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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 第六十二章 父子情深忠孝重(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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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臻对着各个分号报上来的账簿直犯愁。

以往不曾留心,竟不知任长申对于镖行账目如此疏忽大意。如今一看,真个杂乱无章,七零八落。

任长申并未采用当下最实用的“龙门账”,依照“进、缴、存、该”分项核算簿记,而是只大致记录“进”与“出”两项,还时常公私不分,随便抽取镖号进账,作为家用。故而任长申留下的总账数额与各分号报上来的总数大为不符,与银号中所记录的也大有出入。个别分号还采用其他的簿记方式,看得人一头雾水,稀里糊涂。

任老板出逃之时,还卷走了数目惊人的银两银票,近些日子稍加计算,发现能用于镖行日常运作的资金,竟少得可怜。

不禁愁叹,若非有陈显从中搭桥,源源不断带来新客源,这么个经营法,总有一日得关门大吉。

往日任长申一人掌管账簿,不曾交予旁人,也从未教过常臻如何理账。眼下常臻一面四处询问请教,一面举一反三推敲,加上刘四时不时帮他理顺头绪,却依旧闹不明白。

正连连哀嚎,却听于励敲门,道:“头儿,有客求见。”

常臻没好气:“不见不见,没瞧我正忙么。”

“是位姓陈的大人,非要见头儿不可。”

常臻气冲冲道:“什么陈大人李大人,叫他明儿再来!”

外头静了一阵,于励犹豫半晌,没走。

“头儿,那陈大人穿着身官服,怕是宫里派来的。不见……恐怕不妥。”

常臻一愣,转转脑筋。

宫里派来的,陈大人?

手脚麻利把桌上纸张拢到一旁,起身开门。

吩咐:“厅里会客,叫王六看茶。”

大步流星往厅里走,心里直打鼓。

这陈大人,莫不是陈显?

若真是,他来做甚?

是兴师问罪,还是叫自己认祖归宗?

亦或是别有他图?

顶着满头雾水,迈进客厅门槛,看见来人,心里咯噔一下,立马刹住脚。

下首座上,清癯男子一身官服,堪堪往门口瞥来。正是那日在任府瞧见的中年人——生父陈显。

常臻心情极其复杂,盯着生父,呆傻了一般,半天挪不动脚。

陈显瞧见常臻,也愣在原地。

那张脸,瞧得真真切切,清清楚楚。那眼睛与嘴唇的轮廓,分明就是记忆深处,独子的模样。

激动之下,竟红了眼眶。

他并不知道常臻早已得知真相,心里既惧怕,又期冀。怕常臻得知过往后会恼怒怪罪,却又万般期待父子可早日相认。

正犹豫着该如何开口,却见常臻目光直直钉在他面上,缓缓往前迈两步,膝盖一弯,深深叩首。

“爹……”

声音沙哑颤抖,似痛心疾首,又似感慨喟叹。

陈显心中大震,眼前一白,起身冲上前去,咕咚倒地,与儿子跪在一处,将他搂紧,刹那间老泪纵横。

“臻儿,臻儿,我的儿,我的臻儿……”

两人互相扶着,抱头痛哭,好一副千里寻亲、舐犊情深的感人场面。

王六与于励端着茶盘,前后脚进来,吓一大跳。听见那陈大人一遍遍唤着“我的儿”,震惊间面面相觑,明白了。

忙放下手里东西,一人搀一个,从地上拉起来,扶到椅中坐着,而后立到一旁,不作声响。

陈显拽着袖子,拭去眼泪,哑声道:“老父甚是失态,叫臻儿见笑了。”

常臻抹去满面心酸泪,两手奉上一杯茶。

“爹说的哪里话,你我乃是父子,即便这些年不曾相见,也是血浓于水,心心相通,无需客套。”

陈显破涕为笑,接过茶杯,放在桌上,握住常臻两手,细细打量他的脸。

“我的儿,你何时知道的,啊?”

常臻想一想,道:“去年四月,我听见爹与……呃,与任老板的谈话,便猜得其中一二。但那时诸多不便,无法相认,如今任老板远走,儿觉得,认亲再无后顾之忧,便琢磨着何日定要亲自登府。只不想,琐事倥偬,一直不得空,今日爹竟先儿一步,还望爹莫要怪罪。”

陈显满面慈爱,笑道:“无妨无妨,老父来时心里一直七上八下,怕臻儿责怪老父懦弱丢人,这些年一直受任长申掌控,竟无法脱身。”

常臻微笑道:“爹高居要职,无法脱身,定有爹的苦衷。”

陈显一叹,道:“正是如此。今日老父前来,认亲是一,此外,确实另有要事相商。”

“爹请说。”

陈显面上稍现难色:“臻儿,皇上下令追捕任长申,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你助他远逃,能否告诉老父,他去了何处?”

