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第 36 章（1 / 1）
然而洛祈却不在等候在路口的护送部队里。听带队的军士长说，洛祈回来了没一会儿便启程回营地了，该是有什么急事。
墨枫等不及，更不想回去见华言，便把浩气的饭局托给了凰久，自己先回西昆仑高地。叶清影不放心便也跟着去了。两骑在茫茫雪原上狂奔，回到营地时天已黄昏，叶清影去栓马，墨枫回到主帅营帐却没见到人，便拉过一个小兵问洛祈下落。
小兵说下午大帅和梁将军一起回来的，似乎比较急，不在主帅营帐的话或许在梁将军的营帐里。然后把梁奈营帐的方向指给他看。
墨枫道了谢走过去。梁奈的营帐紧邻着陡峭的雪壁，离主营地有些距离，周围都没什么人，想是梁奈喜好清静，特地选的位置。天色已经很暗，墨枫独自走着，远远就看到梁奈的双生蛇王牢牢把守着那个孤立的营帐门口，谁都不让进。墨枫靠得太近，还给滴着涎液的长长的信子逼了回去。
难道要他扯开嗓子地喊梁奈出来放行？墨枫无奈，梁奈本就看他不太顺眼，何苦在人家帐前闹这一出，更讨人嫌。回主营地找了梁奈的部下是否能帮忙通报一下，却都摇头说蛇王只认梁奈一人，若是蛇王守门，必然是梁奈不愿任何人靠近打扰，他们没人能通过蛇王进出营帐。
正无法之时，突然一声空灵的笛音响起，帐前的两条巨蛇分开了，营帐门口的幕帘一掀，一个苗疆服饰的小姑娘提着个木盒钻了出来。小姑娘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长得清丽可人，见到墨枫却板起了脸，连礼也不问，哼了一声就走。
墨枫这叫莫名其妙，若是平时也不会再去招惹人家，但此时不同以往，还是上前和声道：“这位姑娘，洛帅可在帐中？”
小姑娘头也不回：“洛帅在忙，没时间见你。”
“那梁将军呢？”墨枫问。
小姑娘讥笑：“没空。”
墨枫耐下性子：“他们在忙什么？”
小姑娘道：“与你无关。”
墨枫本就烦乱暴躁，结果还问一句被呛回来一句，心下真的火了，腰间的鸿雁如有感应，蓦地放出极盛的光芒。纵然只带着离经兵器又怎样，只要有武器在手，他还杀不了面前这两条趾高气扬的畜生？
小姑娘警觉，终于肯转回头：“你想干什么？”
“我有要事禀报洛帅，若他不肯见我，说不得我只好闯一闯了。”墨枫一字一顿地说。
小姑娘一惊，放了木盒执笛拦在双生蛇王前：“你敢对将军的灵宠下手？”
“为何不敢？”墨枫的目光缓慢地移到她身上，强大的压迫感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突然清晰地意识到若她执意要拦在前面，墨枫会把她也一起杀了！
“怎么回事？”温雅的声音突然打破了冷凝的气氛，墨枫回头，见叶清影一脸疑惑地走过来，“洛道长不在这儿？”
那小姑娘压力得解，突然双腿一软，扑通坐倒在地上，浑身发抖。
“进不去。”墨枫冷淡地说。
“梁将军性格莫测不好琢磨，若他不让进，还是不要太急吧。”叶清影温和地劝道。
墨枫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两人目光相接，叶清影心中突然一激灵。
或许之前华言初初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墨枫只当他在诬蔑中伤，可是眼下被拦在梁奈的帐外不得进去，还被梁奈的部下如此对待——墨枫必然起疑了！
而事情的关键是，洛祈和梁奈之间到底有没有什么，他也说不好。那一年他来恶人谷，所见到的洛祈身边确实不乏各色美人，还有无数的人使尽解数挤破头想得洛祈一顾。虽然作为阵营指挥，身边围绕着各种莺莺燕燕确实没什么奇怪的，别说恶人谷，便是浩气盟中也有如此风气，而洛祈也并未对哪一个人特别在意，多是露水情缘逢场作戏。可梁奈不同，虽然不知道洛祈自己是怎样的态度，但三军中有些人，尤其是梁奈自己带的兵，大都把梁奈当主帅夫人看的。他也曾好奇问过李潇这件事，李潇却只是哂然一笑说都是些无知的人闹出的笑话，他也就没在意，毕竟事不关己。可现在……
“我只问你最后一句，希望你回答。”墨枫看着瘫软在地上的五毒小姑娘，手指着营帐，声音冷漠，“他俩都在里面，其他任何人都不让进去，是不是？”
