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再见吕子陵(1 / 1)
巽王徘徊在石屋前,任由豆大的雨点打在身上,浸湿锦袍。她双手倒背着在屋前转来转去,举棋不定。进去吧!不想看见苏洄那双空洞的眼睛;不去吧!又不放心。他暗笑自己,何时也变得如此犹豫不决了?
终是敌不过那一抹担忧,巽王咬咬牙,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石屋较之前有了很大的变化,冷硬的板床换成了雕花红檀木榻,破旧的棉被换做了蚕丝棉被,临东墙是一张梳妆台,上面陈列着各种女儿家用物品。巽王阴鸷的眼定在那端坐在梳妆台前呆傻的身影。他放慢脚步,有些不知所措地忽闪着眼睛,僵硬地问:“可好些了?”
苏洄沉浸在虚幻的世界里,满目是飘渺的尘霭,她一动不动地呆望着,眼珠连转都不转一下,甚至不知巽王是何物。
巽王有些不甘忽视,他立于苏洄面前,挡住她的视线,以压迫式的气势逼迫苏洄抬起头:“我知道你精神好好的,装疯不过是一种手段,你以为我会相信吗?我告诉你,不管你怎么闹,也出不了巽王府的门。你倒是有几分聪明,竟引得王妃前来探视。你以为得她的同情就可以帮你,别做梦了,她不过是母妃赐给我的名义上的王妃,在王府无半点权力。可笑的是昨儿本王的王妃还替你落泪,当真是个勾人的妖精,连王妃都为你情动了。”
苏洄呆呆地望着他,眼内无半点情绪,死寂沉沉,根本不知那羞辱的话是对她说的。刹时,她展开一抹笑意,猛然站起来,一巴掌拍在正滔滔不绝的巽王脸上。
巽王一愣,接而是狂怒地瞪着苏洄:“你敢打本王的脸!”
苏洄痴痴地笑着,如三岁婴儿般伸出手,道:“大哥哥,你别生气,你看这是什么?”
巽王低头一看,顿时黑了脸,只见一只苍蝇躺在苏洄的手心。
“你在装傻,一个傻子还知道拍苍蝇?”
苏洄无视他讽刺的眼神,打了个哈欠,舒展了一下胳膊向床榻走去。巽王恨得牙直痒痒,一步冲到苏洄面前,扣住她的双肩:“你打算一辈子装到底是不是?”
苏洄被他问的莫名其妙,瞪着一双迷茫的大眼睛与他对视道:“大哥哥,你怎么了?”
巽王盯着那双无知的眼,打也不是,骂也不是,一发狠,将苏洄往榻上一推便赴身压了上去。
苏洄被摔得眼冒金星,还未魂归原体,突然压上来一个重重的身躯。她迷惘的眼闪过一丝惊慌,立刻又笑又闹的大叫着:“杀人了,杀人了,啊……杀人了……都是血……都是是红色……”
巽王被突然发了疯的苏洄踹了好几脚,她狼狈地挟持住手舞足蹈的人,安抚性地哄着:“没事,没事,是我,没有死人,是我……”
苏洄根本听不进去他的言语,又锤又打地哭喊着:“畜生,杀死你,砍死你,杀死你……”
巽王宽慰不下,只好唤来暗处的侍卫:“快把王妃叫来。”
待侍卫离去,苏洄闹得更厉害了,她不仅撕打着巽王还自虐地用自己的头撞墙,一边大声喊道:“为什么世界是红色的?不要啊!……”
“苏洄,你冷静点,什么事也没有,没有红色。”
“不,不,全是红色的,我看见了,一个头颅在冲我笑,它被劈成了两半,流着血,张着嘴,瞪着眼,它在和我说话……”
“那都是幻觉,我是褚铎,是褚铎。”
巽王妃匆匆赶到时,巽王已是筋疲力尽,狼狈不堪。苏洄披头散发,泪流不止,似看到了恐怖的魔鬼般挥动着已伤痕累累的双臂。
