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融雪祭(1 / 1)
北襄不像同国,国土内大都是平原,但树形县却是个例外,高山遍布,其中更是有两座雪山遥相呼应,重重山峦围出了这一个冉女谷。谷中居住着赫哇一族,赫哇族人稀少,名义上归顺于北襄王室,因为位置太过偏僻,谷中人长久不与外界联络,实际上到也并不听从上方的什么命令,而是自己有一套族规。族中以一个族长和三位长老为首,各处都有要遵循的规矩,但其实实行起来并不严苛。
这个隐藏在重重松林中的山谷,简直就是一个世外桃源。
莎耳从小就生活在这种环境中,对于任何事情的认知都无比纯粹,爱恨分明,想笑就笑,想哭就哭,没有外面人的那种七窍玲珑心。对于林绛这样的人来说,和莎耳相处是十分舒服的,简直像是被净化了一般。就像当年看着幼小的吴天佑一样,不自觉的想要微笑。
这些养伤的日子,在这个冉女谷,林绛总是有种不现实的感觉。这种生活,终究不是他能够拥有的。
林绛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莎耳这种热切得过头的眼神他并不是第一次见到,最近的一次便是在一个名叫萧问苍的男人身上。
林绛这一辈子都忘不了,忘不了从来都是笑嘻嘻的男人曾经露出那样的表情,如此痛苦地问自己‘为什么’,会叫自己‘滚’。
几日来,不知为何,林绛眼前总是出现那个算命的毁容男人。他没有一丝预兆地出现,同时也就那么离开了,并没有像笔记小说中的世外高人一样出现露个面,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人。
‘决’
那人留给了他这么一个字,林绛是不信鬼神的,并没有对它如何上心。但现在想来却是五味杂陈。
原来上天早就告诉了自己改如何去做,但自己却还是愚蠢无比地在坚持了多年的忠君一道与那人身上犹豫,所以才到了如此田地。
拖泥带水,犹豫不定,带来的便是这种下场。他在用剑指向林琊的那一刻,他便失去了为之努力半生的国,而现在,他又失去了那个不顾一次追逐自己的人。拖着一副残破的身体,在没人知道的角落里苟延残喘。
林绛只记得自己被林琊的袖箭击中,陌生的剧毒让他瞬间失去了行动能力,接着腰间悬着的匕首被拔出,插入自己的肚腹。在掉下悬崖的那一瞬间,他并没有像传说中的那样,眼前闪过各种画面。那时候他仿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唯一的念头便是想抢回林琊手中的匕首。只觉得,那不能丢。
身上带的东西全都被族长当做抵押拿走,林琊没有一点异议,只是那柄匕首鞘,无论如何也没法交出去。就好像,只要那残缺不全的匕首还在,哪怕只剩下刀鞘,那个人就不会离开一样。
林绛斜斜靠在窗前,窗外是纷纷扬扬的大雪,仿佛无数白衣舞姬飘摇而下,每一片雪花都能清晰地看出纹路。不像同国偶尔落下的零星冰粒,这才是真正的雪。
萧问苍总是说同国的冬天如何如何没有味道,要带自己去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雪。如今他终于见识到了这景象,那个说要为自己引路的人却不在了。
林绛不知道林琊会怎么做,他看不清那个牵着自己衣角长大的孩子。早在十几年前,他一剑刺入太子胸膛的时候,那孩子就放开了自己的手,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看透过那孩子眼中的迷雾。
林琊找到他的时候只是说了降神璧的事情,并没有提起铁殷一句。林绛并不知道林琊是否知道那个和萧问苍同行的老人就是降神璧真正的主人,所以他也没有去问到底铁殷的事情,生怕将祸水引到老人身上。所以到现在,他不知道铁殷的消息,不知道萧问苍的死活,不知道……知道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他没有在桃源隐居的资格,还有许多的人和事在等待着他。林绛拼了命地咽下所有汤药和食物,拼了命地锻炼四肢,只要恢复了力气,就可以离开这里,就可以找到那个人,问问他,‘你还好吗?’
还记得上次见到那个人的时候,他全身都是血污,几乎分辨不清五官。林绛现在根本不敢想象,他现在怎样了,如果被人杀死了怎么办,如果留下了什么残疾怎么办,一切一切,他都不敢去想。早在他第一次伸出手,将那人的身体拥住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的辅王大人就变得懦弱了,懦弱到不敢面对现实,懦弱到不敢闭上眼睛,回忆那人气味与嘴唇。
“兰纳哥!”莎耳如一只轻巧的蝴蝶,跳跃着出现在他的视线里,笑得无比灿烂,就像那人一样。
“你看这个,我的手艺怎么样?”莎耳双手托着一块碧绿色的衣裳,但与其说这是衣服不如说是一块形状奇异的布料,上面用针线绣着藤蔓的花纹,鲜艳华丽,工艺精细到不像莎耳这种整日奔跑在山上打猎的女孩能够做出的。
“嗯,很好看。”林绛对她微笑,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可以自然地笑出来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莎耳脸一红,笑了,“我做了很久呢,再等几个月,开了春,我就穿着它参加融雪祭!”
融雪祭,没听过的名字,估计是个什么祭奠吧,林绛没什么兴致,便就这么沉默着,没有张开去问。莎耳很明显不满于他的表现,撅了撅嘴,但还是凑过来自顾自地说,“这是我们赫哇族最盛大的节日,所有人都会穿着礼服,神子也会出场,为我族预言吉凶,祈祷明年的收成。”
“哦。”林绛随口答应着,并没有如何上心。忽然垂下的头发被人一把抓住,林绛下意识地往后一退,更是拉痛了头皮。
莎耳手忙脚乱地放开,“抱歉,拉疼你了吧,不过,你的头发真漂亮。”
林绛心头一滞,许久之前,也有人说过类似的话。
莎耳根本没有发现他的变化,仍旧将手指放在嘴唇上嘟囔着,“红色的呢,对了!兰纳哥,你传红色的衣服一定很好看,正好融雪祭用得礼服你还没有,莎耳给你做一套红色的吧。”
林绛皱眉,“男人怎么能穿红衣?还是不劳烦心了。”
莎耳并不在意;“男人怎么就不能穿红的了?这里可是冉女谷,没那么多规矩,不用担心啦。”
没等林绛回答对方便蹦蹦跳跳地出去了,林绛无奈挑眉,还真是拿这孩子没有办法。
林绛深深叹了一口气,视线转向窗外,静静看着雪花飘散,无比认真,仿佛眼前的并不是无生命的物体,而是谁人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