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莫欺人(1 / 1)
东篱三面环山,一面靠海,入东篱城前,沿途一侧是青山,一侧远眺是广袤的大海。仔细听,似乎还能听见海浪拍打在岸礁上的声响。
晏雉掀了窗帘一角,指着外头能瞧见的大海,朝须弥道:“这就是我同你说的大海了,坐船往外,就是大洋,海水碧蓝,听说盛产奇珍异宝。”
自古就有海外仙山一说,她也曾听家里的船工说过,大海深处蕴藏着无穷的宝藏,但也处处都彰显着危险,一不小心就会丢掉性命。所以,真正敢在外捞宝的人,必须胆大心细。
她说完话回头去看须弥,本想从他脸上看到些别的表情,可一回头,依旧还是面无表情,他看着远处的海,那眼神就像在看寻常的死物一样。
她凑过去,拉了拉须弥的衣袖:“你是不是见过海?”
须弥低头,看着拉着自己衣袖的柔嫩小手,缓缓摇了摇头:“没见过。”
那你怎么还一脸风平浪静的,头一回见到大海,谁不是满脸惊诧。
晏雉想这么问,可还没张口,马车“噔”了一声,一个大大的颠簸,车子一倾,勒马停住了。
“怎么了?”
中间的马车突然停下,后头那一辆不得已也赶紧停住。晏节在前头听到声音,马上命马夫停下马车,又差了阿桑过来问原由。
车夫满头大汗,有些着急:“这好端端的路上出现这么大一个坑洞,我想避开,一时没注意,这就陷进去一个车轮子了,这……”
进城的路一向有些颠簸,但从没跟这次这样厉害。大约是接连下了几天的雨,这一段路,今日尤其泥泞。前头的马车见着坑的时候,因为轧不到,马车直接从坑上过去了。等到晏雉这一辆,车夫想要避开,拉紧缰绳把马往旁边赶了赶,没成想一个车轮子却陷进去了,这才有了那么大的一下颠簸。
前后两辆马车的车夫都赶过来帮忙抬车,费了好大的力气,也不过是只能将马车稍稍抬起。
须弥看了眼外面,低声朝晏雉说了句“抓稳”,便掀开车帘,跳下马车。
他力气大,双手抓住车轸,用劲一抬,那马车里还坐着两个人呢,就看似轻松地叫他抬了起来。
“好家伙,力气真大——”
晏筠大叫了起来,伸手就往他肩上拍了一下:“你这身力气,射箭一定很远!”
晏氏兄弟都是习武的,为的是强身健体,还能防个身。他这一巴掌朝着须弥肩头上打下去,也是摆了要试一试他的心态。
须弥肩膀向后一侧,卸下晏筠大半的力气,不声不响地看了他一眼:“好了。”
晏筠摸了摸鼻子,又被晏节瞪了一眼,忙别过脸:“好了,咱们上车吧,赶紧回家,我快饿昏了。”
马车重新启程,不消一盏茶的时间,就进了城。
城中人来人往,晏雉听着熟悉的口音,望着车窗外熟悉的街道,终于回到了晏府。
时近傍晚,晏府门内两个小童正低头洒扫,远远瞧见挂着晏府铭牌的马车过来,忙扔下扫帚,跑去通报。
三辆马车在晏府门前依次停下,通报的小童跟在晏暹身后,从门内走了出来。
“阿爹。”
兄妹三人一下马车,当即便向晏暹行了礼。沈宜扶着熊氏走来,福了福身:“阿翁。”
晏暹颔首,见熊氏脸色红润,便知她此番离开东篱,在奉元城外的那座寺庙里过得不错,心下有些怅然:“都回来了。”
熊氏抿唇:“回来了。”
一行人进门,沿路的丫鬟仆无一不是拱袖行礼。熊氏看了一眼,道:“怎么看着,似乎换了人?”
兄弟三人闻声,当下就看了眼周围的下人。确有些眼生。
熊氏没问怎的突然又换了下人,那一头慢吞吞地走来一人。
“娘子回来了。奉元城好吧,娘子住在那里日子看起来好舒坦的,脸色真好。”
管姨娘一手摸着后腰,一手让青玉扶着,慢吞吞走到人前,眼眉一挑,笑道:“听说这次会试,出舞弊案了。大郎三郎没受影响吧?”
晏雉笑了一声:“姨娘肚子还好吗?”
她把话题一转,管姨娘的脸色就变了变,可说到肚子,哪能没好脸色。
“我这年纪了,怀个孩子可不容易的。阿郎怕我累着,什么苦的累的活都不许我做。我呀,就好好养着,给阿郎再生个小子。”管姨娘笑呵呵地看着熊氏。
论年纪,熊氏要比管姨娘年纪小。
可晏雉明白,阿娘的身子不好,当初怀她一个,就已经够吃力了,这些年又一直吃斋念佛的,身无二两肉,再怀一次,说不定就过不了阎王爷那一关。好在阿娘也清楚这点,加上跟大哥三哥感情不错,也就没想过要自己生个儿子日后好傍身。
“姨娘好生养胎便是了。”晏雉笑道,“阿娘回来了,家里的庶务有阿娘做主,姨娘在屋里躺着,别到处走。”
管姨娘看着她,勉强笑了笑:“四娘真懂事。”
晏雉笑。
“这是姐姐回来了?”
