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第二十五章(1 / 1)
粉白相间,错落有致的公主房,是沈美媛喜欢的风格。何子逸一直以为她喜欢肃静的颜色,他不知道,她只是以为他喜欢肃静的颜色。她也不知道,他只是因为还没有等到那一个可以为之绚烂的人。等那一个人到来,他生命里的颜色,都可以随她而变成她喜欢的颜色,就像他沙发上那只粉红色的洋娃娃。
有一天,她带了它来,如今,她带了它离开。
房门没有关,轻轻推开时声响全无。沈美媛却知道他来了,在化妆镜中静静的看着他。慢慢走近了,却又似渐行渐远,他将一本酱红色小本放在她面前,话音宛若纸上留白,空洞得可怕。
“什么时间去民政局,你们定。”
等她慌忙中叫住他时,已只见他的背影。
那个背影停下来,却不是为了要听她说什么,而是冷冷的一句,“记住,别再去找她。”
“子逸。。”
“我知道,不是你,麻烦你转告你母亲。”
好多年了,她在他面前都是笑着的,这一次却哭了。
她知道,他终于得到了他,也终于完全失去了他。
粉嫩的房间里,那一抹深蓝来过了,又消失了。沈美媛眼睛有些起晕了,仿佛望久了霓虹灯光,眼前漂浮出一大片一大片的幻觉来。幻觉中,何子逸还在她身边,那一抹熟悉的深蓝,还并未离去。
颓然瘫坐,镜中容颜憔悴。
沈妈过了一会儿才进来,那容颜映入镜中,竟也似苍老了数岁。
“他,说什么没有?”
沈美媛摇摇头,伸手摸索放在桌上的酱红色小本。
沈妈叹一口气,说,“美媛,妈妈也是没有办法。”
“可这样,我就永远失去他了。”
“不这样,你也永远得不到他,你自己也知道的。如今把他留住,或许,日子久了,总会好的。”
“我的日子,本来也不久了,妈妈,这是在作孽。”
沈美媛趴倒在梳妆台上,哭声戚戚,搁在桌面上白玉一般的手臂,袖口处一团触目惊心的殷红。
沈妈拍着桌子吐口水,“呸。。呸。。。别瞎说,医生都说了,只要吃着药,保持心情愉快,是可以控制的,连生孩子都是可以的。”
哭声终止,沈美媛立起来好好的坐在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神却是空蒙。
“妈妈,我欠他们的,迟早要还给他们。不是我的,终究不是我的。”
女儿执着,沈妈清楚。这时候看到镜子中女儿虚散的眼神中透出一道冰冷的光,她不禁胆寒,“美媛,你要干什么?美媛,你千万不能做傻事,爸妈可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
那眼神中的利剑似又瞬间收回了,目光软软的垂了下去,一回头时,竟有些许笑意,“我会和他结婚的,放心,妈妈。”
何子逸回到办公室,沈美媛找的那个胖胖的男人竟然等在门外。
是叫做,容鑫?
“有什么事吗?”沈美媛不在,何子逸自己取了钥匙打开办公室门。
“只问一个问题。”何子逸将钥匙啪扔在桌上,侧头冷眼看着他,没曾注意,这倒是个干练的主。
“请问。”
“你不爱他,为何娶她?”
容鑫圆圆的脸摆上严肃的表情,让何子逸有些想笑,一笑刚出,又怒从中来,怒气初起,又似已千帆过境。
最后还是一抹平静面容,“这你得问她,哦,不对,应该是问她妈。”
何子逸坐在椅子里,有些累了,往后一仰深深的躺了下去。
就在这里,容鑫现在站的这个位置,曾经,沈美媛就站在那里,笑着问他,“子逸哥,你交女朋友了吗?。。恭喜啊。。。终于成功了。”
“容鑫,你娶不到你爱的人,我也娶不到我爱的人,那还叫结婚吗?”
