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年年今日(1 / 1)
转眼到了十一月十三,乌云遮天,到处都是肃杀之意,这是隗氏人的忌日。
距离那日,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年。
祭礼行在了隗府门前,与江东有名的宋安桥遥遥相对,花眠侯在隗影身后,面色惨白的吓人,胥仲轻轻搀扶着隗影走到台前,隗影转过身,微微瞥了一眼花眠,继而不紧不慢地燃起香火,稳稳插在余安县主与隗远行的排位之前,一抹烟灰落了下来,“你过来,”隗影忽然指着花眠开口说道,花眠愣了愣,胥仲微微皱起眉,隗影冷冷笑出哼了一声,不动声色地瞅了胥仲一眼。
花眠站在隗影身后,被阴影藏得越发深重,隗影又捻起三柱香火递到花眠手中,眉间藏着鄙夷,“纵使是野狼养大,但血还是干净的,终归还是隗氏女,你便给他们上一炷香。”
“隗影。”胥仲低声喝了一句,隗影却静静转移了目光,唇边依旧带着淡漠的笑意,花眠伸出手指接过香,低下眉眼在隗远行与孟芜灵位前拜了一拜,冬日的风有点大,吹得河边的树吱吱作响,花眠抬起头瞅了隗影一眼,转过身便要离开,身后是盘满藤蔓的墙壁。
“站住。”隗影脱开胥仲牵住自己的双手,走到花眠身前,漆黑眸子里面带了一丝疑惑,微微抬起眉,“你要去哪里?”
花眠还未作答,身后却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隗影回过头,便看见胥氏如今的族长胥白鹤大步走了过来,身后还跟了几个族里的长老,胥仲向他们见礼寒暄道,“叔父,叔祖。”
隗影亦弯腰见礼,声音没有丝毫波澜,“见过叔父,叔祖,”她刚好挡住来人的视线,将花眠遮的一干二净,面上浮起清冷的笑意,”今日是隗氏忌日,不知几位长老有何要事来此?”
胥白鹤也冷冷瞧了隗影一眼,他对于这个侄媳妇并没有多少喜欢,当年胥仲的父亲去世之后,因只余他是嫡出,胥仲又太小,他便接任了胥氏族长的名分,却到底有些名不正言不顺,对于老太爷亲点名迎进门的隗影也没了多少好脸色,如今却堆起一点笑意,“便是担心你们年纪小不懂祭祀上的事,便过来看看。”
“左右也这样办了几年,没出什么大差池,劳叔父叔祖担心了。”胥仲礼做的很全,只是胥白鹤却意有所指地将目光落在隗影身后的花眠身上,隗影挡住胥白鹤审视的目光,淡淡道,“剩下的都是胥府隗府家事,不干不相关的人的事,叔祖叔父说是与不是?”
隗影冷眼瞧着胥氏族人举动,目光转到胥仲身上时反而带了意味不明的深笑,说出去的话却像是冰刀一样没有意思感情,“夫君说是与不是?”她眉间攒起一缕笑,像是开在冰雪之中的寒梅,拒人千里之外。
胥氏族长长老闻言讪讪,随意找了借口便离了隗府,隗影在他们走后竟又捻起一抹香火插在父母牌位面前,她白玉一般的手指上不知何时沾了灰烬,一下被风吹开,白裳衬着灰白的院墙像是一副古老的画卷,背对着花眠,缓缓开口,“我日后若是死了,你记得年年三月给我烧只纸鸢。”
胥仲唇间血色瞬间褪了下去,隗影像是突然察觉胥仲面色难看,转身讶然道,“妾逢哀事不能自已,夫君见谅。”
胥仲听见隗影有些刻薄的语气,转身离了祭祀台,却在巷口又转了头,摇头苦笑道,“阿莞,你还是没有变成跟我一样的人,你若是再狠心一点...”话未说完,到底还是转身离去。
隗影闻言没有丝毫表情的脸上忽然扬起得体的笑意,汲水净手之后祭祀便已结束,她走下台阶,收起自己有些松的衣袖,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道,背对着花眠道,“等高夫人回了江州,你便随她去凤凰寨,”她顿了顿,极轻地加了一句,恍若自语,“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我从来怪的只有我自己。”
宋安桥破,隗氏女亡。
隗影在心里默念这两句话,天上刚好下了大雪,秋水在她旁边撑起油纸伞,花眠立在隗府门前,目送隗影离去,冬雪落在油纸伞上叠了一层白霜,隗影一步一步远离自己的视线,直到过了河上石桥,花眠抬眼看着漫天白雪,竟有些想不起这些年的纷纷扰扰。
幽幽与长恭赶回江州的时候,恰好遇上了胥氏三年一次的品剑大会,胥氏早年奉上族长亲自锻造的断刃给齐国国主,得了天下第一铸剑的名号,剑客求剑,胥氏既已得了皇室亲睐,原是可以不必理会无名剑客们,但大约是为了既保持神秘清高又笼络人心,隔三年的冬日邀天下铸剑师共赏名剑,再来三两场比武,胜者自然可以得到胥氏所赠宝剑,由是品剑大会慢慢也成了胥氏最隆重的盛事了。
品剑大会举行在十一月十五,胥氏族中年长些的自然全都出席,不仅是齐国,连着周国与陈国的剑士与铸剑师也纷纷来了江州,幽幽虽好热闹,此时也顾不得这些,急急忙忙抛下长恭便跑去了月下馆,果不其然,花眠正在桌旁临帖,她看见幽幽跑进来,微微笑了笑,挪出身旁的木椅,将手旁的暖炉递给幽幽,“听说你走了,我还想着离开也不跟我打声招呼,难道真是不回来了?”
