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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肖牧(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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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去餐厅的时候,欧宁的心境明朗了许多。

内心的声音更加明确,他认为自己需要更多的行动,更多的控制感,而不是为生活所摆布。

就在欧宁预备好要有所行动的时候,餐厅里又出现了新的人。

他去得很早,走进餐厅的时候,听到里面的笑声。

芷兰和一个男人面对面坐着,在喝咖啡。

她看到他,一点也不惊讶,反而冲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欧宁走到桌子旁边,看清了那男人的脸。

阳光将他的脸刻画得很清楚,欧宁很快想起来了,正是那天在自己的订婚仪式上,与他匆匆一面的男人。

“介绍一下,这位是肖牧,摄影师。我们餐厅菜单上那些食物的照片,都是他拍的。”

欧宁想起菜单上那些很艺术的食物照片,原来,都是出自他手。

“肖牧,这位是……”芷兰正要向他介绍欧宁,这个刚才一直没说话的男人突然开口了:

“我知道,欧宁是吧?上次——上次见过的。”

他用手在空气中划了个圈,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就是,在你的订婚典礼上。”

“嗯。”欧宁尴尬地点了点头。

“你怎么不在家好好陪娇妻,跑到这里来给芷兰打工?”

肖牧只用一句话,便点出了问题的核心,欧宁一时无言以对。

“你这么说我都不好意思了,”芷兰的反应比他快得多,“是这样的,小宁刚刚大学毕业,他父亲希望他过来熟悉一下餐饮业,为以后打打基础。”

“哦!从服务生做起,这个想法好!”

肖牧伸出的大拇指别具喜感,除了笑纳,欧宁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看着他们俩聊得开心,还要继续聊下去的样子,欧宁只好,找了个理由走开。

说起来,肖牧与芷兰的结识,纯属偶然。

那天中午他顺道路过公园,看到绿树掩映下的兰餐厅。

餐厅的装修显得很有格调,他突然有兴趣进去坐一坐。

那时候餐厅开业不久,客人也不多。

本是意外的闯入,并未抱太大的希望。

肖牧是那种人,在外面拍片子的时候可以连吃一个月的方便面,但是真正讲究起饭食来,又很难有人能满足他的胃。

菜却出乎意料的别致,好吃。看得出来,这家餐厅的主人,是用心在经营。

他收起餐桌上的预定卡。蓝色艺术纸印刷,上面写着这家餐厅的地址和电话。

从室内的布置、饭菜到所有细节,都让人有一种感觉:这一切设计,都很有可能出自一个女人的匠心。

这一定是一个有心的女人。肖牧看着卡片上那个飘逸的兰字。

“您好。”

肖牧先是看到了她轻搭在浅蓝色餐布边缘的手指。

素手青条上,

莫名其妙的,肖牧脑子里迅速浮现这句诗。

他低头默思,她却又说话了:“请问您现在有时间吗?”

“啊!”他一惊,抬起头来。

穿着素白旗袍的女人,正站在他面前,目光停在他脸上,笑意盈盈。

“您是我们餐厅开业以来的第十位客人,我是想问一下,您对我们的菜还满意吗?”

她说了一串话,他的耳朵却有点跟不上,像是耳朵被蒙了一层罩子。

这瞬间的失听、忘言,还是人生头一遭。就算是好多年前遇到后来的妻子时,肖牧也不曾有过这种反应。

她站在那里不再说话,笑容也僵在脸上。他才发觉自己的失态。

“哦,”他猜她便是创造这屋子里一切的女人。

本能的,他想与这素不相识的女人,建立某种联系。

“菜很好,但是菜单不够好。”他说得肯定又严肃。

她脸上的表情,说明这句话如他所料的,在她心上发生了影响。

他竟然有点小得意。

离婚这么多年,如今他生活里常出现的女人,只有老母亲和保姆而已。但与女人打交道,他从来不会生疏。

即使是碰到这样一个特别的女人,阵脚明明是乱了,却也能乱得不动声色。

他打量着她,估摸着她的年纪。

离婚之后,他遇过不同年龄的女人,慢慢练就一种本事:对自己感兴趣的女人,看几眼,也能对她的年龄猜个八九不离十。

他觉得她很年轻,白玉般温润的皮肤,没有透露任何岁月的讯息,但眼睛里却有种超出年龄的哀愁,就算她是在笑着,却让人感觉,那笑并非发自内心。

肖牧还在瞎琢磨着,她又着急说话了:“那您给我们提提意见吧,菜单哪里做得不够好?”

