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第三十九章(1 / 1)
从花市买了好大一袋松松软软的营养土回来,又开车去郊外挖了许多新鲜泥土,把营养土拌一些进来,给那些盆花都换上新鲜的土。沈美媛每年春天都会做这样的事,今年是第一次一起弄,在花园里腾出一块地方来,沈美媛负责拌土,他负责去把各处的花盆都搬出来。
看得出她养花很专业,用一根方巾把头发包了,栓个围裙拿个铲子在院子里左铲右铲,活像一个农妇,他端着盆花站在通往花园的门口,看得神了。沈美媛养花比叶婷婷养得好多了,他却总是觉得叶婷婷才是惜花爱木的人,人的心,真是天生就是偏的。然而今天,不知道是哪里有什么不对了,眼前的沈美媛,也如她手中正在侍弄的花草一般,生气勃□□来。
“你的过敏还没好?”他只是随口一问,正在铲土的她倒是一怔,带着双手套,上面全是泥呢,就胡乱的往脸上摸去,一边说着,“哦。。。是啊,还不见好,这个本来就不容易好的。”脸即刻脏了,他笑着伸出手给她擦,说,“都弄脸上了。”大概自己也觉得意外,她微微躲闪的时候他也立刻停了手,空气瞬间有些凝结,于是相视一笑了之,他便去帮忙倒那些旧土。
她又愣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一声惊呼,“那个我来倒就好。”但是已经晚了,一堆泥土混杂着无数白药片已经堆在他面前,似有所觉,他又去倒了几盆花,多多少少也有一些药片在里面。
叶婷婷又回归一个人的生活,已经很不习惯了。下班仍旧是带一份小吃回去当晚饭,或者是煮一次饭吃两顿。就端在电脑面前吃,餐桌用不上了,蒙了一些灰尘,每个周末做清洁的时候才会想到去擦一下,擦完了又放在那里接灰尘,到下一个周末再擦一下,常常觉得很不值。
然而坐在电脑面前也是什么也不做,游戏也不打了,就只习惯性的登录□□,然后一边吃着饭一边盯着电脑屏幕发呆,眼神是放空的。因为互联网与外界是相连的关系,似乎除了她,电脑是这个屋子里唯一有活气的东西,于是开了它来作为陪伴吧。
夜雨的消息来时,她盯着右下角闪烁的小头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是有新消息来了。记得给他去消息的时候,就是那个雨夜,那个黎西回来找梁诚的雨夜。有多久了呢?好想是很久了,但事情明明还像是昨天的事情,连黎西拥抱梁诚时喘了多重的气息她都记得。
他说,“不好意思,现在才看到你的消息,最近怎么样?”
“好奇怪啊,好像你出现的时候总是我一个人的时候。”连寒暄也免去了,才发现此刻的自己,仿佛醉酒,是有一些乱了。明明白天还是好好的,很清醒理智的工作,闲暇时与人笑谈,日子干净整齐得好像商品包装上的条形码,粗细长短有致。
夜雨大概会觉得她有一些无厘头吧,聊天窗口一直静静的,过了很久也没有消息。一切又可怕的回复沉寂了,于是还是回到该有的程序上去,“呵呵,你呢,最近好吗?”
“挺好。”他果然很快就回了,又问“在干什么?还打不打游戏 ?”之类的话,她又不太想答了,总觉得这样的聊天隔靴挠痒,心里只是懒懒的,简单的回复几个字就走到阳台上去看花,起了好些花苞,零星的已经开出几朵,竟然全部都是雏菊。刚才浇了水,细小的水珠大大小小的集聚在花瓣和花叶上,娇嫩欲滴的,她伸出指尖在那些花瓣上碰了一碰,一颗水珠顺势滑到指尖上,耍赖般的俏皮可爱,她手指轻轻一斜,它便又落到泥土里去,消失不见了。
两个指尖轻轻揉着,那湿漉漉的水汽慢慢就干涸了,她拉开键盘在聊天窗里打到,“雏菊的花语是什么?”