一语问完,何子逸自顾自笑起来,笑容很盛,声音却无。这个几天前还意气风发的男人,此刻是那么孤单,竟只有对着一个话不投机半句也嫌多的人,在这里抒发感慨。
不然,该怎么样呢?那个能安静听他枕边之语的人,他所带给她的伤害,恐怕这一辈子也无法弥补了。
何子逸还记得上次见梁诚的时候,是在她的家门口。他那一番说辞很是差强人意,只能骗到她。那时候他还想着得防着他来着,如今,却又是另一番境况了。原来所谓轮回,不一定要前世今生,有时候,只是短短几天内的事情。
为了温暖,而要离别,这样的温度,她能感知到吗?如果不能感知,那与冰冷何异?到如今,对于她,左右都是错。
何子逸看着对面的男人,静默似海,冷静犀利的眼神,仿佛可以为了敌之一动而静守千年。他宁愿他们是敌人,而如今却要将她托付于他。
才发现自己与她同有一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孩童式的猛撞勇气,因此才会走到如今双双扑火的结局吧,双双扑火,却又不能一起幻灭,如梁祝化蝶,一曲情愁,两处幽怨。
“如果没猜错,梁先生,你就是暮夜身边的那个夜雨吧。” 何子逸一味的笑,两手插在裤兜里,笑容里竟还有一丝玩世不恭。这样一种嬉皮笑脸的深情,无意中,为他最心爱的人,种下了一味剧毒,如今他要亲手配制解药,竟也是不易。
“你怎么知道是我?”在办公室,梁诚戴了眼睛,他本只是寡言,又喜黑色,众人只当他阴挚。
“猜的,我如果说是第六感,是不是有点娘娘腔?”
梁诚眼中似有敌意,他知道他或许有所误会,遂止住了笑容,拉开身边的椅子坐下来,似有一丝轻叹。
“不小心看到她的游戏截图了,很漂亮的风景。那天回你□□消息的也是我,还有那天游戏年会,你们站在那副展销画前。就这些,其他的一切,都是我猜的。”他笑笑,有一丝自嘲,“我是不是有点捕风捉影了?奇怪,我原来不这样,呵呵。。。”
“我们什么也没有,你可以放心,她也还不知道我是谁。”
“这我知道。今天来,只是想确认一件事。”
“请直言。”
“你是否还愿意。。。照顾她。”话到喉间,一个“替我”二字,被活生生吞下去。如今,还谈何“替我”?她已不是他的所属。
梁诚有一些诧异,伸手取下眼镜,岂知世事变幻,他纵然是再冷静旁观,也已是看不清。
“是什么原因,让你如此孤注一掷?”
“一个,即使使尽浑身解数,也没有办法继续留在她身边的原因,这样的原因,你可以接受吗?”
“我只想知道,她是否可以接受。”
何子逸一笑,他果然值得托付。
如果不是因为她,他们应该可以做朋友吧,呵。。。红颜祸水。
他低头浅笑,婷婷,你这个红颜祸水。
好像是为了成全这一场盛大的交接仪式,何子逸离开的时候,叶婷婷刚好前来。她来取检查报告。上次在医院,梁诚在她的病例联系人一栏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她去做了检查,却迟迟没有去取报告单,医院把电话打到他这里。
只是偶然为之,不曾想尽是天意。
门被轻轻推开,一位白领丽人探出身来,看到正欲离去的何子逸,微笑着轻点了一下头,遂朝里面的梁诚道,“梁副总,叶小姐来了。”
何子逸只有一瞬手掌捏拳的时间,就那么看到她出现在他面前,只听她说:“噢,你也在这里。”
此刻再次见到他,叶婷婷心里已是一曲静静的离别序,忽闻一曲笛声远,孤帆早已过千山,送别只是寻常事,只怪离愁终难断。
只一句,“你也在这里吗?”
过往烟云不再问,从此相逢是路人。
梁诚问她,“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不问清楚?”