他笑了。

她果然中了他的计,

但他并没有骗她。

“菜单上的图片拍得不够好。”

他随手翻开一页,指着上面的一张食物图片。

那张相片还真的拍得不太好。

什么光线啊,角度啊,色彩啊,曝光时间啊,信手拈来,这堂“摄影教学课”,他讲起来毫不费力。

“原来碰上专业人士了!”她一边翻菜单,一边点着头,“那您可以帮我们拍照片吗?”

这邀请的发出,也完全在他意料之中。

他得意地笑了:“想请我吗?我可不便宜哟!”

肖牧这话没说错。遇到芷兰的时候,他已经是业内知名摄影师。

“哦,是吗?”她再次把手撑在桌面上,支撑了部□□体的重量,而她的脸上,是疑惑、又若有所思的表情。

“明天下午你有时间吗?”肖牧拿起桌上的玻璃水杯,喝掉了最后那口水。

没等她回答,他拿出一张名片,递给她,“明天下午三点,你来这里找我。”

走出餐厅,坐到车里的时候,肖牧才想起来,他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呢。

他只是猜想,在她的名字里,应该有一个“兰”字。

本来准备去工作室的,他却直接把车开回了家。

儿子浩浩在二楼窗户里看到他。他开门的时候,浩浩一路从楼梯上跑下,扑进他怀里。

他站在那里,怀里抱着儿子,看着从客厅窗户里漏下的阳光,餐桌上的玻璃水杯和浅色餐垫,干净得,好像从未有人使用过。

他胸中突然升起一股奇特的暖流,就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使得今天的生活,与平日完全不同,又或者,是他的心发生了变化,令这最庸常的生活,也发出了不一样的光芒。

晚饭时候,母亲一直用一种奇怪的眼光打量着他。

“你今天怎么了?”她终于说话了,仍然是那种,审视中带着怀疑的目光。

“怎么啦?”他夹了一块肉,塞到嘴里:“我没怎么啊!”

他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怎么突然想起来回家吃晚饭了?”她语气中带着抱怨:“你算算吧,都多少天没回来吃饭了!”

原来她是生气这个,肖牧暗自好笑。

和母亲过得久了,有时候,他们的感觉不像母子,倒像是共同生活了很多年的两口子。

他离婚六年了,从未带女人回家见过母亲。头几年,母亲还催他给浩浩找个新妈,后来索性连提不提了。

母亲知道他从不缺女人,偶尔会听到他的电话那头传来女人的声音,有几次大清早去他的工作室,她甚至在门外遇见过陌生女人,匆匆补上的化妆品,遮不住前一夜留下的倦容。

可这些女人,他一个都没有带回家,介绍给她和浩浩。

慢慢的,她开始认为,他只会恋爱,而不会再结婚了。

6年前浩浩母亲的离去,对他的打击太大了,她看着坐在对面的,他的儿子。

他刚满34岁,头发仍然乌黑,皮肤却比几年前黑了很多。

他的皮肤本来继承了她的白皙,可他一年有一半时间在外面拍照,风吹日晒,30岁之后,晒黑了,便很难白回去。

她看着他,突然觉得心里难受得很。

他看见母亲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台灯下,她眼中依稀闪着些亮亮的东西。

“妈,您这又是怎么啦?”他笑着拿筷子在她眼前划了一下。

母亲没说话。

倒是浩浩,大喊了一声:“爸爸,奶奶哭了。”

他和母亲都愣住了,只见浩浩夹起一块洋葱,举到他面前:

“爸爸,你看,奶奶就是切这个,切着切着,就哭了。”

他一脸的认真,两个大人哭笑不得。

那天晚上,他睡得比平常更早。

做了很多个梦。白天见到的那个人,竟然这么快就到他梦里来了。

反复出现的,是她的手指、说话和笑的样子、拿着菜单的时候认真的表情……

像是黑暗里的一道光。

他以摄影师的眼睛,敏捷地捕捉到了那道光。

那道光美丽又温暖,也令他前所未有的心安。

肖牧其实并不想夸大她对他的影响,或者说她惊人的美对他的影响。

他不说阅女无数,这世间各色女子,也着实见了不少。

可他还是觉到了自己的变化。

第二天,他醒得比哪一天都早,送浩浩去了学校,来到工作室的时候,整个园区,都还在睡觉。

他们约的是下午三点。结果,他三点之前的时间,都泡了汤。

眼看着快到约定的时间,他又开始担心她不会来了。

昨天只给了她自己的名片,连她的电话也没留一个,只能对着空荡的房间叹气。

失望又懊恼,被种种细碎的情绪困扰着,女人一般,连自己都要笑话自己了。

他肖牧,几时曾为一个女人这样坐立不安过?

