摇头。
“也是……是男是女还都不知道……”
盈梓轻笑了笑,突然笑容僵固在了唇角,腹内宫缩阵痛又至。
在一阵摧心震腹的急呼后,盈梓几乎就要将慕耀的腕抓断,慕耀慌乱的想要说什么,却又被大夫不容置疑的赶了出去。
临出门前他回望了一眼,盈梓正随着产婆的指引,手紧绞着床褥,大口大口的呼吸。一声接一声的痛呼传入耳中,慕耀脸色一片死白,僵站在门被关掩上的地方,久久都忘了动一下。
早已忘记了即将为人父的喜悦,他的心中满满的全是盈梓的面容,以及她那相守一世的承诺。——既是相守,那余下的生活便是必缺不得这个人的。
时间从未过得这般慢过,只是一刻钟的时间,却好似将慕耀的余生的耐心都枯耗完了。他从未觉得像这般无助过,无助过后,便是无尽的害怕。
就在慕耀快要被自己胡乱的臆测吓失措了的时候,内室突然传出了一声有力的婴孩啼哭,紧接着,一个满手是血的侍从慌慌忙的推门跑了出来。
“公子!慕公子!!”那侍从喜不自禁的尖叫着,脸上神采飞扬道:“恭喜公子,是个女孩!!”
“……生了,生了…”慕耀喃喃道,刚想松口气,却突然一把抓了那侍从的腕,厉声道:“那她呢?她怎么样了?!我怎么听不到她的声音??”
“小姐好的很!”那女侍被他反扭的手腕生疼,急忙解释道:“小姐她正在休息,这就要生第二胎了!”
“……对,我怎么忘了,还有第二胎……”慕耀松了那侍从的手喃喃道。步子原地不安的转着圈:“该死!我怎么忘了,竟然还有一胎!!”
提起的心刚随着生产的那人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掉回了肚中才一瞬,就又被悬吊了起来,慕耀从未觉得这般疲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