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笑我如今(1 / 1)
十月下旬,幽幽独自来了月下馆,彼时,日光如炬,秋景正好。
月下馆,名字起得极其风雅,据府里的下人说,当年胥仲花眠情谊还在的时候,花眠指着这屋子院里种的白海棠对胥仲笑言,“月下海棠,这花若是开在白天反而没有现在来的好看,依我看倒不如把海棠馆改成月下,意思还在,韵味倒好一点。”
如今到了深秋,院子里的白海棠早就谢了大半,幽幽推开木门的时候,直直映入眼帘的便是花眠将手伸进青花瓷印底的罐子里,胜雪的皓腕透着异样的妖冶,她仰起脸看到幽幽,满不在乎的抽出双手,有几滴未干的血滴了下来,花眠挑起眉盯着幽幽,嗤笑道,“你倒还敢来,便不怕我再一刀割了你的脖子?”
幽幽却像是没有听见一样,径直走到花眠面前,拿出帕子盖在她腕上,晧雪染红,像是冬日盛开红梅凋零月中,幽幽吸吸气,装作给把脉的样子,低头闷声道,“我不怪你的,我的伤早就好了,你的刀许久未用,没有多大事的,”她小心给帕子打了个结,轻声问了一句,“你怎么不走呢?”
花眠闻言,半晌没有出声,她摇摇头,反复思虑一般,终于沉沉出声,并没有带着素日的无法无天,“她是我的姐姐,无论怎样,我都是要救她的。”
“那你死了怎么办?”幽幽抬头盯着花眠脱口而出,她一下想到孟芜,眼里有泪,没能忍住,“你怎么那么傻?你想想你娘,她愿意见你这样吗?”
花眠抚过发梢垂下的长长流苏,妖娆的风光,“海棠深处,众花未眠,我的母亲闺名就是海棠,可我直到死也不会知道她长得什么模样。我有人生,却无人养,当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胥仲就站在我的身边,他紧紧抱住我,对我说我还有他,可是一切都是一个笑话,他养着我,也不过是给她做药引,”花眠对着幽幽,眼角泛着泪光,这是她第一次在外人面前露出的软弱,她像个孩子紧紧缩在一角,将头埋在两膝之间,身子不住的颤栗,她的发留的极长,拖在地上,像碎了一地的旧时光,“我的人生还真的是一场笑话,可是我并不想这样活着。”
“那是三年前吧,我记得还没有到三月,可是桃花已经开的极盛,我知道了真相,失手打翻了屋外开的茂盛的竹枝的花盆,我的手被青色竹片划破,青色染上了红色,他看着我,并没有说一句话解释。永安城外,我拿起已经藏起剑锋的刺梅,杀了前来追捕的人,一批又一批,最后,胥仲来了,他的剑穿过漫天飞舞的桃花,直指我的心口,他那样对我说道,花眠,这是你的命。”
“这不是我的命,是他们给我选好的,”花眠抬起深埋在两膝之间的面庞,精致的妆容已经被泪水打乱,却是从未见过的好看,“宇文幽,我告诉你这一切,不过是想,我死之后,还有一个人想起我来,能记起这世上还有一个女子叫做花眠,”她想了想,还是弯弯眼角说道,“余安县主是你的姨母 ,可我怕自己叫你一声表妹你或许不愿意…”
“不会,我愿意,”幽幽走到花眠身边,她将花眠靠在自己身上,经此多年,她仿佛在花眠身上看到了从前的自己,不是心善,只是想着能为自己的过去画上一个美好,或者,为了报答曾经待她很温柔的孟芜,“我带你走,就是不知你愿不愿意?”她低头握住花眠的手,轻声问道,“我去为隗影寻个别的方子,那样你就可以随我一起回到大邺,或者长安,长安是个很好很好的地方,在不行,我送你回南疆,祖母必是极疼爱你的,只是你可愿意跟我一起走?”她一句一句小心问道,怕问的太急,花眠漏哪那句,怕问的太快,花眠来不及答,可始终都带着满目的笑意,像是对待珍宝的珍爱。
花眠看着幽幽,眼角略微的冷意,却还是慢慢消退下来,伸手拭过她浸满泪水的眼角,“刚刚我并不想相信你,我被太多人骗过,可是你是真心待我,不因为我能为你做什么,可是现在都来不及了,你应该知道,我真的活不了多久,以精血救人最后一步便是换血。”她的笑意越发深重,没有对死亡的恐惧,有的只是解脱。
“从前我逃走,并不是我不想救她,只是我想试试,我在他心中到底是什么,”花眠看着幽幽,静静说到,像是说给幽幽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可终归是我多想了,所以我现在就只想在死之前,好好为她做一件事情,毕竟她是我姐姐,毕竟她什么都不知晓。”她拉过幽幽的手,慢慢在手中比划,终于是放下手,又是那般妖娆肆意的美,双色眸中,印着幽幽的迟疑,她推推她,“幽幽?”她看着她,眼中满是信赖,轻轻道,“你不要忘了我好不好?”