巽王妃眼圈立刻红了,她跑过去一把抱住苏洄,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背,如母亲般细腻清悦的声音不快不慢地穿到发狂人的心里:“没事了,有我在,洄儿是个好孩子,是姐姐的好妹妹,姐姐会一直陪着你的。你看,姐姐给你做了很多好吃的,好玩的,还有许多的漂亮衣服,洄儿穿上一定很漂亮,很美丽。”
婉转的轻柔声音一点点软化着厚厚的心防,紊乱的心慢慢冷静下来,苏洄在巽王妃的怀里安静下来,绷得紧紧的身子也软了下来,她呆呆地望着巽王妃,眼眶蓄满了泪水,许是太累了,哭着、哭着,在那有规律的慰问下合上了双眼。
巽王尴尬地站着,不知说什么好,他不自在地向巽王妃道:“这儿就交给你了,只要别让人跑了就行。”
巽王妃贤淑地道了声“是”,满是柔顺地恭送烦躁的巽王仓促地离开。
巽王前脚离开石屋,苏洄后脚就睁开了眼,她对着温柔的巽王妃浅浅而笑,包不住的感激,复杂之情溢于言表。
巽王妃浸湿帕子,给苏洄轻柔地擦着泪痕涟涟的脸,那样子真如一位慈爱的母亲照顾自己的孩子一样。苏洄留恋地看着她,一丝神情都不肯放过,透过她,一个熟悉到断肠的影子慢慢重合起来,犹记得第一次见巽王妃时……
每天对着石屋狂笑已让苏洄声嘶力竭,而巽王似有无穷的力量一直紧逼着不放,只要有丁点儿的疏忽,那狠毒的王爷就会逼迫她承认装疯,那样的日子持续了六天,终于在苏洄嗓子沙哑的发不出一点儿声音时,一位美妇人似从天而降,打开了厚重的石门。那神态,那姿容竟和妈妈有七分相像。后来她才知道,原来是巽王妃得知巽王“金屋藏娇”且闹出人命,特跟随而来,一看之下才知道,哪里是金屋藏娇,分明是凌虐。也不知怎地,本就温柔贤惠的巽王妃一眼就心疼起眼前的女孩,在不触及巽王底线的情况下,给她换了榻和被褥,一应用品皆是上乘。而苏洄也许渐渐打开了心防,开始依恋各方面都颇似母亲的巽王妃。
到了晚饭的时间,考虑到还要照顾一儿一女,巽王妃只好和苏洄依依惜别。
刚有点儿温度的石屋又冷清下来,苏洄半靠在软枕上不知想些什么。过了未时,监听的侍从为石屋掌上了灯,巽王妃又亲自探视后,苏洄才有了些困意。恍恍惚惚间,她的梦里走进了许多熟悉的面孔,操劳的母亲,和蔼可亲的周存夫妇,温柔善良的王姐姐,然而画面最多的还是吕子陵,也不知道朱蕉有没有找到她,她是否能救自己出去?这样的日子还要多久呢?
三更时分,千家万户闭门熄灯,巽王府早已沉睡在黑黢黢的夜色下。似一阵风声呼啸而过,光秃秃的枝桠轻微地摇了摇,霎时,有两只影子如鬼魅般一闪而过,石屋周围武艺高超的侍卫立刻出动两个跟随而去,消失在黑暗中。稍时,又出现一个快如闪电的御风的男子,瞬间来到石屋门前,手刚抚上粗重的铁锁,立刻有两名侍卫拔剑而来。男子轻轻衣衫,如灵猫般躲了过去。转身,消失在眼前。一名侍卫见此,运功追去,另一名留下驻守。刚搜查完周围的情况,不等松一口气,一道白影如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掠到侍卫身后,出手如电,将其击昏。白影手灵活地撬开铁锁,未等榻上之人醒来,抱起飞跃出石屋,一路急驰,赶到了郊外一座别远处。
小心翼翼地将瘦弱的几乎感觉不出重量的人儿轻柔地放在雕花榻上,抚上那憔悴的容颜,吕子陵的心疼的无以形容,该死的褚铎,竟如此虐待她的苏洄。
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没有血腥,□□,一些久违的画面荡漾着温暖的心,那熟悉的味道、身躯,让她紧绷着的神经前所未有的轻松,她从不知道安心是一件这么舒服的事。
“端木姑娘,阿洄怎么还不醒?”
