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chapter16(2)(1 / 1)
方以恒今天似乎特别闲散,在病房里磨蹭掉了半个上午的时间才信步闲庭似地去了公司。好不容易摆脱了监视,只剩我独自留在病房,正打算拿出些房地产的资料研究时,却不期然听到开门的声音,我心下纳闷,探头往外一看竟是张盈筠和方以辰,笑着问了句:“盈筠你怎么来了?”
张盈筠一脸忧心忡忡,“我听说你住院了,姐姐,你怎么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我,好些了么?”
我微笑点了点头,“就是怕你担心才没说,只是受了点轻伤,没事了。”
张盈筠微微松了口气,见我的目光在她身后徘徊,于是回头指了指方以辰,说:“门口的那两个讨厌鬼说什么也不让我进来,我只好去找二哥帮忙。”
我对方以辰礼貌性的笑了笑,却看他由进门的那刻开始就一直眉头紧皱地审视着我,那毫无顾忌的唐突目光让我感到浑身不舒服,轻咳了两声。
方以辰回神,略带尴尬地笑了笑说:“抱歉,我只是好奇能让老三心急如焚到差点把医院都掀翻的女人究竟是什么样的。”
我闻言错愕,“是方总送我来医院的?”是方以恒,不是易西睿,所以昏迷前和第一次醒来难道都是我的错觉么?
方以辰诧异,“老三居然没告诉你?”
我摇头,如实回答道:“他什么也没说。”
方以辰剑眉飞挑,笑道:“这就奇怪了,想不到他还会有这施恩不图报的时候,真是百年难得一遇。”
我和张盈筠对望了一眼,相顾无言,也都是不得其解。
“不过也说不定,”方以辰饶有兴趣地盯着我,仔细地探索起来,“从小到大,我都没见过他为了大伯母之外的任何一个人发这么大脾气,他能为你打破这个惯例,其他所有的当然也都不会按常理出牌了。”
他的言语目光似乎都别有意味,似乎能看穿人的心底,看得透彻。我经不住他再这么探究下去,不自然地转开视线,“方医生想太多了。”
方以辰耸了耸肩,潇洒一笑,“那就当我想多了吧。”停顿了一下,又说:“不过,以我作为旁观者的角度看呢,你这样柔弱的女人比起李霏更适合老三,虽然你也未必能制住他的风流,但总比李霏喜欢和他硬碰硬来的好。他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记住我的忠告,你以后和他相处可千万不要太犟了。”
我不着痕迹地抬了抬眼眸,心里对他这番话的目的有所保留,将信将疑,“我只是公司的普通员工,方医生不需要把我和方总的未婚妻相提并论。”
方以辰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坦然说道:“我不知道你的想法,也不勉强你承认。只是我毕竟和老三是同一年出生,小时候又总是形影不离的,比起家里其他人更了解他,我看得出你在他心里有不一样的意义。”
各种念头随着他的一言一语纷至沓来,我下意识地暗暗提高了警惕,“方医生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潜静的目光凝聚在他的眉目间,希望能看出些蛛丝马迹。
方以辰朗朗一笑,神色坦荡荡,“不为什么,只是纯粹不想看自己的兄弟重蹈覆辙,拿婚姻做交易。”他的笑容中渐渐出现一抹浓重的深意,极认真地说道:“如果你是真心,就大胆争取,别屈服于外界的眼光和压力。”
这一番开门见山的劝告到底是真心坦诚相待还是另有所图,我一时无法判断,只能不动声色地对方以辰投去淡静的一笑。
方以辰抬腕看了看手表,对张盈筠微笑说道:“我下午还有个手术得先去做准备就不陪你了,走的时候给我发个信息。”
张盈筠乖巧地点了点头,“谢谢二哥。”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方以辰身上,直到他走出病房,她仍然恋恋地看着他背影消失的地方出神,一副欲笑还颦的模样。
我伸手去拉她,笑着问道:“还不打算和他表白么?”
“回国以后也就今天见了一面,还是因为要他带我来看你。”张盈筠噘了噘嘴,又叹气说道:“他马上就要升副主任了,每天忙得不可开交,经常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我想这个时候还是不要打扰他了。”她回头又看了一眼门口,那一双剪水双瞳漾着丝丝心疼。
我无奈地轻蹙眉梢,“那你要不要先试着去探探你爷爷的口风呢?”
张盈筠抿唇摇头,“不行,爷爷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对方家人的讨厌都会更上一层楼,要不是因为这家医院的沈医生是国内心脏病方面的权威,他一定会让我换医院的,所以我现在去就等于踩地雷。”
“每年这个时候?”我对她的遣字措辞深以为惑,“为什么呀?”
张盈筠皱眉想了想,食指在唇上轻点,说:“好像是徐奶奶的生忌快到了吧,就是莫思远叔叔的母亲,爷爷每年这个时候都要去上海住半个多月的。今年也不知道在忙什么怎么还没走,不过应该差不多了。”
洛其学也在上海,如果他借莫家的关系拉拢了张盈筠的爷爷,那我岂不是前功尽弃么?我暗呼一声“糟糕”,按捺住心思,旁敲侧击地问道:“那你们不陪他老人家一起去么?”
