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伐北(1 / 1)
张落原来只知道自己要伺候的人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将军,但他却没有想过、或是没敢想这个人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现在,他看到了,同时也震惊了。
了不起的人总是有一些普通人无法理解的怪癖,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喜欢听人弹琴错音。但无论如何,当看到这个可以支配自己一切的当权者竟然是这样的时候,他不禁松了一口气。
或许,他并不会将自己当做歌妓娈童;或许,他会和自己成为朋友;或许,他会帮助自己……
但这一切终究只是幻想,他还是被当做娈童送给权贵的琴师,而他还是那个高高站在庙堂之上的将军,终究还是两个世界的人。
转眼间张落变成了将军府中囚禁的一个‘玩意’,仿佛一只金丝雀般被困在本应属于女子的后院,而且,这只雀鸟甚至还不招主人喜欢,谁又会拿他当回事呢?
张落待在厢房里,房间不小,却让人喘不过气。上至天子,下至百姓,谁人能受得了被人囚禁?但适应了之后,张落却自在得很。他不需要迎合谁的喜好,不需要强迫自己做出什么事情,不需要像个□□一样靠出卖身体过活,甚至不需要再思考那些折磨人的事情,一切一切。张落被困在尺寸地,吃着下人施舍的食物,没有书,没有琴,甚至没有一个人可以说说话,但他却觉得无比兴奋。
但,幸福的生活,毕竟总是短暂的。
那天晚上,一个家丁摸进房间,站在了张落的面前。
张落知道他来到这里是什么意义,他同样知道自己没有任何可以做任何斗争的资本。
上位者的手指一动,下面就会有千千万万人死于非命。他,一个茶馆的琴师,一个落地的秀才,一个儿子,一个哥哥,他无可选择。
生在下层的人,唯一的奢望便是在巨人们呼风唤雨之时,在角落里偷得浮生半日。但不知为何,他就这么从角落里被拉到了舞台的正中央。
曾经有人告诉过他,他长了一张好面皮。张落除了苦笑什么都做不了,他要是早知道一切,要是早知道……
张落独自坐在镜子前,伸出右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手指控制不住地用力,刹那间,脸颊上便留下了一片赤红。
萧问苍再也不像寄居焰王府的时候那样清闲了,他有着处理不完的工作,处理不完的关系,原来压在林绛身上的担子,只有一部分落在他身上,却已经如此这般,他真是不敢相信,林绛这些年,那单薄的肩膀上,到底承受了怎样的重量。
难得的休沐日,他披一件宽松的袍子,在花园中踱步,想找个好地方睡午觉,谁知走到一半,吵吵嚷嚷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萧问苍靠在怪石上往那边瞟,是几个家丁在围着打什么人。他也没兴趣插手下人们的恩怨,便打了个哈欠,继续往前走。
“□□!”
萧问苍耳朵一动,难不成这几个人在打女人?他好奇地探出头看去,正好一个人闪开了一步,从两个人中间的缝隙中,一个熟悉无比的脸显现出来。
萧问苍身子一震,下一秒却忽然想起,有一个和林绛长相相似的人正住在自己府中,应该是叫……
“张落?”
在场的人听见这么一声召唤全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怔忡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张落从地上支起上半身,抬起头仰视着萧问苍,那张和林绛相似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看着楚楚可怜。虽然知道这并不是林绛本人,但看着这张脸被人打得惨兮兮,萧问苍一股火蹿上头顶。
他冷冷笑了一声,“反了天了,我的人你们也敢打?”
几个家丁连忙跪在地上,把头磕的震天响。萧问苍看都没看他们一眼,而是一把将张落拉起来,拽着他的领子往家丁们那里甩。
“动手,他们怎么打你的,你就怎么打他们。”
张落看着自己握笔翻书的手指,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就这么呆愣在那里。下一秒却被萧问苍推到了听命站起来的家丁面前,几乎是鼻子碰着鼻子。
张落的瞳孔收缩起来,全身抖个不停,下一秒却几乎是大喊着将拳头砸在对方身上的,那劲头完全不像是一个文弱书生。
萧问苍看戏看得心满意足,咂咂嘴准备回去继续投入工作的海洋,却忽然听到有人大声地喊着‘将军’。
萧问苍回头,看见张落跪在地上,低垂着头,肩膀微微颤抖着,看起来尤其单薄。
“将军!张落不愿白白待在将军府,望将军能给在下派些活计,张落不愿不劳而获。
萧问苍听着他语调后面轻轻的颤音,忽然笑了。“也好,你以后就在书房伺候,做个书童吧。”
张落连忙致谢,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而萧问苍心里的滋味却足得很,林琊送到人太过冷落也不好,也不知这么条小鱼能翻出多大的浪来。
近日朝廷动作不小,训兵士,调粮草,处处人心惶惶。一个史文正,一个萧问苍,两人簇拥着林琊,不知在编织着什么网罗。
黄道吉日,林琊登上高台,细数北襄三十二条罪状。文武百官垂首而立,四周士兵却昂着头颅,气势昂扬。
当日,二十万精英赶赴北襄。
西营军,牧边军,赤血军。
萧问苍为主帅,北疆王在忠之子王持义为副帅,赤血军副统领吴天佑为督军。
举国之力,倾巢而出。
王持义今年三十有二,心思细密。他虽然身为副帅,但只是牢牢把持着牧边军,在大事上从不与萧问苍相左,冷眼旁观。而吴天佑却没有这般心思,他骑着高头大马,身着将军铠,走在整个赤血军的最前面。
五万赤血军,一万黑骑,林绛留下的所有力量如今都掌握在了吴天佑这个还不到二十岁的人手里。
吴天佑原来的娃娃脸,圆圆大大的眼睛,反复都瞬间消失了个干净。他的个头窜了许多,如今已经不必萧问苍矮多少了,五官也变得有棱有角。仿佛时时冷着面孔,提防着各种算计,各种陷阱。当年那个赖在林绛身后咯咯笑的孩子仿佛从来就没有存在过。即便如今赤血军已经不复从前的纯净,各处合编过来的士兵安插在他们中间。赤血军,已经只是一个名字罢了。但是,现在的他,是赤血军的主心骨,无论局势如何,无论赤血军是否还是当年的虎狼之师,无论王爷还在不在,他永远会站在赤血军六万兄弟的前面。他是吴天佑,他是堂堂焰王唯一的弟子,他是……他不是孩子,从来就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