一个年过二十的绝俗女子神色冷漠地说:“没事,只是长时间处在紧张不安的生活中,猝然放松下来,导致神经衰弱,沉溺梦中。”
“什么时候可以醒来?对身体有伤害吗?”
“过个三、五个时辰就好了。她曾经受过大刑,没有得到及时救治,加上长期劳累,营养跟不上,以及郁结于心,身体极其虚弱。以后要静心疗养,膳食和生活上要用心照料,万不可再伤了身子。”
闻言,吕子陵痛惜地拉着心上人的手,懊恨不已:“阿洄,都是我没用,我没能保护好你,累你受这么多苦,我该死,我没用。”
吕子陵越说越激动,恨不能立刻冲到巽王面前手刃其头颅:“褚铎,我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竟然欺我王妃,从今后你我势不两立。”
端木姑娘冷眼瞧着,嘴角弯起嘲弄的笑弧:“郡王莫说大话,苏洄何时成了你的王妃?你有什么资格代苏洄讨回公道?天家的颜面怎轮上你一个异姓郡王质疑?还是忍气吞声,小心过日子吧!”
“你……”吕子陵被说到痛处,羞恼不堪,“巽王权力再大如何?难道他还能只手遮天?论权势,我自是比不过他,可其他方面,他未必比我强。他狂傲自大,目中无人,小到县丞,大到尚书,都对他颇有微词,就算皇上维护他,也不能不顾君臣之义。”
“君臣之义?呵呵……”端木姑娘冷哼一声,嘲弄道,“何为君臣之义?不过是上位者为了权力掩耳盗铃而已。”
吕子陵被问的哑口无言,她沮丧地垂着头:“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阿洄被欺负?我实在是不甘心。如果忍了这一次,又怕褚铎得寸进尺,软土深掘,到时阿洄还会受到他的侮辱。”
端木姑娘细细咀嚼她的话,凤目一转,有了主意:“而今看来……”
“王爷,巽王带人闯进来了。”六儿慌张地就跑进来报道。
吕子陵愤然起身,拿起一旁的宝剑,欲出门理论:“来的好,我正要找他。”
端木姑娘忙拦住她,劝阻道:“郡王,莫要冲动。”
“他欺人太甚。”
“王爷,你莫要忘了苏洄的身份。如果惹恼怒了巽王,把苏洄的身份捅了出去,到时你与苏洄的缘分尽了不说,恐怕平阳王府几百口人的命也要赔进去。”
“这……”想到后果,吕子陵恼怒地将剑狠狠扎进地砖,愤怒地喊,“啊……”
“子陵为何劫走本王的爱妾?”巽王前脚迈进房门,高昂的声音随之响起。
“爱妾?小王不知巽亲王的爱妾是何人?更不知劫走是何意?”吕子陵凌厉的目光直视着他,似要将其碎尸万段。
被念了多年的人如此对待,巽王的心冷了起来,他索性狠心到底,瞥见沉昏中的苏洄,不露声色的问:“前些日子,本王新纳一爱妾,因她冲撞王妃,不遵守王府规矩,被关了起来,小戒几天,谁知今夜突然被几名武功高强的人劫了去。虽知她只是个妾室,可到底是本王的女人,本王怎可置之不理。”
“谁是你的女人?你再说一遍。”盛怒之下的吕子陵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刺激,冲到巽王面前,拽住他的衣领,叱问道。
迎着吕子陵愤怒的目光,巽王闪过一丝伤痛,他压下心中的刺痛,从容地回答:“苏洄是本王的女人。早在一个月前就侍寝了,就是床上功夫差了些,还须嬷嬷引导才是。”
“混蛋……”一拳打在脸上,镇定自若的人被打出两个跟头,窘迫地摔倒在地上。
顿时,巽王的侍卫愤慨地拔刀相向,平阳王府的家丁也举起长剑,形势骤然严峻起来。
“别打了。”
一个疲惫、无奈、无力的声音传来,打破了僵持不下的场面。
吕子陵迅速转身,不知何时,放在心尖上的人已经站在身后。
“阿洄,你怎么起来了?快回到床上,身子还虚着呢!”