小姑娘蓦地哇地一声哭起来，连滚带爬地跑了。墨枫看向守着门的两条巨蛇，脑中的嗡嗡声越来越大，他觉得他是不信的，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可是这样一遍一遍地强迫自己去信任，反倒让心底的窟窿越来越大，冷飕飕的寒气涌进血液，扎得浑身都疼。
突然被人一把扶住，墨枫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刚才心绪繁乱脚跟发软几乎摔了。叶清影淡淡道：“你和洛道长的关系整个三军都知道。他俩就算有什么，你人都还在这儿呢，他们恐怕也不敢做得这么光明正大。里面什么情况，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怎么进去？”墨枫声音苦涩。
“强来势必会打草惊蛇。要是杀了蛇王，梁奈肯定会察觉。”叶清影拉着他绕过两条蛇，绕到营帐侧面，再往前就是峭壁，人过不去。叶清影拿起剑小心在营帐上扎了条缝，扒开窟窿凑近看了半天，又把耳朵贴上去听。
“外间没人，里面看不见。”他看了墨枫一眼。墨枫靠过去看，营帐里面黑漆漆的，只有一点点光从里间门口挂着的的毛毡下透了出来。
他霍然转身朝那两条巨蛇走去。叶清影忙追过去，只见他芙蓉并蒂定了一条，厥阴指打退了另一条，头也不回地往营帐里走。两条蛇很快摆脱了束缚要去袭击他，叶清影忙风吹荷接醉月，接过了两条蛇的攻击，让墨枫能安然进去。
帐子被掀起又放下，叶清影心不在焉地应付着两条蛇，看着帐门，心中也说不清是什么感受。他直觉认为洛祈不会做对不起墨枫的事，可是他又对那些人那些事了解多少呢。如果事实赤】【裸裸地摆在眼前，他又能说什么。
营帐里很黑但很暖，墨枫走到里间的门口，手伸出，却不敢去推那厚厚的毛毡。半晌，还是只是凑近了，凝神去听。
仿佛有依稀的水声，然后是梁奈的声音，低低地说了一句：“还疼吗？”
许久才听到回答：“嗯。累了你了。”
是洛祈。只不过，那声音疲惫沙哑，与中午在长乐坊口分别时判若两人。两人的声音都很低，莫名就渲出一种旖旎暧昧的气氛。
梁奈没有说话，只有细细的水声响起。过了一会儿，洛祈道：“阿奈，别……”然后是听不真切的水声，洛祈又道：“别这样……”
毛毡蓦地被掀开。
红烛低烧，光晕暖黄。洛祈泡在一桶黝黑的热气腾腾的水里，浸湿的长发被撩到一边，露出光裸的肩头，梁奈半跪在浴桶外面，头上的银饰尽去，亦是长发披散，手从背后扶着洛祈的肩头，而脑袋才刚刚从洛祈肩上抬起来，转过来看着闯进来的墨枫。
想让人骗自己他刚才没有在吻洛祈的肩颈都不可能。
时间凝滞了那么一瞬。墨枫放下毛毡转身就走，梁奈这才回过神，正不知道该追上去解释还是先照顾洛祈，就看见水花四溅，洛祈疼得痉挛的手捂上胸口，一口热血吐出来，血花溶进黝黑的药液里。
“洛祈！”梁奈低呼，迅速喂了一只冰蚕给他，双手微张，补天内功强力流转，渐渐在双手间凝出泛着紫光的光球，凝成一个光点沁入洛祈体内，洛祈的脸色才慢慢起了些血色，勉力抬手擦了擦嘴边的血迹。
“怎么样？好些没？”梁奈急道，“你自己急什么？一会儿好好跟他说清楚不就行了！好不容易才控制住，你又搞成这样，命还要不要了？”
“我去找他……”洛祈强撑着从浴桶里站了起来，才这么一使劲，嘴角又有血丝溢出，梁奈忙去扶他：“你现在这状态去送死么？你走得出这道门么？好好待着，我去！”
洛祈低声道：“你，刚刚……他恐怕不会听你说……”
“我先去试试。”梁奈把他按回浴桶里坐着，“你别乱走，如果到时候真得你自己出面解决，你就必须先把身体养好了。你现在根本连挨骂的力气都没有。”
洛祈勉强牵起一个苦笑，低下了头。
墨枫漫无目的地往前走，深一脚浅一脚。黑夜的昆仑雪原茫茫一片，不知前方何处。
他觉得有点奇怪，内心并没有什么痛苦或愤怒的感觉，只是茫然一片，冷寂空洞。几个时辰以前他还在华言面前振振有词地说什么若再被骗也算他痴傻，如今看来，可不正是么，除了怪他痴傻，还能怪谁。