常臻面色一沉,心道,果然如此。

断然摇头:“爹,儿不能说。”

陈显了然叹息:“实话跟你说,老父乃是江南王安插在任长申身边的眼线,专为揪出朝中贪官污吏。任长申为这镖行,巴结笼络了不少高官大员,江南王明里利用老父,暗里却也利用了任长申。任长申生意越做越大,接受他贿赂的官吏就越来越多,加之与北疆交好,倒/卖/军/火,罪不可赦,难逃法网。臻儿若一味庇护他,恐会惹火上身。不若就告诉了老父,老父也好交了这皇差。”

常臻越听脸色越暗,心里把江南王从头到脚痛骂一遍。

蹙眉道:“爹,百善孝为先。儿深谙此道,任长申再罪不可赦,于儿也有抚养教育之恩,儿不可背信弃义,行不忠不孝之事。况且,儿忠于大铭,忠于黎民,却不忠于那江南王。他不仁不义,暗算他人,乃是卑鄙无耻之徒,甚是可恶。爹为何于他麾下做事?”

陈显暗自长叹,正如江南王所说,他陈常臻,倔强正直,而孝的人,果真是任长申,并非他陈显。

“臻儿啊,你有所不知,这江南王虽行事不甚道义,却是一心为民的好官,绝非小人。”

常臻冷哼一声:“爹有所不知,他为了让儿不暗中相助任长申,竟谴高手来给儿一个下马威,险些取走儿这条性命。这样看来,爹可还说他是好官?”

陈显一惊,忙问:“何时的事?臻儿伤着哪了?可大好了?”

常臻起身,郑重道:“外伤倒是好了,这心伤却难愈。既然儿无法同时孝顺两位父亲,便取折衷之法,助任长申远逃,但不助北疆入侵,也不与北疆对抗,并且远赴源阳,助大铭击退敌寇,大捷说不上,但也算助王爷微薄之力。各方都不得罪,也不偏袒,儿心甚慰,还望爹莫要再为难儿。”指指门外,“儿乃是一介江湖人士,又是个生意人,还有一帮兄弟们要照顾,并不想深陷朝政,还望爹成全。”

于励跟王六听得一愣一愣,从没想过头儿心里竟埋着这么多事,还不到十九岁的年纪,竟已能考虑的这般周全。两人不禁暗自感叹,遇兄弟如此,当真此生幸甚。

陈显神色复杂,看他一阵,沉吟:“臻儿,即便今后你依旧要经营镖行,也需跟各方官吏打通关系才是,远离朝政,怕是说得容易做得难。”

常臻抱拳:“爹乃是正人君子,既然爹说江南王并非无耻小人,只不过稍显不择手段,那儿便信了爹。既然如此,清君之侧,罢黜贪官之后,加之爹的眼光远见,定能择出以民为本的好官吏。如有官如此,儿不为别的,只为君子之交,也定会一一上门拜见。”

陈显缓缓点头,又欣慰,又嗟叹。

儿子不愿说出任长申去处,这捉捕一事,便想别的法子罢。能搞清楚儿子不会出面帮助北疆,也算不白跑一趟,也不枉王爷一片苦心计划。这样回去交差,恐怕王爷也不至严厉责怪。

常臻见他再不接话,便问:“爹,不知娘亲可还安好?”

陈显一愣,笑了。

“当年你走丢之后,她身子骨就一直不大好。这些年甚是思念你,不至卧床不起,精神头却不足。你得空回去瞧瞧,陈府在哪儿,你想必是知道的。”

常臻点头:“得空定去探望,儿也甚是思念娘亲。”

陈显站起身,往门口走。

“今日便先这样,爹还得快马加鞭赶回去回话,这会子就得走。”

常臻搀住陈显,道:“爹可要我备车?镖行别的没有,好车好马多的是。日夜兼程赶路,甚是辛苦,虽微不足道,但还是叫儿以此孝顺爹一回吧。”

陈显怜爱地瞧着他,伸手在他肩头拍拍。

“好孩子,就依你。源阳风大天儿冷,好生注意些,莫要病了。若有事寻老父,捎封信回家便是。”

常臻微怔,鼻子不由发酸。

这么些年,何曾听过“回家”二字,这世上何曾又有那么一处地方,可称之为“家”?

宛海虽好,虽有林烨,可如今,却也再回不去,再也不复从前。

本是安心地,却生生化作伤心处,连那个心爱的名字,也不愿再提起。

垂眼忍住满心抑郁,道:“知道了,儿健壮得很,爹尽管放心。”

陈显拍拍他的手,又看儿子一阵,才跨出门槛。

忽想起什么,又转过身。

“瞧我这记性,险些忘了。海静郡王说,久仰臻儿大名,想和臻儿会上一会,交个朋友。”

常臻纳闷:“何时,何地?”

陈显摇头:“郡王并未说明,叫我事先知会你一声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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