人未到声先至。晏雉扭头,就瞧见一个年轻娘子,身穿桃粉色的裙子,梳着个妇人髻,慢慢地走了过来。
这人看着眼生,神态却显得跟他们似乎十分熟稔的样子。
兄妹三人眯了眯眼,见管姨娘的脸色不大好看,便又扭头去看晏暹。
“这是楚姨娘。”晏暹咳嗽两声,如此介绍贴到身边来的年轻妇人。
兄妹三人一眼不发地看着他,直看得晏暹心底发寒,这才听到晏雉施施然开了口。
“这是哪里来的楚姨娘?阿娘可不记得去奉元城前,有给阿爹开脸纳过妾。”
晏氏从来没什么不许家中子弟纳妾的规矩。开枝散叶又是件好事,因此只要不贪恋女/色,房中养了多少莺莺燕燕,实则并无人约束。
可即便如此,不是上来个女人就能被人喊一声“姨娘”的。
姨娘那是过了明路的妾。这明路,是要当家主母松口允许进门,还要正正经经地喝过茶,才算是认了做姨娘的。
熊氏没松过口,没喝过茶,更是对纳妾的事毫不知情。
这个“楚姨娘”,怕是他们人在奉元城的时候,晏暹自己纳下的。
这个女人的容貌,生得并不差,甚至与熊氏不相上下,但年岁看着不过才十六七的模样,不施唇红,自带几分娇媚。
晏雉只道是管姨娘怀了身子,她阿爹耐不住寂寞,先斩后奏纳了个美妾,正要开口说话,晏节却先一步开了口。
苗氏过世的时候,晏筠都已经记事了,晏节更是记得清楚生母的模样。看到那个楚姨娘,晏节皱起眉头,回身朝晏暹问:“苗家送来的人?”
晏暹一怔,摇头,还未出生,那女人抢在晏暹之前说话了。
那女人掩着唇,轻轻笑了笑,说:“大郎这话说的。什么苗家送来的,我可是为了报恩,这才自愿跟了阿郎的。”
自然是自愿的。
以晏氏的名望和家业,无须强迫,便多的是女子委身为妾。更何况,东篱晏府还是晏氏的本家。
然而,再怎样,看着这张和生母苗氏十分相似的脸孔,晏节和晏筠兄弟二人,心中仍旧觉得十分膈应。
熊氏一直没说话,这时候也终于抬眼,淡淡地扫了眼那个女人,对晏暹笑道:“阿郎不解释一下吗?”
其实她也不想听什么解释。这是这个男人对外是个有能耐的,不然也撑不起晏氏那么大的家业,可对内,却是个糊涂的。妾怀孕了,就能写信催正妻回家。说出去,晏氏的门面也要被指点上几日。
她想了想,见晏雉靠近握住自己的手,唇角上扬,抬起下巴,冷声道:“你是谁?”
女人一愣,简直是难以置信。她方才说了那些话,难不成字里行间的意思,没让人听懂不成。
“姐姐,我是……”女人的声音有些发紧,正要讨巧,正对上熊氏目光中那一抹厌恶,顿时愣在原地。
“我几个妹妹皆已嫁做人妇,便是再寻常,那也是富商之妻,穿的是正红的裙装,熊家还不曾出过没名没分就在男人家里住下的小娘子。”
熊氏的声音淡淡的,每一个字,都听得令晏暹汗颜。就连原本对这女人心底有气的管姨娘,这会儿听见熊氏如此说话,也觉得十分解气,不由往她身边靠了靠。
女人登时色变,咬了咬唇,眸光一闪,朝晏暹委屈道:“阿郎,姐姐似乎不喜欢我……”
纳妾一事,本就是晏暹自己对不住熊氏。饶是这时候新纳的楚姨娘,柔声细语,满腔委屈,晏暹也不敢为她说什么话。
男人不靠谱的时候,再娇媚的小娘子,也得不了好的。
比起熊氏的冷漠,晏节晏筠兄弟俩就完全是不耐烦与人多啰嗦,直接从她身旁走过,边走边吩咐下人道:“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请出去,别污了小娘子的眼睛。”
阿桑自然是听晏节话的,当下就要差人把女人扔出府去。可女人到底服侍过晏暹,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虽称不上是夫妻,女人的妙处晏暹还是尝到了,哪里肯让儿子的仆从把自己的妾丢出去。
兄妹三人见他上前护着那女人,脸色变了变,到底还是不愿说话,转身就走。
他们本是存了秋后算账的心思,哪知那女人却不是个能忍的,见人要走了,男人也终于想起来要护着自己,当下发作。
“站住!这人看着不像是我们汉人,郎君小娘子们别是从奉元带回来个来历不明的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