心心念念,牵肠挂肚,上一次有这种“症状”,还是十多年前,在画展上看到茵曼那次。

茵曼,胡茵曼,他的前妻,那天画展上最美的女人,令墙上的名画都失色的女人。

他本来以为不会再遇上那样的女人了。

茵曼离开之后的这些年,纵有千帆过尽,他却是那不动心的沉舟。

他曾暗自将女人比作眼前陈列的画卷。过眼的多了,有几分是天然丽质、几分是匠气凿斧,一望便知。

他又有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真正美丽的女人,可媲美最顶尖的艺术。

就像梵高的画、贝多芬的音乐,他固执地认为,那些金字塔尖上的艺术,不过是上帝借艺术家之手的创造,表达的是神意,而绝非人意。

神意的显现是概率计算不到的纯粹的偶然,与美丽女人的相遇也是。

纯粹的偶然、夺人心魂的偶然……

肖牧无奈地摇了摇头,掐断了,手里的烟。

他走到窗户前面,把窗开得更大,让室外无味的空气,冲淡室内的烟草味道。

从窗台望下去,看到一楼,那个穿着黑色皮裙的女人,进了这栋楼。

除了自己,在这栋楼里,她不太可能认识别的人。

墙上的钟指向两点半,他皱起了眉头。

门铃很快响了,他坐在沙发上没动。

当然,他还不至于虚伪到装作不在这里。

他本来已经站起来去给她开门了,电话又响了。

不用接,他知道,还是她。

倘若找不到他,便一分钟都等不了的,除了她,还有谁?

他从过道里朝她走过去,远远的,看到她脸上瞬间放晴的光芒。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打开门。如他所料,她的下一个动作,是像一只猫一样扑进他怀里。

这过于热情的“见面礼仪”是宛之的必修课,每次他都得无奈地推开她。

于宛之,这女孩的名字古典又婉约,可她本人跟婉约没有半点关系。

每个见过他们的人,都以为他们的关系很不一般,至少肯定不是外面看起来的,师傅和徒弟的关系那么简单。

可他们真的只是师傅和徒弟而已。

或者说,只是徒弟单恋着师傅而已。

她成为他的徒弟,已经好几年了。她后来交代,一开始她拜他为师,就是动机不纯的。

他一度想“休”了这个徒弟,可她真的很有天分。

她的热情令他有意与她保持着心灵以及身体上的距离,所以,他们之间真的清清白白。连他跟别的女人会有的,那种第二天就会蒸发无踪的露水情缘,或是约定的短期关系,甚至只是暧昧,统统都没有。

宛之又点燃了一支烟,跷起一条腿,旁若无人。

他没来得及制止她,烟雾便已升起。

她的皮裙短到只能盖住大腿根。

他不喜欢抽烟的女人,也不喜欢女人裙子太短。宛之不小心就占了两项。

所以,他们之间真的不会有什么事。

当然,她永远意识不到这一点。

“你特意收拾了吗?”她拍了拍新换的沙发罩,“怎么今天这么干净?”

“是啊,找我什么事,快说!我等下有客人。”他看了看表,迫不及待。

她脸上的表情立马变得很微妙:“女人吗?”

肖牧很想告诉她,这个女人,跟之前那些别的女人不一样。

可他又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她只是徒弟而已,不是吗?

“工作关系,”他淡淡地说了一句,转身走到窗前。

“我怎么觉得你今天有点不对劲?”说这话的时候,她已经走到他身后,“真的只是工作关系?你把工作室收拾得怎么干净?连花都换了?”

小姑娘火眼晶晶。

桌上的花原来是百合,现在换成了兰花。

“我可以见见她吗?”她跳到他面前,嬉笑中带着些不易察觉的忧虑,“就一会儿,打个招呼就走!”

他当然不乐意。

等了大半天的会面,眼看着就要被这只“黑猫”给搅黄了。“行啦,有事说事,没事你赶紧走人!”

说出这话他就后悔了。

她果然狡猾地笑了,从包里掏出硕大的相机。

“当然有事啦,给你看看我在新疆拍的照片。”

他双手抱头,一脸懊恼。她兴奋地跳过来,双手扶着着他的肩膀,把他推到沙发上坐下。

本来是不情愿的,可他很快便发现,那些相片真的拍得不错。

宛之一边换新的照片给他看,一边在旁边手舞足蹈地解说。

天山的雪、喀纳斯的水、乌鲁木齐的落日、维族女人的舞蹈……

新疆,很多地方他都去过,浏览那些相片,如同故地重游。

宛之的艺术感觉于那些相片中展露无遗,更可贵的是,她还年轻,一直在进步。

肖牧看着那些相片,不说话。

“怎么样,不错吧?”宛之得意地,又攀上了他的肩膀。

他正费力挣脱,门突然被推开了。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刚好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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