幽幽凑到花眠身旁,花眠停了笔,走到边上,瞅着幽幽满目自得之意,“这是有了什么好事乐成这样?”
幽幽将手中的的瓷瓶在花眠面前晃了晃,笑着说道,“给你带了好东西,”她将一粒赤白的丹药倒在掌心,眼里闪耀着兴奋,“听说过镜湖先生没,那老头给长恭的,叫什么沉香丸来着,能治好你先前补给隗影亏空的身体,但就是刚刚服下的时候好像有点难受,你忍着一点啊。”
花眠将药丸放在掌心端详片刻,然后便直接扔进了嘴里,一咕噜便吞了下去,她拿起一杯水润润喉咙,回头对幽幽笑道,“当初你走到月下馆的时候,我还以为又是哪些骗人的游医来诳胥仲,没料到还真是你能救我。”
“那是,”幽幽很是得意,她托腮把弄着桌上的茶盏,又笑嘻嘻地问道,“那时长恭要是没有过来,你真的会杀了我吗?”
“呃,”花眠想了想,继而点点头,十分肯定地说道,“会。”
幽幽笑倒了,眉眼多了几分生动,她跑过来捏着花眠的脸蛋佯怒道,“就不知道说不会啊,好歹还有点血缘关系啊。”
花眠反手挠挠几乎趴在自己身上的幽幽,不知是何时,她们俩已经变得很亲密了,或许离开江州去凤凰能看见更多的兄妹,还有幽幽口中很温柔的外祖母,她这样想着,嘴角不经流露出向往的笑意。
距离丹药服下去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盏茶的功夫,花眠忽然觉得脑袋重的厉害,她一把落坐在竹椅上,狠狠扣住自己的脑袋,幽幽以为是丹药的原因,赶紧拉过花眠的手,才号上脉,便变了脸色,“花眠…”
“花眠!”胥仲忽然从外面冲了进来,他将幽幽推到一边,抱住隗影冲着幽幽厉声喝道,“她怎么了?”
“我给她吃了滋补身体的药丸,先生说过初服会有些不适,但我并不知道她脉象会这样混乱…”
胥仲几乎是发了狂,他死死扣住幽幽,“你去找了镜湖先生?”
“是,”脚步声传了进来,答话的是长恭,他将幽幽拉到自己身后,缓缓说道,“齐光,够了。”屋内很快便静了下来,这时,幽幽才意识到齐光是胥仲的字。
胥仲低头看着怀中的花眠,沉香丸早在四年前便在自己手中,可是却一直不敢给花眠服用,将花眠放在床上,他想了半日,觉得这便是宿命,先前的暴戾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无奈的笑意,连声音都有藏不住的倦意,“高夫人,花眠醒了你便送她去南疆,生生世世都不要离了凤凰寨。”他走到长恭身旁,淡淡开口,“四公子,外边说话。”
在花眠醒之前,胥府便出了大乱子,品剑大会的剑士陆陆续续散的差不多的时候,长老亲自来了凤仪园,寒冬的风刮得枯叶朔朔作响,隗影正在屋内煮茶,听见外室的动静,连眉头都没有抬一下,只是悄声嘱咐从自己嫁入胥府便跟着的自己的丫鬟秋水,“让老太爷他们门前候着,好歹等这盏茶煮好才是。”
秋水传了话便垂手候在一旁,隗影不紧不慢开口说道,“画房案上的墨还未收净,等大干了便收起来罢。”
“是。”秋水将书桌上闲落的几本书放在书架上,又拿来一件大红色的鹤绒斗篷,微微低下眉为隗影系好,屋内是一阵沉默,秋水将隗影送到侧门处,隗影按住她的手,温和地笑了笑,“回去吧。”
秋水跑来月下馆的时候,院中秋海棠早就落了大半,她看见院中站在树下的胥仲与高长恭,福身见礼后,神色如常地说道,”夫人遣奴婢来找高夫人,说是有话要同高夫人说…”
“秋水?”幽幽刚好从屋内走出,花眠虽没有醒过来,但情形已经好了很多,她认出低头站在院中回话的是跟在隗影身旁的丫鬟,便询问道,“阿莞姐姐找我吗?”
“求高夫人救救我们夫人,”秋水见到幽幽,一下子跪了下来,她瞅着幽幽,眼泪哗哗落了下来,“夫人被族内长老带走了。”
幽幽不懂这话里的意思,胥仲却险些没有站稳,他走到秋水身边急声问道,“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时辰之前。”秋水回道。
长恭神情冷了下去,院里正烧着的炉火不知为何突地一下栽了下来,冒着热气的水浇在火苗上,他心里知道,这是对隗府的最后一击。
故事要从很久之前说起,隗氏兴起于秦末时分,恰好逢着刘邦灭秦建汗,江东一片荒芜,隗氏先人便利用那个契机一跃成了江东首富,可坊间却一直传着一句话,“宋安桥破,隗氏女亡。”
宋安桥下埋着隗氏滔天财富,可入口却只能由隗氏女喂养的引蛊才能打开,一只引蛊要整整一个人的血液,花眠原是喂养那只引蛊的人,可隗影一边要胥仲给自己下了引蛊,一边不断放花眠精血,生生换了两人的位置。这才是事情的真相,被胥仲跟隗影隐瞒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