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南南凤凰(1 / 1)
幽幽宿醉之后,第二天午时才慢悠悠的睁开眼,她揉揉眼睛,走到屋外,看着长恭正在摆弄着鸽子吃食,还是迷蒙着脑袋,长恭笑着放下鸽子,在一旁洗了手,走到幽幽身边,揉着她的脑袋,语气倒是无可奈何,“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贪杯。”
幽幽嘟嘟嘴,眼梢全是不在意,满不在乎的模样落在长恭眼里,“不是你在边上吗?”
日光洒在幽幽还是散落的发梢上,略微晃眼,长恭纤长手指摘去幽幽头上不小心带过的树叶,继而递过一张镀金的名帖,隐约的瑰丽,幽幽扫了一眼,目光落在落款的胥氏隗影四字之上,她皱起眉,掩饰住不解,伸手接过名帖,对着长恭嘿嘿笑出声,“隗影房里的芙蓉糕味道真的不错,我不过略微提了一声,她倒是记住了。”长恭闻言,没有多想,只是牵起幽幽的手走进内室,嘴角弯弯,“我等会也去找一下胥仲,你随我一起过去就是。”
到了胥府之后,幽幽便独自去了凤仪院,隗影今日身子好了一些,一个人歪在梧桐树下的美人榻上,只是已过了十月,院中的梧桐叶子都已枯黄,落得剩不下什么,太阳暖暖的照在身上,隗影转头见着幽幽,笑的优雅清贵,“王妃来了。”
幽幽走到隗影对面,那里也是有两株梧桐树,绕着粗壮的树干是做工精细的秋千,幽幽抚住秋千的绳干,眉目里全是笑意,“这个秋千可真好看,以前我家里也有一个,”她坐在秋千上,一遍又一遍轻轻的晃动,忽然觉得有些累了,靠在秋千上不好意思地努努嘴,”见笑了。”
一阵微风吹过,隗影裹了裹身边的鹤毛大裘,摇曳的梧桐树枝扯下不多的阳光洒在隗影精致的脸上,她的眼里有着温和的气息,“以前我身子还好的时候我很喜欢出去踏青,跟别人比试一下谁的纸鸢飞的高,然后把绳子剪断,看着纸鸢远远飞走,真是畅快。”她的话语欢快,大概那时候真的是很快乐,却只是一瞬间,她转过头看着幽幽,眼里有着淡淡的情绪波动,“你是南疆蛊师对吗?你在想我身上的蛊是谁下的?”她语调忽然软了下去,可说出的话却像平地起了闷雷,“不用再想了,是我自己下的。”
幽幽停下秋千,深深瞅了隗影一眼,眼里闪过疑惑,低头看着自己纤长的手指,揉揉秋千绳索上泛起的绒毛,“我原本是一直猜想到底是谁给你下了蛊,却终究没有料到竟然是你自己,可是,”幽幽皱起细长的眉,远山般悠远,“为什么?”
