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屋里藏了个人(1 / 1)
晏雉跟着贺毓秀读了那么多的书,并非只是博个雅名。
虽一开始,东篱城中的大户们都觉得,晏家四娘能入松寿先生的眼,不过是因为东篱晏氏的名望。可等后来晏四娘的“神童”之名传出后,那些背后嚼舌根的人,也只能喝口茶尴尬的笑笑了。
如果不是生来女儿身,其实熊氏也盼望着晏雉能同她的兄长们一起参加乡试、会试甚至是殿试。
“这会试论理是每三年才在奉元城内举行一次,只是这两年圣上为何龙心大悦,接连开了恩科。”沈宜沏了杯茶,放在熊氏手边,轻声细语道,“明日就是会试了。听大郎说,今次的会试,应考者中光是各省的举人,就比以往的人数要翻了一翻。”
晏雉坐在一旁,闻言咽下口中的素糕,仔细道:“嫂嫂无须担心。师父说过,这会试录取是分南北中三地,按比例录取的。大哥是松寿先生的徒弟,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她擦了擦手,又道:“而且,以往的会试皆是在春季,今年却改在了八月,也不知圣上是如何考虑的。”
熊氏笑着瞪了她一眼:“胡闹!这话哪是你可以说的。”
晏雉吐了吐舌头:“好啦,嫂嫂若是还挂心大哥跟三哥,不如就准备准备,等哥哥们考完回来,好好补一补。”
补自然是要补的,更何况这天还在隔三差五地下雪,等兄弟俩回来,即便没瘦,也该吃些热乎滋补的东西养养生。
七八月的奉元,却已经让人在屋内摆起了炭炉,就连天上的日头,似乎也一下跳到了冬季,暖意不多。沈宜抬头看了眼半开的窗外,小雪纷扬,看着又是要下一整日。
“这几日我进城,听到件事,也不知该不该说与阿家听。”
“你说便是。”
沈宜拿手绢捂了下鼻子,低声道:“奉元城中都在传,说是这雪来的蹊跷,怕是要出大事。”
若不是知道沈宜并非是那些喜欢搬弄是非的妇人,熊氏早该在听到这句话时变了脸色。
“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好端端的,怎么传出这种话来?”
沈宜叹气:“也不知是从哪儿传来的。只说是下雪那日,有妇人击了登闻鼓,说是家中夫婿被人夺了举人之名,无端惨死。”
熊氏眉头皱起:“这是有人夺了别人的名,来奉元城参加会试了不成?”
“兴许吧。我也只是一知半解,阿家若是要听,我便仔细说说。”
晏雉一听,顿时来了劲儿:“嫂嫂快说,我也要听一听。”
“胡闹。”熊氏伸手,敲了敲女儿的脑门,“小娘子就别听这些了,赶紧回屋去,那本经书怕是还没抄完吧?”
晏雉扁嘴:“女儿就听一小会儿。”
“不行。”
“就一小会儿。”
“不行。”
晏雉很想听那传说,奈何阿娘不松口,嫂嫂自然不敢在她一个八岁的小娘子面前,说那些有的没的事。
她无奈地回了屋。临到门前,却又转而走到另道门前。门一推开,炭炉的暖意就扑面而来。
“须弥。”
她张口喊了一声,从画屏后绕出来一人,正是之前捡到的少年。
晏雉暂时还没让须弥跟晏节站一块比过身高,只是这么看去,隐隐觉得,十五岁的少年竟和兄长差不多高,身材看起来更是比兄长要结实一些。
不过,他要比大哥寡言。
晏雉平日里能说的上话的人,不外乎是熊氏、沈宜,最多再加上一个憨憨的豆蔻。只是她们都比较喜欢能看到一个乖巧的晏家四娘,即便能说上话,也是将她视作小孩来沟通。
须弥伤势渐好后,晏雉很快发现,这是一个很好的倾诉对象。不单单能认真地听自己说话,还不会出言打断,甚至也不会质疑她的想法。
晏雉阖上门,几步走到桌边坐下,一转身,豆蔻已经沏了一杯茶放在她手边,须弥则在不远处跪坐下来。
晏雉将沈宜提到的事情与他说了说,末了似有感慨地叹息一声,道:“科举一事,事关社稷民生,你说,怎么就有人这么大胆,拿别人的性命弄虚作假?”
须弥沉默,想了一想,道:“这人的家世显赫。”
晏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须弥:“我曾听闻,赴奉元参加会试前,各州府还需将举人们进行审查,唯有合格者,才有资格会试。”
晏雉睁大眼:“师父曾说过,品行不良者,服丧者,工商杂类者皆算不合格。晏氏因高祖功德,这才得了圣上开恩,准许科举。”
须弥看着她:“另还有患风疾、眼目之病者,亦不得发解。”
是了。
晏雉抚掌,眼中大亮。
她先前倒是忘了。师父说过,即便过了乡试,也不是谁都能上会试的。州府这一审查,就能刷下一批人来。而后,礼部贡院那还得再核实一轮,最后剩下的才是参加会试的应考者。
倘若那个夺了别人举人身份,堂而皇之参加应考的人,怕是家世不小,不然也不会直至如今,才因击登闻鼓而露了陷。
晏雉心里这么一想,倒是理出了一些头绪来,回神看着须弥,忽的想起一事:“你……从哪儿听说这事的?”