不要忘记花眠,那样坚强的一个姑娘,那样柔弱的一个姑娘,那样可怜的一个姑娘,一直担心在死去之后,无人记得她曾经来过这世上一遭。
幽幽拉开门,夕阳的余晖洒满了一室,她走过庭院深深,胥仲正站在千波湖前,眉间微蹙,幽幽看着他,掩藏不了的怒意,“花眠一直愿意救隗影,只是是你们一直以为她不愿意,现在我并没有办法救隗影,实话告诉你,就算你杀了花眠,隗影还是救不了。”
胥仲脸上仍是淡淡表情,他看着湖面涟漪,半天才出声,拖长的声音,不过是一句,“哦...”
“花眠一直真心把隗影当做姐姐,她虽是给狼养大的,但心比谁都要善良。上天厚待你们,却真的对不起她,她有理由去害人,却没有真正害过一个人,而你们抛弃的她,却一直在救隗影,隗氏最后一滴血脉。”幽幽径直走到胥仲身边,素日温和的眉眼微微挑起,她冷冷说道,“胥仲,你真是让我恶心。”
离千波湖十丈远的地方是一方坐亭,长恭从那边走开的时候恰好听清幽幽对胥仲的怒骂,他拉过幽幽,语气有些歉意,“我带她先回去。”
走到宋安桥的时候,城中暮日已经西下,小贩陆陆续续收回摆摊的物件,长恭察觉到手里的挣扎,侧头疑惑地盯着幽幽,”你骂也骂了,难不成还要杀了胥仲?”
“我为什么要杀他?”幽幽抬头盯着长恭,语气故意放的平淡,“路是他们自己选的,关我什么事?蛊虫是隗影自己下的,我能做什么?”
早在桃林之时,她便已经告诉长恭隗影非病而是被下蛊才会体弱,可她不明白,隗影下蛊虫作践自己就是为了让花眠给她输血,这样折磨彼此胥仲看着不拦着还帮着不是脑子有病?
“那你到底想做什么?”长恭放开她,靠在桥身不咸不淡问道,他轻笑一声,眼底却一点一点冷了下去。
幽幽被问的愣住了,桥下流水和着微风一阵阵吹过,她眼里有泪,别过头不看长恭,声音却有些哽咽,“我想让花眠好好活着,她是我小姨的女儿,我小姨死前都不放心她,我不能让小姨死了也不放心……”
她说不清自己莫名的怒意从何而来,却无处发泄,大约委屈极了,心底又乱,到了后来,已经是嚎啕大哭。
江州青楼多依水而建,此刻顺着清河淌下笙歌悦耳,桥边海棠开的烂漫,幽幽看着桥下水里有鱼,长恭扳过她的肩膀,低头看着她眼角的泪,他慢慢拭去她眼角的泪水,神情却很复杂,“你不要怪我。”
幽幽抽抽噎噎地吸气,抬头看着长恭,却因为夜沉的太快,没能看清他到底在想什么,只有天边横着一轮弯月,绕月而过隐约是一只孤雁,她哭的累了,趴在长恭背上搂着他脖子就睡了过去。
梦里有星辰满天,紫色的蝶飞在山间,月光很好,连蝴蝶翅下纹络都能看清,可原是月朗星耀,却忽然乌云重叠,连雷电都清晰的闪在眼前,她蓦地睁开眼,额前全是虚汗,屋外是淅淅沥沥雨点落下的声音,果然大雨已至。
紫色的雷电忽然照亮半边天空,从孟倾死后,她便一直害怕打雷,捂住耳朵缩在床边,眼睛却瞪得大大的,四周伸手不见五指,也不知道她到底在看什么。
“幽幽。”长恭推开门,屋内一片漆黑,他点亮蜡烛,便看见床角瑟瑟发抖的小姑娘,躲在床角的小姑娘听见声音,抬起头看着他,话还没说出口眼眶便红了,“你跑哪里去了?”
长恭听她问的委屈,心一下就软了,他将她带入怀里,轻声细语地安慰道,“别怕,我回来了。”
秋冬响雷原是不寻常,满江州的人都在议论这场惊雷,连带着两人之间的嫌隙也遮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