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百合(1 / 1)
第二天,是高三学生难得的星期天。
世愚和世钦早早起床,打了一套太极,方才洗漱吃饭。
世愚正准备收拾饭碗,便听到前院声响,世钦接过她手里的碗洗着:“你去吧。”
妇人三四十岁的样子,画着精致的妆容,身材曼妙,眉宇间一片惨淡,眼窝也有些发青,但总体来说并无大碍。
世愚顿了顿,看向妇人身后的人,掀开了帘子,笑着迎上去。
妇人打量了她一会儿,才迟疑着叫道:“世愚?”
世愚一愣,应声后重新观摩起妇人。
妇人将头发别到耳后,挤出一抹笑来:“我是辰辰妈。”说着拉过身后与世愚差不多大的女孩,“这是景辰,小时候经常和你还有……世钦对吧?你们一起玩儿的。”
世愚这才想起来,笑着请两人坐下。
景辰和世愚世钦差不多大,小时候经常被世钦欺负地哭鼻子,又偏偏总爱来找她俩玩儿。想来也是因为周边只有这两个年纪相仿的玩伴,只是后来听说景辰爸爸有了大钱,一家子搬到美国去了。
为此,世钦后来偶尔提起时,总是一边和世愚调侃着哭鼻子的小景辰,一边嘲讽美帝。
世愚先开了口:“我记得阿姨不是去了美国吗,怎么回来了?”
妇人的笑容顿时有些难看,叫了声世愚,问:“你先生呢?”
看了眼沉默不语的女孩,世愚笑着回:“您也知道,先生喜欢云游,前段日子刚走。我打小跟着先生,阿姨,您要信得过我,可以先跟我说说。”
妇人欲言又止好久,先红了眼眶,看着旁边的女孩,叹了口气:“你也看到了。世愚,不瞒你说,辰辰她这样已经半年了,总是时好时坏。”说着眼泪大滴大滴落了下来。
世愚急忙抽出随身带的手帕递过去,妇人道了谢,一边擦着眼泪,继续道:“有时候甚至又哭又笑,净说胡话,也有时候一整天一句话也不说,不知道在想什么。说她几句就生气,不睡觉不吃饭。世愚啊!我真是……好好的孩子成了这个样子……我就想着,让你先生给看看。可这——唉!”
世愚默默听着,又看了看旁边精神恍惚的景辰。
景辰小时候就瘦瘦小小的,长大了也依然很瘦,个子倒是不低,一张秀气的脸没有一丝光泽,那双眼在瘦小的脸上显得格外大,睫毛忽闪忽闪,眼睛却没有丝毫神采。
“她之前受过什么刺激吗,或者特别生气?”
妇人摇了摇头,却忽而一顿,垂下眼睑来回扫了扫,揪着眉头,很不情愿地开口:“我们之前大吵了一架,她爸打了她一顿。”
世愚看得清楚,点点头,心里盘算着继续问道:“为了什么?”
妇人顿住了,也不再哭了,含糊了一会儿:“他病了,又不肯看。他爸也是气极了才动得手。”
世愚疑惑地皱了眉,走过去,蹲在女孩旁边,轻声说:“景辰,我是世愚。你还记得吗?”
景辰恍惚地看了她一眼,又茫然地看向别处。世愚微微笑着,问:“我看看你的手,好不好?”
景辰没有回答,世愚小心地覆手上去,面对腕部一道道狰狞的伤疤时愣了一瞬,然后抬头,笑着说:“景辰,让我看看你的右手好不好?”
景辰茫然地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站起,来回走着:“I’m not a bird in the cage.Don’t do this to me!”
妇人急忙站了起来,想要去拉她:“辰辰,辰辰。”
景辰停在妇人面前,忽然笑了:“妈。”
妇人答应一声,哄道:“辰辰听话,让世愚给你看看病——”
“啪!”的响声,妇人的话戛然而止。景辰猛地甩开妇人的手,瞪大双眼:“我没病!I have no disease!No!”
说着不再管妇人“辰辰”的叫喊退后几步,过了一瞬又沉静下来,抱头蹲下,轻轻说道:“Philsith,What should I do”
不久,又转而开始隐忍且痛苦不堪地抽噎,景辰猛地抬头看向妇人,站起身,双眼发红:“为什么?我只是爱她而已。Mom,I just love her,and that’s all.Why”
话音落,世愚愣在当场,连惯常的温和也没了。
“I just love her,and that’s all.”这句话被一遍遍放大,像是一块巨石,在平静的湖面炸起惊天动地的水花。
世愚忽然起身,不顾妇人尴尬的神色,转身就走,却在掀开帘子的那一瞬间停住了。
世钦的眼神依旧,自信地冲世愚笑笑:“百合病?”
走廊遮住了夏日的阳光,蝉鸣声声,世钦的眼底在世愚看来格外清澈,唇角挂着的笑不经意带着诱惑人心的力量。
如果世钦是个男孩子,或者自己是个男孩子……
如果真是这样……可,就像景辰说的,I just love her,and that’s all.
多想就这样对面前的人说,I just love you,and that’s all.
世愚看着,伸手想要替她拨开那几缕遮住眼睛的头发,却忽然回神,轻轻浅浅地笑了。
俄而,世愚别开目光看向晒在院子里的阳光,说:“世钦啊,我一直想,我们这样能待在一起多久呢?”
世钦一愣,静静听着。
“到时候你会结婚,会有孩子,会有自己的家庭……”
“然后我就想,那样又有什么?我们还可以住在一起啊。”莫名地,世愚的语气低落下去,“我们可以做邻居。”
说着世愚终于抬头,直直看进世钦眼底,说:“我们找一个地方做邻居,偶尔给周围的人看看病。我嘛,钱也不用太多,够用就好。然后,到老了,我们再埋在一起。你说,好不好?”
世愚的眼神定定的,眼底却波澜不定,微笑的双唇不觉抿得紧紧的。
世钦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点点头:“好啊。”
世愚一下子低了头,强撑的笑容里转为满满的苦涩,却还是再次努力笑着点头:“我们说好的,谁都不许反悔。”说完不等世钦有所表示,便转身掀开帘子又进去了。
世钦有些莫名,站了一会儿,盯着眼前的帘子嘟囔:“这是怎么了?”
百合、生地、丹参……犹豫了一下,世愚又将丹参推了回去,拿出三张方纸,将药分好之后却再一次犹豫了。
世钦终于掀起帘子进来,与正在照顾景辰的妇人打了个招呼,走到世愚面前,低声问:“怎么了?”
世愚浑身一颤,将手中包了一半的方纸掉在了桌子上。
世钦皱眉捡起来,听世愚轻声问:“你刚才听到景辰的话了吗?”
“什么话?”世钦包好两包,又接过世愚手中的边包边说:“我刚才一看她的面色症状就大致晓得了,只差切脉确诊,所以去后院摘了枚果子吃,回来就碰到你了。她说什么了?”
“没什么。”世愚把药递给妇人,“这些我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您先让景辰吃着,算时日先生就快回来了。”
妇人接过,又听世愚道:“先不付钱,等下次先生回来了再说。”
妇人想了想,便点点头,扶着景辰离开了。
“世钦。”世愚忽然开口,垂下眼帘,有些心不在焉,“我变坏了。”
世钦一愣,旋即想到方才世愚开得方子,于是说道:“这世界没有真君子,谁心里都有些不可说的龌龊。何况,你这样根本不算什么。”
世愚怔了一怔,想摇头,却只是看着逆光中她瘦削的侧脸,想:如果你知道了我对你存着怎样的龌龊心思,还会这样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