须弥眼帘一垂:“成为奴隶前,读过一些书。”
晏雉眼前一亮,正想说什么,蓦地又想起像他这样的奴隶,即便读过书,也没法入仕为官,不由地就替他觉得惋惜。
她看了眼须弥,见他似乎并没注意到自己的惋惜,松了一口气:“这事既然闹到了如今地步,想来朝廷也该有人注意到了。”
“明日大哥和三哥就要会试了,也不知这事会否对他们造成影响。”
“小娘子若是不放心,”须弥抬首,“明日,我去城中打探下消息。”
晏雉没有说话,只摇了摇头。
须弥道:“小娘子不必担心,城中应当无人捉拿我。”
“还是小心一些的好。”晏雉微微皱着眉头。
她年纪小,这两年又渐渐长出些肉来,脸圆乎乎的,这眉头一皱,瞧着却有几分可爱。
须弥心头微松:“是。”
晏雉誊抄了大约一章的经书后,豆蔻出去又进了屋。
屋内,她家小娘子坐在案前,低头认真抄着经书,小娘子捡回来的少年就半跪在案边,卷着衣袖,在小娘子手边的砚台上仔细磨墨。主仆二人的气氛,显得十分祥和。
她想了想,到底还是开了口:“四娘。”
晏雉抬头:“何事?”
“你在这间屋里究竟藏了什么人?”
声音带着怒气,晏雉猝不及防地看着从门外大步走进来的熊氏,慌忙起身间,袖口沾了好大一块墨迹,手一甩,墨汁直接飞到了身侧少年的胸前。
“阿娘……”
熊氏走进屋,见四娘惊惶地站在案后,身侧果真站着银朱口中提到的少年,脸色顿时沉下。
熊氏气竭:“这是怎么回事?”
晏雉低头不语。
熊氏:“银朱说,那日初下雪,你在后山救回一个逃奴。倘若不是银朱方才说漏了嘴,四娘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我们?四娘以为这事你能瞒多久?”
晏雉微微侧头,看了眼身侧半跪着的须弥,低声回道:“阿娘……女儿没打算瞒多久。”
“那好,四娘今日就好好解释下这事。”
晏雉老实地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低着头,不敢废话太多。
熊氏素来好脾气,这会儿都快被气笑了:“四娘,松寿先生对你多有栽培,你几个兄长也一直将你捧在手心上。阿娘以为聪明乖巧,不想你倒是养出了这般胆魄。”
大约是听熊氏的口气有些松了,晏雉壮起胆子,抿了抿嘴唇,笑道:“阿娘,他虽然是逃奴,可懂的事不少。”晏雉顿了顿,“况且,女儿的院子里缺一个可用的人。”
熊氏没有点头,但也没摇头,只看着眼前这个健壮的少年,微微皱了皱眉头。
“四娘,你跟着松寿先生学了那么久,先生该是告诉过你,奴隶叛逃是怎样的重罪。”
晏雉低头:“女儿知道。”
沈宜看不得晏雉这副模样:“阿家,这人虽是个逃奴,可这些日子以来,也没给四娘招惹出什么麻烦事来。不如,等会试罢,让大郎在奉元城中问一问,去府衙弄一张卖身契来,这样四娘想要留他在身边,也就不会再出什么是非来。”
晏雉一听这话,忙要道谢,熊氏瞪了她一眼,伸手捏了把她的脸颊:“鬼丫头!”
话说到这里,须弥勉强算是被留了下来。晏雉松了口气。
“你将人留下可以,只是往后你再不可独自一人在这屋内逗留。”
须弥听到这话,微微抬头,看了晏雉一眼。
晏雉正低头看他,视线冷不丁对上,有些微愣,随即反应过来:“为什么?”
沈宜忍笑,伸手点了点晏雉的额头:“你糊涂了不成。”
晏雉不解。
“一个小娘子,年纪即便再小又怎能常常留在一个外男的房中。即便你要把人留在身边,总也要顾忌到女儿家的名声,要是让外人知道了,如何是好。”
晏雉幡然。
最初把须弥藏在这间屋内,只是为了不让人发现,后来他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了,晏雉却也因他逃奴的身份,不敢松懈,更是差了豆蔻上街打听近来的一些案子。得知须弥所犯之事,风头尚未过去,让他在人前露脸的事还是决定再往后推推。
再加上,自己如今虽然只是个八岁大的小娘子,可内里到底不是小孩,哪里还会顾忌到这名声。这时候被沈宜提醒,晏雉顿时滚烫了脸。
沈宜看了眼须弥,见他从始至终一直沉默,不是低着头,便是看着四娘,心底有些诧异,却又觉得此人沉稳,兴许的确是个可用的。
“可会武?”沈宜问。
“会。”
少年终于开口,沈宜颔首:“你就暂时住到这屋里,若无召唤,少出房门,别给四娘添麻烦。”
“是。”
熊氏原本胸口还闷着火,觉得女儿是越发胆大了,到这会儿,火气倒也消去大半。又见须弥看着是个规矩的,也就稍稍放下心来,只最后又叮嘱了女儿一番,这才起身离开。
沈宜跟在熊氏身后,出门前,回头看了晏雉一眼,见她吐了吐舌头,忍不住弯了弯唇角,作势动了动唇。
晏雉看得清楚,她的口型说的是“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