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胡笳十八拍(1 / 1)
正是入春的时节,雨水三候,草木萌动。
此时的杭州,简直像是哪个多情墨客乍见春光,闲闲吟叹出的诗句一般。
苏久仙带着宋岌,一边优哉游哉地徐行,一边吹着微暖的清风。两人心中畅快,倒也不像是来查什么悬案,更似结伴踏青来的。
宋岌折一枝垂柳在手,问苏久仙:“对了仙儿,你师父他老人家叫什么名字啊?说起来神神秘秘的。”
苏久仙道:“哪有什么神秘的。师父姓风,本名连他自己都不记得了。少年入武当,祖师爷喜欢他性情豪迈磊落,便为他取名‘快哉’。”
“风快哉?”宋岌失笑:“你这祖师爷也挺会取名字,宋玉《风赋》里写‘快哉此风’,那可是楚王之雄风,也太霸气了些。”
苏久仙摇头笑道:“你这么说可就俗了。昔日苏东坡作《快哉此风赋》,说:‘穆如其来,既偃小人之德;飒然而至,岂独大王之雄?’又写词说:‘堪笑兰台公子,未解庄生天籁,刚道有雌雄。’可见风本无雌雄之分,所不同者,不过是庶民与王侯忧乐有别罢了。”
他看一眼宋岌,又道:“祖师爷的意思,是要师父之心,一如东坡先生之心,即便饱经离丧,身处忧患,也能‘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穷而不改其乐。”
宋岌听到这里,倒是认真点了点头,似乎有所感触,叹息道:“人生境遇穷达有变,到最后都成南柯一梦,这样看来,真正有意义的,不过是自己心中所得。”
苏久仙微微一笑:“正是这个道理。”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渐渐走入一个溪流潺潺的山谷,宋岌四下一看,只见两边种着不少龙井,远近也有几户人家。
苏久仙抬手指一指前面一个翠竹环绕的院落:“那儿就是了。”
宋岌远远看了一眼,点点头,马上又蓦地站住,叫道:“糟了!”
苏久仙问:“什么糟了?”
宋岌看着他,皱眉道:“我真是糊涂了,第一次上师父家,居然空着手!”
苏久仙听了这话,不以为意地笑道:“师父没那么多讲究,你跟着我去就行了。”
宋岌道:“这怎么行呢!”他看一眼四周,正经道:“仙儿,你师父喜欢什么,我这就去买。”
苏久仙见他认真,便低头想了一想,道:“师父这人无欲无求的,还真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又若有所思:“要说起来,他老人家最喜欢的……应该就是我了吧。”
宋岌愣了一下,心中连连感叹:看不出来,仙儿的脸皮竟然也是挺厚的。
苏久仙却是一笑,伸手拉上他:“走吧!”
宋岌见苏久仙这态度,心想他师父可能也真不在乎这些繁文缛节,干脆就不坚持了,任由苏久仙拖着自己往那院子走。
到了院门前,才见门是虚掩着的。苏久仙一推开门,还没看见人呢,就听到里面房顶上传来岫儿洪亮的嗓音:“师兄!宋岌哥哥!”
两人循声一看,岫儿穿着一身小小的春衫,个子似乎长了一些,一看见他们进门,两三步便从房顶上跳了下来。
宋岌奇怪道:“你又在房顶上干嘛呢?”
岫儿笑道:“我练功夫呢。”
苏久仙皱眉:“怎么在房顶上练功夫?”
岫儿指着房顶,严肃道:“上面空气好么。”
苏久仙听他这话,心说房顶上空气能有多好,岫儿这么小个人,摔下来也不是玩儿的。又四处看一看,没见师父的人影儿,便问岫儿:“师父呢?”
岫儿想一想,有些不确定道:“在后院儿掏鸟窝吧。”
“掏鸟窝?”
“好像是呢,在树上待好半天了。”
苏久仙牵上岫儿的手:“走,找他去。”
“诶!”岫儿愉快答应,另一只手牵上宋岌,便往后院儿走。
一瞬间,宋岌竟觉得有些恍惚。他忽然想起来几个月前同苏久仙去桑奶奶家,桑奶奶就是这样一手一个把他俩拉近院子里的。
想到这里,又看一眼小小的岫儿,再想一想桑奶奶,宋岌心里禁不住一阵恶寒——自己这脑洞开得也是挺大。
这院子比桑府小,结构也不同,穿过一个颇为敞亮的穿堂,三人便到了后院。
宋岌左右环视一遍,一下子便生出些亲近之感——他原本以为这世外高人的居所,多半是芝兰桂树,奇花异草,说不准还养着两三只鹤。
现下仔细一看,却更像个农夫的庄园,奇花异草是没有的,莴笋茼蒿倒是种着不少,鹤也没有,只一群鸡活蹦乱跳地跑来跑去。
宋岌这边还没看完,就见岫儿跑到一棵老槐树底下,抬头道:“师父,师兄回来了。”
宋岌抬头一看,才见那槐树枝上站着个白头发老头儿,身材高大,眉目俊朗,穿一身皂色布衣,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前面的一个鸟窝——自然就是风快哉了。
风快哉听到岫儿说苏久仙回来,赶紧回过头,高兴道:“小仙回来了?”
