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留书离去(1 / 1)
苏洄呆滞地望着上方宝石蓝的清冷帷帐,脑子乱成一锅粥。原以为偶然来到这儿,巧遇了吕子陵,谁知天下人如此荒诞。神农慧女?这样蹩脚的说法真是令人笑掉大牙!但是,她现在真不知该笑还是该哭,怪不得吕子陵非要大张旗鼓地告诉天下人她是她的妻子,是她明媒正娶的王妃,原来是想让所有人知道苏洄是她的妻子,若是以后有人生了邪念,也不敢公然抢别人的妻子吧!与其瞒着过朝不保夕的日子还不如放手一搏,大大方方地承认神农慧女是王妃,想必那套风华逼人的嫁衣也是为了让人永远记住这场浩大的婚礼吧!百姓心中自有一盏灯,谁是谁非,虽然照不亮,心里却明白着呢!皇家纵然恼怒也不敢轻举妄动,天下人都看着呢!
回想平阳太妃哀愁的言语,苏洄再多的不屑和愤慨也只好咽回了肚子里。
“上面那位心思难定,想让你死,你就绝活不下去。做臣子的,哪一个不是把头系在裤腰带上活着,每日战战兢兢,生怕说错一句话,走错一步路。即便如此,也难预料灭门之祸。历朝历代,忠勋良将死于非命者,比比皆是,棹儿区区郡王,还不是上面一句话的事儿。那孩子自小孤鹜,为吕家满门步步算计,生怕拓开祸患。直到几年前,她弃文从商,从一名杂货铺老板打造成褚翳首屈一指的大商人,日子才顺些。每一个日头,每一分家业都是她用生命换来的,我怎么忍心她变得一无所有,还要赔上性命。”
眼泪顺着眼角混入枕头,苏洄苦涩地笑着道:“是啊!怎么忍心把她置于危险境地呢!这场华丽的婚姻本就太虚幻,终究梦一场。只因四个字,神农慧女。
平阳太妃手持一碗参汤入门而来,留意到苏洄脸颊上的两行泪痕,微微心疼着道:“好孩子,喝点参汤补补身子,你已经两天未好好用饭。事已至此,过多的忧虑也是无用,先顾好当下再说。”
苏护复杂地看着慈爱的平阳太妃,自她知道前因后果后,平阳太妃便一直敦厚地对待她,吃穿从不假手于人,唯恐错待了她。于是,笑了笑对太妃说:“太妃,你不必如此,您不欠我什么,相反王爷一直为我谋划,是我亏欠了你们。”
平阳太妃不疾不徐地搅着碗里的参汤,偶尔婉约地吹吹热气,直到烫气消减了些,才摇起一勺试试温度,确定不烧嘴后才温和地送到苏洄嘴边,像哄小孩子似的轻声慢语地说:“来,尝一口看合不合胃口。”
除了自己的妈妈,苏洄哪里被别人这样待过,尴尬地看着莹亮的白瓷勺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直觉一勺下肚,那味道似嚼蜡般毫无滋味,道:“太妃,还是我自己来吧!我只是气力弱些,手脚还是能动的。”
平阳太妃也不理她,手中的汤不停,一勺勺灌进了苏洄的口中道:“外面翻了天,棹儿这几天发了疯一样找你,势必要翻了青州城。前几天我已寻得一名与你相貌几分相似的女子,只等你下了决定就让她替你出嫁。”
口中的汤突然苦了起来,苏洄眼圈一红,忍不住问:“王爷还好吗?”
平阳太妃叹着气道:“已经两天没吃饭了,日夜奔走在青州的大街小巷,连王府、粮行的侍卫和伙计全部派出去了。昨日号称青面言官的谏议大夫赵鹏向圣上递了折子,弹劾棹儿以权谋私,纵容奴仆欺民扰民,且娶妻规格直逼太子选妃,有僭越之意。”
苏洄的心一震,泪如雨下,道:“她怎么这么傻!”
