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番外 独白（1 / 1）
那一年，方以恒只有10岁。当同龄人还赖在父母怀里撒娇玩闹时，他已经亲身体会过了人世间的悲欢离合，生老病死。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满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虽然因为不同的摆设而幻化成了千姿百态的光影，却都宁静而明媚。偶尔有微风掠过，窗边的轻纱就被轻轻吹起，又柔柔地垂下。窗前的风铃也跟着一阵叮叮当当，像是少女婉转的低吟浅唱。
年幼的方以恒站在床边，安静地看着床上还在熟睡中的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她的脸色白皙到透明，连双唇也是不见血色的白，然而即使是这样，仍然能让人透过岁月的沧桑想象到她年轻时的清丽绝伦。
只是老人太过沉静，静到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方以恒心里泛起隐隐的惧怕，他轻轻地喊了一声：“奶奶……”
老人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睁开了眼睛，目光凝聚在方以恒还略显稚嫩的脸上，笑容慈爱，“小恒来啦。”
“奶奶，”方以恒往前走了一步，握住老人布满褶皱的手，说：“奶奶，学校同意我念初一了，奶奶您高兴么？”
“高兴，我的小恒这么聪明，奶奶怎么会不高兴呢。”老人脸上的笑意加深了几分，她看着方以恒的目光却忽然慢慢游离起来，像是对方以恒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奶奶每次看到小恒都很高兴，就像看到了你爷爷，他的眼睛也是这么漂亮，这么认真地看着我，一直看到了人生的最后一秒。多少年了，我们很快就能再见了，很快我就能见到你的爷爷了……”
方以恒知道，老人口中的“爷爷”是一个叫莫远非的男人，他偶然听方维明提起过，那是奶奶这一生唯一爱过的人，他想问奶奶为什么会这么爱一个人，却听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回头，看见方维明和华淑惠推门进来，便喊了一声：“爷爷，妈妈。”
华淑惠走过去，摸了摸方以恒的头，然后看向床上的老人，笑着说：“妈今天的气色好多了，要不我推您到外面晒晒太阳吧？”
老人摇了摇头，招手示意华淑惠坐到床边，将她的右手放在自己的双手掌心间，说：“我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趁着这会儿有精神，我想问问，孩子，你怪我么？”
华淑惠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眉宇间浮起一丝凄伤和失落，却微微笑着回答道：“妈，我怎么会怪您呢？您别想太多，只管安心养病，等您好了，我陪您去上海，您不是一直还想再回去一次么？”
老人轻声叹息，说道：“虽然你不是我亲生的，但我一直把你和淑琳都当成是自己的孩子。原本想着你们几个小辈都是一起长大的，知根知底，淑琳嫁给了我的儿子思远，那把你嫁给方大哥的儿子，我也能对得起你早逝的父母，没想到，唉……”她说到这儿，禁不住又是一阵惋惜，抬眸看到了方以恒，终于露出一丝欣慰，说道：“好在老天把小恒给了你，我也能走的安心一些了。”
华淑惠低头看着方以恒，那笑容就从心底真切地漾出。这场父母之命的婚姻，她没有获得丈夫的宠爱，可是有一个聪明孝顺的儿子，命运也算待她不薄吧。
老人看着华淑惠心满意足的模样，微微松了一口气，目光又落到方以恒的脸上，握了他小小的手，和华淑惠的手交叠到一起，语重心长地嘱咐道：“小恒，奶奶老了，妈妈就交给你来保护了，你能答应奶奶最后的这个请求么？”
彼时的方以恒虽然稚气未脱，却表现的像个成年人般，毫不犹豫地点头，斩钉截铁地回答道：“能！奶奶放心，我一定好好保护妈妈，不会让妈妈难过的。”
华淑惠笑着，一行清泪夺眶而出。
老人满怀安慰，深深看了方以恒一眼，说：“你们先回去吧，我和方大哥单独聊聊。”
“那我们晚点再来看您。”华淑惠起身，牵着方以恒走出房间。方以恒边走边回头，直到房间的门慢慢被关上，老人的音容笑貌被留在了那扇门后……
那是方以恒对老人最后的记忆。
他收回眺望的目光，抬手轻轻碰了碰窗边的风铃，清脆悦耳的声音，就像是年幼时听到的奶奶曼妙的歌声。
“这风铃声多像你奶奶的歌声啊！我还记得当年在上海有很多人慕名而来，等一整晚就为了听她唱一首歌。”
那一句感慨打断了方以恒的回忆，他回身，上前搀扶方维明坐下，说：“爷爷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提前让我去接您？”
方维明摆手说道：“我身子还硬朗的很。东西全都搬过来了么？”
方以恒点头，“奶奶和爸妈用过的东西都在这里了。”他口中的爸妈是莫思远和华淑琳，是他的亲生父母，这样的称呼他只在方维明面前使用。
方维明环顾了一圈，说：“嗯，布置得和从前的老房子一模一样，你有心了。”他抬头看向方以恒，黑沉的眼底恍然一动，像是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人，“你越来越像你从来没见过面的爷爷了，连思远都没有你这么像。”他轻叹，久未提起的往事又悄悄覆上心头，“你出生没多久，思远和淑琳就发生了意外，这时候又遇上淑惠难产，孩子没保住，于是我和你奶奶商量后就决定把你当作淑惠的孩子，一来是希望瞒着淑惠让她有个依靠，二来也是希望你能在健全的家庭里长大。这么多年，虽然你一直都清楚自己的身世，但是始终能对淑惠孝顺有加，也总算没有辜负我和你奶奶的一番苦心啊。”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伤神了，”方以恒云淡风清地笑了笑，将回忆凝滞的气氛一拂而过，说：“楼下种了奶奶最喜欢的栀子花，我陪您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