隗影闻言,缓缓笑出声,像是梅花飘荡在空中的悠远,她仍是慢条斯理的语气,“为什么?”她抬头看着幽幽,眼角沁出泪水,宛若山中飘落的枫叶,“人家都说是我母亲杀了全家人,我想知道为什么,我有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妹妹,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她害死了我的家人,我便要她一起陪葬,这样,你还要问为什么吗?你若是想着阻止我,现下已经晚了。”那样舒缓的语气,若是不听她说话的内容,几乎认不出那样惨烈的诘问,隗影斜斜靠在美人榻之中,微微抬起眼眸盯着幽幽,良久才露出一个分不清意味的笑意,“我原是想着为何见你那般眼熟,前几日才弄清楚,高夫人,若是没有算错,我应该要唤你一声表妹。”幽幽手中的杯盏顿在半空中,隗影突然咳了好几下,眉头紧紧皱在一起,止住咳嗽之后,拉过一旁的披风盖在身上,闭上眼睛,看不清她的表情,声音却清晰而又动听,“凤凰寨很漂亮,可惜我如今记不大清楚寨口的梧桐到底有多高了,外婆大约还不知道母亲已经去世的消息吧。”
幽幽的杯盏终于慢慢合上,有片刻的沉默,她终是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些许不确定,“不可能。”
隗影微微偏过头,浓烈的眉眼扫过幽幽,嘴角微微上扬,“什么不可能?是我不可能是孟芜的女儿还是孟芜不可能死去?”她极轻地叹了口气,将披风拉紧了一点,歪靠在榻上,沉沉闭上眼。
“我记得,但阿莞姐姐并不是你现在这样。”幽幽终于想起,在她母亲去世的时候,有个长得极好看的女子来到她身边,泪珠都未干,却认真地抱着她,她依稀记得,那是孟倾的亲妹妹,大名孟芜,家家唤她海棠。孟芜身边跟着一个神仙一样的小姑娘,幽幽没有见过那样爱笑的小姑娘,她比她小,便唤她阿莞姐姐。她们在凤凰住了一月,走的时候,阿莞哭得很伤心。
幽幽忽然很想抱着隗影,可她站在她身边,却一点都不敢动,隗影不是小时候的阿莞了,她那样柔弱,几乎风都能吹倒。
“阿莞?”隗影低低叹了口气,眼底涩的厉害,一片枯叶落在她的掌心,她低声笑了一下,“自父亲母亲去后,都快有三年没有听见别人这样叫我阿莞了。”她像是忽然来了点精神,仰起头看着不大刺眼的太阳,“你知道花眠是谁吗?”没等幽幽答话,她嘴角含着温和的笑,”她是我的妹妹,孪生妹妹,可是本家却因为她的眼睛在她尚未满月的时候就将她丢弃,世人皆夸隗影容貌举世无双,可是谁又知道,我并不想要这样的容貌,”她伸出细长指尖,慢慢抚过自己的脸颊,语气大抵凄凉,“每次母亲看着我这张脸,总是笑得那样勉强,开始我不知,后来才知道我有个妹妹早夭,后来我又知道她并不是夭折,可是母亲也知道了,后来我又听人说,母亲觉得隗家对不起花眠,她以为花眠已经死在深山,便一把火烧了隗府,我不在府中,但我日日想着,那么大的火,父亲怎么样,母亲又怎么样,活着的人若是愈发与过去纠缠,往往都不得善终,可是世上明白这道理的人实在太少,人总是学着作茧自缚,自己不会放过自己。”
隗影顿了顿,仰起脸看着稀疏的树叶,淡淡道,“后来我知道了,她在深山之中给母狼喂养,自己悟得一身好剑法,十五岁时,被来山中狩猎的胥仲带回家中,胥仲当时觉得十分可笑,竟然有女子可以有双色眸,胥仲比妹妹大三岁,他唤她花眠。花眠胥仲,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可是胥仲却娶了我。”隗影看着幽幽,眼中笑意越发深厚,“花眠拿着的剑却在看到我的瞬间掉落,我们俩,除了眼睛,就像镜中的彼此一样,我知道她就是我的妹妹,可是这些年,我并没有费过一丝精力去寻找她,”她幽幽地叹了口气,眼中微微湿润,她拿出帕子,轻轻拭过眼角,“我放不过自己,也放不过她,每次看到她,便会想到若是没有她,阿爹阿娘必定还活着,再也没有那么多离别伤痛。”
幽幽的眼神渐渐暗下来,她摇摇头,“我不懂你为何会这样想,”冬日的阳光照在隗影苍白的脸上,幽幽继续说道,“血脉相连,何况她是你在世上唯一的至亲,小姨泉下有知,你让她怎么瞑目?”
隗影闭上眼没有回答,日光洒在她的身上,幽幽站起身,声音有些悲悯,“你一辈子都会受着良心的谴责。我宁愿相信我的阿莞姐姐,活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而不是现在这副不生不死的模样。”
幽幽走出门之后,隗影面无表情地笑了笑,“不生不死?不生不死?”她睁开眼看着日光下指尖泛白的手掌筋脉,整只手突然动静极大地颤动,自隗氏灭门以来,已经四年,一切都要走到终局,她想,古有季布千金,现有隗府满门偿诺,但幸好只是隗府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