苏洄凝望着一脸关切、怜惜的人,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转,有多久没见这个人了?快一年了吧!分明时日不长,可心里竟觉得如隔世一般,她不顾众目睽睽,倾身抱住让她思念若狂的人:
“子陵,我好想你!我后悔了,我不该离开。”
紧紧圈住佳人,吕子陵千言万语哽在喉里,终究只说了一句话:“回来就好!”
看着刺眼的一幕,巽王已不知醋为谁喝,他冷笑道:“怎么?本王的爱妾如此不顾廉耻?当着自家男人的面与别的男子搂搂抱抱!”
“你……”吕子陵的怒气再次被挑起,她怒视着巽王,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
苏洄忙按住濒临爆发边缘的人,柔声道:“莫生气,不值得。”
吕子陵的火气顿时消了一半,回望着怀中纤弱的人儿,眼内满是爱意和思念:“阿洄,就是拼了命,我也会保你周全。”
“傻瓜,你拼了命,往后还有谁护着我?你要好好的,这样才能保全我。”感动她的体贴与维护,虽知眼下危机,苏洄仍选择相信她。
被当做空气的巽王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无视,他长臂一挥,怒声斥责:“不长眼的东西,看不到本王的女人在这儿吗?还不抢过来!”
“谁敢!”吕子陵把苏洄护在身后,誓与巽王府抗争到底。
一直忽略一旁的端木姑娘见形势不妙,只好打破僵局,守礼而淡淡地问巽王:“殿下可否为小女子解答一个问题?”
闻声望去,巽王这才发现站在一旁的端木姑娘,之前嚣张的气势立刻降了三分,轻抱拳笑道:“原来是端木神医,本王因事心急,未看见姑娘,还望姑娘见谅。”
“殿下客气了。”
“今日朝务繁忙,已多日不去岱庐观,本想借除夕前拜祭淳机道长,谁知却在此遇到了。”
“恩师已经仙去,好在岱庐观一切安泰。多谢王爷挂念,只是近日,小女子听说朝堂上那位艳丽女子五谷不分,可有此事?”
巽王心里咯噔一声,不动神色地问:“慧农神女才学远播,怎么会五谷不分呢?”
端木姑娘微微一笑:“可能是小女子听岔了,不过……几日前,小女子有幸遇到虚请道长,道长言有一紫光在巽王府上空久久不散,想必府内定有大富大贵之人,不知是谁呢?”
巽王惊异地看了看吕子陵,他没想到一向对苏洄身世忌讳颇深的她居然告诉了端木姑娘。端木姑娘是淳机道长的弟子,又与虚清道长渊源颇深,若她知道了苏洄身份,那么虚青道长就一定瞒不住了。可又一想吕子陵一心要苏洄为妻,自然不可能将其身份泄露出去,那么端木姑娘是如何得知的呢?如果她说出了苏洄身份,那么自己罪名可就大了,弄不巧被按个囚禁神女,欲行不轨的罪名,这可是皇家大忌。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一起,心里又不甘心,该怎么办呢?
苏洄上前一步,感激地看了一眼端木姑娘,向巽王问道:“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多了,苏洄不知何时竟成了王爷的女人,苏洄只知受人陷害,被王爷无意救起,又因身份不明,关了起来。一直以来,除了在王府劈柴、洗衣服、刷马桶之外,不曾与王爷多说一句话,而后也因柴夫被误杀一事惊了魂,由王妃照顾了几天,确实与王爷没有发生半点关系,王爷充其量不过是囚禁了苏洄而已。苏洄自小农、科、教过目不忘,能使百姓灌水而苗,创具锄作。洄自小便知达则兼济天下,愿为大翳效微薄之力。听闻神女今日劳累,苏洄有心助其一二,不知王爷可否宽容几分,圆了小女子的梦想。”
“你……”巽王心知肚明,若苏洄就农事、科教发言,那神女之事定然败露。到时他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不如先顺阶而下,另想办法。
“本王今日先放你们一马,你们好自为之。”巽王长袖一甩,领着大批侍卫威仪而去。
端木姑娘欣赏地看了苏洄一眼:“原以为苏姑娘不过弱质女流,不过沾了三分仙气。今日看来,却又几分风骨呢!”
神经一放松,苏洄马上感到力不从心,勉强向端木姑娘一笑,便晕了过去。
“阿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