就像自己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他不想停下来，只觉得停下来就会发生可怕的事情。身后是恶人谷的西昆仑高地，跨过眼前这片巨大的雪原，是依然属于恶人谷的东昆仑高地。可是他为什么会在恶人谷的营地里呢，这个地方，何曾有一个角落是属于他的，不过是他自己跑进来，越俎代庖，强抢了属于别人的位置，大家都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他却不自知，一直自以为是赖着不走，没有半点自知之明。
他想会不会是一开始就会错了意，洛祈只是把他从不堪的凌虐中救出来，他就在自己都没察觉的情况下对洛祈产生了严重的依赖。华言说得对，阵营指挥身边何曾又缺少过愿意主动投怀送抱的人？恐怕对方早就习惯了，多多益善，来者不拒。你情我愿和两情相悦，差别就是这么大，却又是这么小，小到他自己都懵懵懂懂，区别不出。
而他还以为那是属于他的——只属于他的。他还想着可以就这么过一辈子。
天地之大，此刻他又能去哪里。
说好的会一直都在呢？说好的……等他回来呢？
现在这样又算什么。
身体突然被一股大力扯住，不得不停了下来。一双冰冷的手强行把他的脸扳了过来，有个依稀眼熟的人正对着他大喊大叫，神情像是急得要哭了。他觉得好笑，不由自主就笑了出来，结果没想到，被那人哐的一拳揍在脑袋上。
耳目突然清晰起来，呼啸的寒风和叶清影的咆哮同时灌入耳中。墨枫感到耳边一跳一跳钝钝的痛，想是叶清影揍的时候没留情。抬头一看，他已经游荡到了西昆仑高地的悬崖边上，要不是叶清影拉着，他什么时候就一脚踩空掉下去摔成肉泥都没人知道。
“……你给我清醒一点行不？就算要杀回去报仇也不能这副疯疯癫癫的样子啊！你这副傻模样是要给人笑柄还是留人话柄啊？”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叶少爷这样不顾形象地骂人，唾沫星子都喷到他脸上了。他还是觉得他这模样挺好笑，但却有点笑不出，然后就抱着绞碎般痛得痉挛的心口缓缓地蹲了下去。
觉得有什么东西崩塌碎裂了。
叶清影简直要急疯了，墨枫从营帐里出来就是这副仿佛神智全失的模样，也没有生气发怒，可就是听不到他说话喊叫，只一个劲地往前走，拉都拉不住。他记忆中的墨枫一向冷静淡泊，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失控过，他几乎无法想象墨枫是看到了什么才被刺激成这个样子，心中不由得更怒，若非今日华言的挑拨暗示让墨枫的混乱思绪积压了满腹，或许也不至于闹到这个地步。
他蹲下身抱住墨枫的肩，用尽他能想到的所有说辞去劝抚，可墨枫只是偶尔回应一两个嗯，也不知道听进去多少。两个人在那儿僵了好久，直到叶清影把能说的话都说尽了，除了陪他一起挨冻也再没有别的法子了，他才悠悠缓缓地开口，一句话就让叶清影本就压抑难受的心更酸痛。
他说，我是不是很好哄很好骗。
叶清影答：“你若就这么信了华言，确实好骗。”
墨枫微弱地笑了笑，“那我该信谁？”
叶清影看着他惶然无措的眼眸，低声道：“我不知道洛道长做了什么让你……让你……但是若让我选，我绝对不会选华言。”
墨枫低下头，没说话。
“事情到底是怎样的，我现在也和你一样毫无头绪。但是，如果你要一开始就先入为主信了华言，这结就没法解开了。我知道他今天说的那些对你震动很大，但那只是他的一面之词。你若就此受了他的蛊惑暗示，还怎么分辨黑白真假？洛道长无疑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你判了死刑了。”叶清影温和地劝道。
墨枫怔怔地听着。解释吗？他本也没有相信华言的说辞，他本就是回来要解释的，可是——脑海中清晰地闪过刚才看到的画面，刚才稍有平复的心脏又猛烈地收缩起来，绞得剧痛，胸腹间一阵翻腾。
其他的话他都能听进去，都愿意去试着接纳理解，只有这个，他不想听任何解释，说直白一点，他无法接受其他任何人与洛祈这么亲近！
可他突然间又茫然了。说到底，他有什么资格去干涉洛祈。他自己的身体受尽践踏，肮脏不堪，洛祈都没说过什么，又或者，又或者……洛祈只是勉为其难地接受，毕竟之前那几次亲密欢好，都是他一手挑起的火！