她只是淡淡的,面容平静如书页,一行一行字清楚明了,已不再纠缠不清。
“如果他是有意,这伤疤揭着我疼,如果他也是身不由己,这伤疤揭着他疼,就不问了。”
梁诚看着她,眼神凌冽如一道寒冰,她难道会害怕疼吗?不问,只不过是因为她从来都相信,他只是身不由己,她只是怕他疼。
有人来找梁诚签材料,叶婷婷只好在旁边等,歪在沙发上看旁边小书架上的杂志,心里只是静静的。
仿若一曲金戈铁马终了,眼眸流转忽成空,华丽戏服尚未褪去,水袖一挥前尘旧事初唱罢,默然相望中,过往难说定,今生亦枉然。
梁诚将一根食指竖起在唇边,示意进来的人轻声,来人瞄一眼沙发上的叶婷婷,笑起来。
说话声也是轻轻的,梁诚修剪的一丝不苟的指尖缓缓拨弄纸张,眼角余晖里,是她静静沉睡的面容。
等到一切处理完毕,已经夜色初降。
梦中是一段残旧的斑驳泥墙,村头大树落叶飘零,一位老阿伯将口中旱烟杆取至手中,一声概叹:“日子一天天短咯。”
一时间仿佛还是几岁时模样,暮色渐浓时耳畔传来妈妈一声又一声长长的呼唤,“婷婷。。。。回家来咯。。。”
而她只是一味的围着阿伯问:“为什日子会短了呢?不还是一天吗?”
一片树叶落到了肩上,酥酥的痒。她睁开眼睛,耳畔一声轻语,“醒了吗?”
原来是睡着了,搭在肩上的,是梁诚的西装。
“哦,不好意思,居然睡着了,最近总是困。”
“正常现象。”
她很难为情,知道他所言正常现象是指孕妇本就嗜睡。遂低头不言,提了西装领子送至他面前,只是一句:“谢谢。”
他接过西装套上,衣裳一挥间,一阵风扑腾到她脸上,气息微温。
他说:“去吃饭吧。”不是邀请,不是询问,一时间,竟让她不知道如何搭腔,他就已经提了电脑包走在前面,站在门口,一只手按在灯开关上,回头一笑,“走吧。”
高峰期,有点堵。秋雨又开始连绵,雨刮器缓缓的刮着,挡风玻璃上的雨,一下子密了,一下子干净了,一下子又密了。前面车子的红色尾灯,静静的投射,一下子模糊了,一下子清楚了,一下子又模糊了。
像正在播放的幻灯影片。
他说:“他让我替他照顾你。”
幻灯影片忽然就忘记了换片,眼前景象定格于模糊。如今孤单或者陪伴,都不再有差别。你既已离开,何苦又要牵扯另一个人?
声音却依旧淡淡的,从此时光静无波。
“他也许是误会什么了,对不起。”
“我已经答应他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希望,你可以不让我为难。”
工作人员手中的钢印,大概已经盖过千万遍,此刻仍是慎重其事。由此可见他有良好的职业习惯,盖这两枚钢印,于他只是日复一日的工作,于面前的各位,却是终身大事。
“结婚证办好了,祝两位百年好合。”他双手奉上两本红色小本,脸上是职业化的笑容,却叫人心生愉悦,这一刻,大家都迷信在百年好合的誓言里,莫论明日。
沈美媛接过结婚证书的手有些许颤抖,与其说是希望,不如说是绝望。眼角余辉中,何子逸迅速将摊开的结婚证接了过去,合拢了,装进衣兜里。
“走吧。”
他已经起身,身后传来工作人员热情的提示,“请两位前面左转到宣誓堂宣誓。”
他的身体微微一顿,迈开步伐走了。沈美媛向工作人员歉然一笑:“谢谢了,我们还有事,就不宣誓了。”
沈美媛微笑转身,身后是工作人员略微惊讶的表情。能有什么事,比宣誓还要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