又是好半天,才得到回复,“隐藏的爱。”
搁在键盘上的手指微微一抖,之后还是静默。身体里一直有条不紊流淌着的血液仿佛突发车祸一样撞在了一起,整个人瞬间高热起来,脸也是烫的,脖子也是红的,浑身都是热的,而心还在有一下没一下的跳着,咚咚的仿佛锣鼓在敲。
又跑到阳台上盯着花看了一回,手里的电话已经翻到那个名字了,却总也没有拨出去。
何子逸来的时候,她正在擦地板,拿一张抹布,跪在地上擦,很久都没有这样用心的擦过地板了,边边角角已经积了许多污垢,她用两只手抓着抹布,跪在墙角来来回回死命的擦,一直擦到头脑都有些缺氧了,碎发也全部扑到脸上去,给他开门的时候,还在喘着粗气,一只手依旧拿着抹布,一只手伸出一根指头来,去勾那些扑在脸上另她发痒的碎发。不等进门,他就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她正在喘息不定的胸膛一下子撞在他坚实的胸膛上,那气流更是形成一道回旋,竟让她猛烈地咳嗽起来,但他不管,依旧是抱着,并且越抱越紧了。
“我手里有抹布,脏呢。”她说。
他不理。
“头上也尽是汗,还有灰尘。”她又说。
他依旧是不理。
怀抱还在渐渐收紧,然而再紧,也依旧是两个人。她觉得她或许会陷到他的肉里去,但依旧还是两个人。
于是发现这样是不够的。他将她拦腰抱起,扔到床上的时候有些重了,她的身体略微的弹了一弹,一种令人想哭的沮丧油然而生,似乎一切都在照章进行,一切又都那么怪异的,仿佛听收音机频段没调到刚刚好的位置上,能听的见一些,又总是夹杂着刺刺啦啦的杂音,偶尔还会有别的台的声音窜进来。然而他是不太管了,仿佛一个生活习惯良好的人,吃饭的时间到了,即使是不爱吃的饭菜,也要囫囵吞枣吃下去。他将她整个人包围,用他坚实又虚空的身体,然而怀里仿佛抱着一朵云彩,怎样都是不够紧,许许多多的吻,也不知道落在了哪里,最后各自的嘴唇都尝到了一点咸,也不知道是谁流泪了,大概是都流泪了,她以为愧对于他,他也以为愧对于她。
两个人静静的躺着一直到天黑,仿佛孩童玩的惯性小车子,一路上都在遭遇阻力,总有一天是会停下来的,即使没有人为的阻力,连这看不见抓不着的空气也是有阻力的,总有一天是会停的,任何的东西,总有一天都是会停的,一如他们一心想坚守的爱情,渐渐的就停了,在两人都没有预见的时候。
她默默的揭开被子下床,在地上捡起他的外套,他便也起来了,她给他把外套穿上,像从前一样,但这是最后一次了。
他说,“美媛生病了,红斑狼疮。”
红斑狼疮,她听别人说起过,有一个同事的朋友,就是因为妻子患了红斑狼疮,家里人一致要求他离婚,那位妻子也主动要和他离婚,但他一直扛着,从20几岁到30几岁,已经有七八年,没有正常的夫妻生活,也不能有孩子,每天只是为高昂的医药费劳碌奔波,但他依旧笑着,七八年如一日,有人问起,他只是一句,“难道要把她抛弃吗?不能的。”
她一口气提在喉咙里,怔了有半天,才问,“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是刚结婚那时候的事了,她一直瞒着我,说是皮肤过敏。”他也笑了,满是苦涩,“总之,这辈子,是我对不起你们。”
她低了头,觉得自惭形秽,一瞬间,就觉得自己的那些喜怒哀乐,都是不足挂齿的。她说,“你没有对不起我,特别是现在,你一点都没有对不起我。”她叫他“子逸”,和从前别无二至,但他听出那其中的平静了,她说,“许多事,已经时过境迁了。”
“我明白了,这样就好。”他转身准备离开,又回头问,“你们离婚,是因为?”
“是他提出的离婚,和你没有关系的。”
“怎么回事?”
“没什么,就是,不合适。”她低了头弄手指,他便知道是她不愿意说,心里很片面的就想到一定是他辜负了她,心里只是一个劲儿的往下沉寂,因为发现无论她是何种情况,也改变不了他心中的决定了,好像心中有一个一直伴随左右的信念,在你不知情的时候离你而去了,总是一种世事难料的无奈。
而她也是静静的,说,“照顾好美媛。”就将他送出了门去。
因为病情恶化,沈美媛被送去医院住院治疗,实际上是借医院给她24小时看着强行治疗,虽说她自己放弃治疗主要原因是想要成全何子逸,但也不排除,她有自暴自弃的想法,毕竟,曾经是那么漂亮的一个人,并且,即使是何子逸心甘情愿照顾她的下半生,她也不愿意拖累,因此到现在这个地步,能够解脱他,让他重回幸福,反倒成了她心中最大的,又真真切切的愿望。
但何子逸一定是不许的。一进医院他就交代好了主治医师和责任护士,表明她有轻生的念头,让他们一定要盯着她把药服了。而他也是一有时间就守在医院里,就那么一直坐在病床边,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有时候就那么趴在病床边睡着。
这几天她的脸上已经长出两块大大的红斑在双颊,只要他在,她就拿块丝巾遮了脸,呆呆的,或者就侧过身去睡觉,只有等他睡着的时候,她才又侧过生来,伸出指尖在他坚硬的发尖轻轻的拂。心里想着,他是这么的俊朗,他是这么的出色,他是这么的应该有一个光彩照人的前程,曾经以为这一切她都能够给的,没想到,从前不能,今后更不能。
想着,泪就下来了,从脸颊流到后脖子去了,因为平躺着。手指也就收回来了,无力的颤抖着,颓然落到白色的床单上。一个温暖的手掌握了上来,她警觉着往回缩,但已经紧紧被握住了。他抬起头来,微微笑着道,“睡醒了吗?”
她又慌忙的要把手从他的手掌里抽出来,却是不能,又伸出另一只手去遮脸,急得快要哭出来,他却又将她那一只手也握住了,站起来俯身吻住了她的双唇。
这是他第一次吻她。她懊恼得哭起来。有多少次,梦到不能再梦的情景,就是在她最好,最漂亮的年纪,最美的姿态里,他看到了她,爱上了她,吻她,而如今,却是这一切都不再有的时候,才迎来这个吻。
短暂的悸动迟疑,她将脸侧到了一边去,他便吻她的脸颊,耳垂,和那些尚未干涸的泪。
他说,“美媛,我爱你,虽然迟了些,但是还来得及。”气息软软的热热的,吹进她的耳朵里去,让她想要在这温暖中,再次坠入梦里去。
就贪恋吧,这一时就这样贪恋,她祈祷上苍,在这有限的时间里,让她可以贪恋这温暖。她终于回身抱住了他的脖颈,多少年了,这是第一个拥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