所以他竟然卑贱到这种地步，不要脸到这种地步——撕掉自己作为男子的尊严和脸面，打开身体雌伏在别的男人身下，引诱承欢。
所谓不知廉耻，投怀送抱。
整个人仿佛浸入了无底的冰窟，胸腔深处有什么被绞断，扯裂，滚烫的熔岩从剧痛难忍的地方涌出，冰火交加，溯流回来，压抑不住涌上喉头。颤抖的手捂住了口鼻，他推开大惊失色想过来查看的叶清影，转身才踉跄地走出一步，粘稠的血就从指缝中溢了出来，顺着手流淌，滴落在莹白的地面上。
终是怎么都掩不住，落得这样的下场，狼狈，而不堪。
梁奈终于找到墨枫时只觉得墨枫简直比洛祈好不到哪里去，脸色惨白失魂落魄，衣袍上血迹斑斑，不由得头疼。他要是就这么过去说不定会被一个玉石爆在脑袋上，但是不过去呢，玉石爆的估计就是洛祈了。
叶清影远远地看见了他，也颇为头疼。来的是洛祈还好，梁奈过来了墨枫怕是更听不进解释了。可是洛祈人呢？
梁奈还是只能硬着头皮走过来：“墨枫。”
墨枫动都没动一下，仿佛没听见。
“跟我回去见洛祈。他现在需要你。”
墨枫还是没动静。叶清影只能出来打圆场：“洛道长呢？怎么没来？”
“他发病了。”梁奈简单地说。
墨枫一震，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去。
“怎么回事？他……跟人动手了？”叶清影也是一惊。下午华言明明他们在一起，不可能有机会去对洛祈下手啊。
“你走以后，他回去的路上被华清找了茬。”梁奈淡淡地说，“要不是我刚好路过，他可能就死在那儿了。他的病发作得太猛烈，我只能先把他带回西昆仑高地。”
墨枫没有看他，但攥紧的手根本止不住发抖。
“为何没人告诉我们？”叶清影问。他们回到护送部队中时，听到的说法明明是洛祈有事先回去了。
梁奈短促地笑了一笑，“他怕你们担心，影响你们谈判，才让那些兵统一口径。”
“你想说，你们刚才是在疗伤？”墨枫终于开口了，声音生硬沙哑得不像话。
“疗伤不敢当，镇痛而已。那玩意儿你都没办法对付，我怎么可能有法子。”梁奈的口吻平平淡淡，但墨枫听着总觉得有莫大的讽刺意味。
镇痛，需要那么亲昵？或是，只有那样才能镇痛？
一往不该想的地方去想，胸腔里的血腥味就开始翻腾。叶清影瞧着墨枫神色不对，忙打岔道：“那洛道长现在怎么样了？”
“不太好。”梁奈抿了抿唇，“他要是能爬起来，来找人的就不会是我了。”带着强烈的他也不想来自讨没趣的语气。
“他有你，找我回去做什么？我又救不了他的命。”墨枫低哑地说。叶清影听得无奈，梁奈都来示弱了，他还赌什么气！
“我知道你误会了什么，我也不指望我解释你会相信。你跟我回去，让洛祈给你解释。”梁奈道。
可墨枫不想听解释——不，是不敢听解释。他不需要别人再给他重申一遍，他倔着脸昂着头的清高躯壳底下藏着怎样一颗肮脏卑贱的心。
“墨枫！”见他还是没反应，梁奈不禁催道，“走啊！我不能离开太久，他一个人会出事的！”
“那你回去照顾他吧。”墨枫灰暗的眼眸里没有一丝光亮。
梁奈气结。从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这么难说话？语气不由得冷了下来：“照顾他难道不是你的责任？你倒好意思推给我？”
“我怎么担得起。”有什么资格担。
他想了想，把腰间的指挥令牌和泛着莹光的白玉笛子一起扯了下来，递出去，“把这些一起带回去还给他吧。我要不起。”
这谁敢接？梁奈都给气笑了，甩下一句老子不管了就想走，但刚转过身就愣住，看着洛祈脚步虚浮地从黑暗中走出来，目不斜视地穿过他身边，朝墨枫走去。
墨枫也呆住了，反应本来就已经很迟钝的脑子一时转换不能，眼睁睁看着洛祈接过了他手中的东西，心脏才抽了一抽开始翻腾，蓦地就被紧紧抱入怀里。
“我们……不要吵架……好不好……”温热的唇贴在耳畔，那怀抱紧锢着他，却无比沉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有滚烫的液体顺着耳朵淌了下来，淌过脖颈，没入浅色花纹的领口。
是触目惊心的鲜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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