“我不要去!”张盈筠未加思索脱口而出,“你不知道,去了上海就只能吃素,爷爷说要为徐奶奶积德,要吃半个月的全素食呢,还要念经打坐,太折磨了,好在爷爷也不喜欢我们在这段期间跟去打扰他。”
庆幸张盈筠还留在这里,情况不至于太坏,或许还能争取。
“是这个原因么?”我暂时放下那些费神的繁复思绪,冲她暧昧地眨了眨眼,一脸调侃的笑意,说道:“不是舍不得和你的二哥分开么?”
张盈筠听完俏靥飞红,娇羞地低了头,却小声坦言回答道:“也有,等爷爷去了上海,我就能自由一点。”
“嗯,”我托腮沉吟了一下,说:“盈筠,你记不记得方以辰刚刚最后那句话?”
张盈筠愣住,一时反应不过来,“哪句话?”
“如果是真心,就大胆争取,别屈服于外界的眼光和压力。”我凝眸看着张盈筠,恍惚有几分了悟浮上心头,唇角带笑,说道:“你不觉得他这句话还有另一层的意思么?”我刻意顿了顿,悠悠拖长了语调,“比如说……你们俩。”
“真的么?”张盈筠眼中波光一扬,既惊又喜,然而那份欢喜还没来得及蔓延开却又霎时模糊,笑颜飘落,凉成幽幽的怅惘,“我想不会的,我偶然听医院的护士提到过他有意中人的。”
“你怎么知道他的意中人不会是你呢?”
张盈筠摇了摇头,顿了下,又摇了摇头,灵动的眼眸间覆上一层迷离的忧愁,“如果是他会告诉我的吧。”
我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有一种感同身受的惆怅悄无声息地盘踞了心房,起起伏伏,却不能言说,无法言说。我扬唇,露出一个舒缓的笑容,说:“好了,这些顺其自然吧,现在先陪我下去走走,我要在这全是药水味的病房里闷坏了。”
张盈筠听到这话立刻就兴致盎然起来,笑容俏皮明妍,整个人一下子就显得焕然生资,“好哇,那我们快走快走。”
午后的阳光耀满了春意融融的天地,举目望去,一片轻灵锦色静静地向无边无垠的深远处铺洒开。风微暖,吹动了发丝飘扬。浅草缤纷,花香浮动,热闹繁丽地沁润了这悠静的空气。久未踏出病房,原来外面是这样晴好的光景。
长椅旁边,还有两三个小孩欢快地吹着泡泡,五彩斑斓地飘荡在空中,像是晶莹璀璨的宝石一般,让人恍惚忘记了身在医院的清寂。
我深深地呼吸了一下这新鲜的空气,微微侧头闲聊问道:“对了,你工作的事情安排好了么?”
“嗯,过几天就去市场部报到。”
我敏感地捕捉到了一点不寻常的信息,却浅笑如常,“为什么想去市场部?你不是念的法律专业么?”
“我也想去法务部,”张盈筠郁闷地吐了口气,说:“都怪那个洛其学,有事没事就跑到我们家来,说什么大公司一般人际关系都比较复杂啦,怕我被欺负啦,在市场部他多少能照顾我一下啊。”她极不屑地轻哼一声,继续说道:“谁要他照顾啊,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儿,他这是明摆着看不起我,真是讨厌!”
果然又是洛其学在搞鬼,上回去张家,正好看到他开车出来,看来他去的次数还真是频繁。我暗暗一咬牙,眉心淡若无痕的拧着,“所以你爷爷听了洛总的建议就决定让你去市场部锻炼了么?”
“对啊!”张盈筠说着半转过身来,一脸严肃地问道:“姐姐,你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去法务部工作的?”
“啊?”我笑了笑,说:“这你可真问住我了,我也才进公司没多久,而且也没有像他们那样经过一个月的入职培训,所以……”
“那怎么办?”张盈筠苦着一张小脸,嘟哝道:“我不喜欢洛其学那个人啊,看起来就很猥琐的样子,老是围在我们身边转悠,一看就不安好心。”
我蓦地灵光一闪,克制住喜不自胜的心情,嘴角扬起一个恰当的弧度,说道:“不如去问问方总吧,他是公司的总经理,和方以辰又是兄弟,你和他悄悄拉近下关系,说不定还可以打听出方以辰的意中人到底是谁呀。”说完又忍不住促狭地笑道:“这可是一箭双雕的好办法喔。”
“我是很认真的在请教你啊,不许开我玩笑,”张盈筠佯怒,眼波轻横,“不许再笑,再笑我真的生气了啊。”
“好好好,我不笑了。”我忍了忍,嘴角往下沉,故作一本正经地说道:“我这也是很认真地在教你呀,你想啊,你不敢单刀直入的表白,那就采取迂回路线好了嘛,顺便还解决了工作问题,不是一举两得么?”