“这孩子就是这样,脾气倔的跟什么似的。只要认准的事即便撞得头破血流也不回头。小时候,她和巽王、桓王一起赛马,落了后,便一直在马场上练马术,日夜不休,直到超过了巽、桓二王才罢。”平阳太妃亦是满满的无奈。
苏洄闭着眼,任由泪水打湿衣襟,心绞痛着,迟迟狠不下心来,抱着一丝希望试探:“此事闹得满城风雨,想必朝野上下人尽皆知,这时再收手,不是太迟了吗?”
“不迟!”平阳太妃斩钉截铁地说,“你甚少见外人,粮行的邹先生等人皆是信得过的。到时候苏洄进府,深居简出,过个三五年寻个因由死了,此事便不了了之了,只要王府女主人不是慧农神女便无碍了。”
“那女子岂非太冤了?”苏洄惊惧地看向平阳太妃,没想到她如此视人命为儿戏。
“牺牲她一人,换来大家安好,也是她的功德。那女子出身农户,家境贫寒,她父母本欲卖了她为儿子要一门亲事,恰好被我的人发现买了回来,就算不落在我们手里,她的下场也好不到哪儿去,若沦为娼妓更是生不如死。”平阳太妃无甚在意,草草几句话就决定了那女子的命运。
刚刚对平阳太妃积累的好感顷刻间荡然无存,苏洄的泪越滚越多:“都怨我,是我杀了她。”
“你要记住,过分的善良只会给自己带来灾难。”平阳太妃不知说什么好,只得劝道。
“为什么不直接说我暴病而亡,这样一了百了。”苏洄出了个主意,想要挽回一条卑微的生命。
“事情闹得太大了,郡王新聘王妃突然离世,难免引人怀疑,正好给了谏议大夫等人诟病的机会,还是稳妥些好。
“是我异想天开了。”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再拖下去就真的无法收场了……”
“我明白了……”
端坐在文案上,沉重地折好崭新周正的信封,写上吕子陵亲启几个字,苏洄的泪便簌簌而下,至此后,便再无缘了吧!
擦去泪水,苏洄勉强地告诉自己,不要流泪了,泪水不能解决什么,只能让自己更加懦弱,不要悲伤,一切都会好的,各自都会好的。
重执起笔,略一思考,落笔如风:爹、娘,不孝女拜上,一年来,承蒙爹娘眷顾,视如己出,苏洄为牛为马难报大恩。然天不佑人,苏洄注定与爹娘分离,难在眼前尽孝,个中因由,事关重大,恕女儿不能陈情。女儿决定四海走走,请爹娘珍重身体,莫要牵挂,更不要打听女儿的下落,以后所有安排皆听郡王吩咐。王姐姐善良孝顺,爹娘收在眼前为义女吧!希望王姐姐找一个知冷知热的人与王姐姐一并孝敬二老。
当周存夫妇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吕子陵已经哭倒在地,澄心纸上,娟秀的小楷如利刃剜心,刀刀要命。
子陵:思前想后,我还是逃避了。我的世界接受不了深圈王府,相夫教子的生活。我渴望自由,渴望回家,渴望在一方不大的平台之上展示微不足道的才华。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得,更会用整个余生去回味,去缅怀,可这不足以让我放弃四海之美,异世孤母葬身王府。你的生活太遥远,我跟不上,也适应不了。我也曾劝自己慢慢习惯、融入,可内心深处总有一股力告诉我,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我应该无牵无挂,遍阅山川,然后找一个老实本分的人结婚生子,而不是每天对着四方的天怔怔出神,钦慕飞翔在空中自由的鸟儿。对不起,因为我的懦弱为你带来伤害,请允许我自私地离开,如果你真的在乎我就不要找我,让我自由自在地活着。另外,周存夫妇拜托你了。
苏洄拜上
吕子陵颤抖着手把信撕得粉粹,咬牙切齿地指天发誓:“苏洄,今日你所做的一切,来日定要加倍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