苏久仙在下面乖乖地行个礼:“师父。”
风快哉乐呵呵道:“乖,乖徒儿,几个月不见,好像又长高了。”
苏久仙嘴角一抽,却是皱眉道:“你在树上做什么?真掏鸟窝啊?”
风快哉摆摆手:“哎,掏鸟窝干嘛,我这儿给雏鸟喂食呢。”
苏久仙笑道:“你这不是越俎代庖么?”
风快哉道:“这一家的大鸟好几天没回来了,幼鸟饿得直叫。”又叹一口气道:“现在的环境是越来越差了,连杭州也……”
他低下头来,还没感慨完,一眼看到旁边的宋岌,又乐道:“你就是宋岌?”说着点点头,赞赏道:“还真是一表人才,比我们小仙也差不了多少。”
宋岌赶忙卖乖喊了一声“师父”,心说看来真不是仙儿脸皮厚,这世外高人简直就是个炫徒狂魔。
风快哉又问:“你们俩的事,都说好了?”
宋岌一愣,差点被吓了一跳:仙儿给师父说什么了?什么叫我们俩的事?这么直接,让人怪不好意思的。
苏久仙却在一边道:“都说清楚了,我们这次回来,就是想找到我爸当年从他父亲那儿带走的东西。”
宋岌这才回过神来——自己这都想些什么呢,人家师父说的是自己跟苏久仙上一辈的那点纠葛。
风快哉听了苏久仙的话,想了一想道:“这也是应该的,当年的事情,是应该有个结果。”
说完便从树上跳下来,稳稳站住,低头岫儿道:“岫儿,功夫练够时辰了?”
岫儿点点头,风快哉便道:“那你回房,把今天的书读了,再写一百个字。”
岫儿小手一拱道:“是,师父。”说完便乖乖回房读书去了。
风快哉回过头来,又对宋岌和苏久仙道:“咱们到书房去,你们把知道的事都跟我说一遍。”
两人点头,便跟着他重新穿过穿堂,往外面的书房去。
宋岌跟着风快哉和苏久仙离开了后院,又走到当西的一间大房子外,见风快哉推门走了进去,便也跟进去。
进了书房一看,只见这书房颇为宽敞,进门一张大书桌,整齐摆放着些笔墨纸砚。旁边一排书架——奇怪的是,上面竟然一本书都没有。
苏久仙见宋岌打量着空书架,表情似乎有些惊讶,便轻轻一笑道:“师父读书过目不忘,所以每读完一本,就把书送人,自己的书房里却是一本都不剩。”
宋岌暗暗咋舌,心说风快哉身为“世外高人”,虽说看起来活脱脱是个老顽童,但是天资之高,只怕的确不是凡人可以比肩的。
风快哉烧上一壶茶,又让他俩坐了,开口道:“小仙,说吧。”
苏久仙道一声“是”,便将这几个月的所见所闻,都跟师父说了一遍,包括宋岌的身世,也在宋岌的同意下全部告诉了师父。
风快哉听完这些,倒有些诧异:“想不到,这件事背后,竟然还有这么多隐情。”
他又看了看苏久仙,爽朗眉目间也露出些沉痛的神情:“成喧当年把你带上网星山,回去后不久便身陷囹圄,最后竟然不明不白地死在狱中,而这一切,都不过是因为别人的贪念。”他深深叹一口气:“这些人为了得到东丹王的宝藏,竟然不惜害人性命。”
苏久仙沉默了片刻,眼睛微微一眯:“无论如何,我一定会为他报仇。”
风快哉看着他,并未说什么话,却似乎有些不忍的神色,就像一个普通长辈心疼自己的儿孙一般。
宋岌也明白,苏久仙轻轻松松说出的“报仇”二字,以后还不知要让他付出多大的代价。
苏久仙停顿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杭州的目的,便问风快哉道:“师父,我爸当年来找你的时候,有没有提到铁盒跟钥匙?”
风快哉想了一想,沉吟道:“成喧确实是提到过,那个被冤枉的中年人——也就是宋岌的父亲,曾经交给他一个铁盒,还有开启铁盒的钥匙,嘱咐他好好保管。”说完却皱着眉头:“但是他并没有把东西给我,我也并没有问。”
苏久仙和宋岌本来满怀希望,此时听到这话,心里都是一沉。
苏久仙追问:“会不会他给你了,但是你没有注意到?”
风快哉摇头:“成喧来的时候,除了带着你,还背着三床他最珍爱的古琴,除此以外就什么也没有了,要真有什么铁盒,我不会注意不到。”
宋岌不禁有些着急:“那他有没有提过,他可能把东西放到哪里了?”
风快哉安慰地看他一眼,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微闭着眼睛,似乎在回忆什么。过了半晌,宋岌和苏久仙见他一动不动,都快以为他睡着了。
两人正想着要不要叫叫他,风快哉却忽然睁开眼睛,定定地看着两人。
宋岌和苏久仙心中一动,暗道师父一定是想起什么来了,不由屏息凝神,洗耳恭听。
风快哉停了一会儿,右手拿起一方小印,若有若无地把玩着,缓缓开口道:“成喧他……什么都没有说。”
宋岌傻眼,心说不带您这么玩儿的吧?
却见风快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继续道:“不过,他临走之前,特意弹了一曲《胡笳十八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