张盈筠看穿我眼底强忍的笑意,没好气地瞟了我一眼,却终于自己也撑不住扬起个明媚的笑容,又问:“那方总好接近么?”
“你哟,”我含笑点头,“你刚刚没听你的二哥说么,吃软不吃硬,你明白的。”
张盈筠笑着抿唇,脸上一抹淡淡的娇红,顾盼间有种小女儿家羞涩的妩媚。
我忽然间生出些许羡慕,无忧无虑地去爱一个人对我而言已经变得奢侈,真心希望她能如愿以偿地和自己喜欢的人长相厮守。无意地移动视线,恰巧看到欧阳从旁边经过,我笑着打了声招呼。
欧阳一眼看到了我额头缠绕的纱布,颇为担忧的问了句:“林默,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我淡然地笑了笑,说:“一点小意外,没什么大碍了。”
“没事就好,有需要随时找我。”他说着,目光掠过张盈筠时明显一顿,神色若有所思,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我忽而莫名地油然而生出丝丝异样的疑惑,眉心轻拧,“欧阳?”
“你们竟然认识,所以你也知道了她和宇轩的关系么?”欧阳恍如梦呓一般低低地说了句不着边际的话,我却听得一清二楚,不可抑制地浑身一震,讷讷问道:“她和宇轩……他们……是什么关系?”
欧阳被我一问才如梦初醒,接触到我震惊迷茫的眼神后陡然察觉自己的失言,不由深深懊悔,脸色微窘,扭头避开我的探问,支支吾吾说道:“那个……我……楼上有个病人……”
“欧阳,”我猛地提高了音量,眼中泪光隐现,“告诉我,他们两个人之间到底有什么样联系?”
欧阳面露犹豫之色,纠结了好半天才一咬牙,闭着眼睛说道:“她现在的那颗心脏是宇轩的。”
“你说什么?”我僵了片刻,极吃力地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张盈筠。
“当年宇轩被医生判定为脑死亡,这么巧他和张盈筠两个人的血型配对成功,因为宇轩签过器官捐赠协议,所以在取得家属同意的情况下,医生给他们两个人做了心脏移植手术,我也是后来偶然看到了这个病例……”
经过了这么多年,原来说能坦然面对都是自欺欺人。
我痴痴地怔立在原地,目光穿过面前的人,恍惚看到了他纯粹到透明笑容。温热的液体徐徐滑落,流进了心底,固执地漫成一片哀恸。
“姐姐,你还好么?”张盈筠手足无措地看着我,欲言又止。
“想听个故事么?”我看向她,泪水潸然中转出了一抹薄笑,极轻,极淡,低哑的缓声说道:“我曾经很深很深很深地爱过一个人,为了他,我按时去练习最讨厌的钢琴,每天绕远路回家,放弃了保送生的资格,放弃了心仪的大学。我知道他心有所属,我只是想在最近的距离内多看他一眼……我受伤,他买了一盒消炎药,直到过期我都舍不得用……我不喜欢吃水蜜桃,可他不知道,装作绑鞋带骗我接到手里,从那以后,水蜜桃就变成了我最爱的水果……大一那年,他因为打篮球触发了手臂的旧患,我听到这个消息连外套都来不及拿就急忙跑去了他们学校……可是当我远远看见他的那一刻却突然却步了,因为我怕在那个时候他想见的人不是我,我怕在他眼中看到另外一个人的影子……那天,下着很大的雪,我只穿了一件T恤一路远远地跟在他后面,看他离开医务室回到宿舍……结果我因为着凉当天晚上就发了高烧,38°9……我以为自己会死,唯一清醒的念头是哪怕让我最后再听一次他的声音也好……可是直到最终我也没有按下通话键,因为我怕他会因此内疚……我舍不得让他难受……终于有一天,他越过了那个人的身影,看到了我的存在,我以为我们会幸福地走下去,一直一直很幸福地走下去……我还记得有一次我闹别扭不肯吃饭,明明知道那家小吃店不可能卖棒棒糖,明明知道唯一的一家超市在离我们几条街的地方,却故意无理取闹,他想都没想就跑出去买,那时候是夏天,中午太阳很毒,可是他却毫不犹豫……我吃橙子喜欢用手把皮剥开,经常会因为这样弄裂了指甲,他说以后有他,可是后来我剥到手指全都流血不止,他却再也不会回来了……我知道他对我从来都只有感动,可是我不在乎,我只求喜怒哀乐都能有他相陪。所有人都问我为什么,为什么非他不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当时年纪还小,简简单单的一个笑容就能让他走进我的心里,慢慢的这段感情不知不觉就在心里根深蒂固了,我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剜掉自己的心呀……他说我是个活在童话里的人,他说我的执着超乎了他的想象,他说这辈子唯一欠了我,请我一定要幸福,可是他却连一个让我亲口问问他怎么还的机会都没有给我,甚至连见他最后一面的机会都没有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