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番外二、藏锋(1 / 1)
无情见到顾惜朝时,有些恍惚,有些深思,这样一个谦谦君子,若不说,谁会相信他曾经踏血而上,计谋百出。世叔也曾感叹,那时的顾惜朝有如一把迫不及待出鞘的剑,偏偏火候还不够,伤人伤己。而此时的顾惜朝,似乎已经没有那种仄人的锐气,一日日沉静下来,尤其,比以往更沉得住气。
他不语,顾惜朝也不言,只是淡淡地坐在他对面,品着春季下来的第一拔茶。送茶的漕帮新上任的帮主,从初见面便欲延揽他却屡战屡败的孟昭公子。
无情等了一会儿,大约自己是等不到对方先开口了,只好心中暗叹一声,慢慢问:“戚楼主呢?”
顾惜朝也慢慢地回答:“出去了。”
刚从外面回来的杨无邪听到这两句话,不时不由脚下一滑,而后心中微微苦笑,并不由对这二位周围的花花草草报以同情,好不容易春天来了,又被这二位冻回去了。
顾惜朝看到他,点点头,示意无妨。杨无邪走近道:“顾公子,那几位突然都来了。”
顾惜朝一时惊讶,皱皱眉,抬起头,片刻看向无情:“成大捕头,不何今日所为何事?”
无情抿抿唇,他知道顾惜朝自入风雨楼后,鲜少出面。当然这只是表面,只是,他很少主动去问出了什么事。但他问了,无情相信,他已明白事态波及己身,否则连云寨,小雷门,碎云渊不会同时上门。无情看看他,一字一句:“神哭小斧!”
穆鸠平抱臂坐在黄楼的宴厅里,尽管厅里还有许多人,但他明显脸色最差,虽然他也知道,这事出诡异,但他自己忍不住还是会想,老子就是想找茬,顾惜朝你想怎样?!所以当他看到他大当家与顾惜朝并肩进来,脸色更黑了七分。他绝对没看错,顾惜朝广袖之下,方才是与大当家手拉着手,只是进了厅后,微微一挣,大当家才放开的。
顾惜朝死了老婆,失了忆,后来半疯半病,前尘旧事他就算了。没想到这小子竟然从他的连云寨里跑出来了,他学习很久,终于布置严密的连云寨里啊!然后,还找到他们大当家,再然后~~~就不用说了!这是什么世道啊!!再说了,大当家是连云寨的大当家,怎得刚从神侯府里出来,就进了金风细雨楼!他怎么就回不了连云寨呢?
屋里坐着几个人神色各异,心思各异,这是他们自顾惜朝从连云寨逃脱后第二次见他,上一次是戚少商方接任楼主时,他神色安然地站在一脸复杂甚至隐着几分担忧(怕他们把顾惜朝气跑了)的戚少商身边,自始至终,他只说了一句话,还不是对他们说的,是对戚少商说的。这句话定下全局,让戚少商松了口气。他说:“我做了决定就不会更改,我想我杀你的时候也没想过要改主意,那决定要和你在一起,也不会改。”
现在的顾惜朝,眉目更加冷然,神色更加淡漠,一副什么事都漠不关心的样子,只有戚少商低声同他说话时,他表情才会略有浮动。
他们还没开始进入正题,杨无邪又带进一个人来,人才到门口,声音已传入:“小惜朝~~,不得了了~~”
戚少商低下头去,肩头微耸,掩饰着要大笑的意愿,顾惜朝叹口气,看向来人,这样装腔作势,声调拖沓的人也只有一个了。他低声问:“怎么,贵帮也有人死在神哭小斧之下了?”
孟昭呵呵一笑,坐到离他最近的地方点关头,接下来一句不接首尾:“我送的茶叶不错吧?”完全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
看看面存疑惑、不愤、不正经的人们,无情抢在要发难的穆鸠平之前说:“戚楼主,江湖皆知,铁手已将神哭小斧还于顾惜朝,现在各门都出现了弟子死于其之下的案件,所以,六扇门不得不有所查证,得罪之处,请多包涵。”说着,便看向顾惜朝:“请问顾公子,三月初二,你在何处?”
戚少商却□□来说了一句:“我说,成大捕头,惜朝不可能用神哭小斧的。”
无情转过头:“戚楼主,只是例行查问,何必紧张?”
穆鸠平此时也大声道:“大当家,这又是人命,你可不能老护着他。”
顾惜朝转眼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转过头继续与孟昭低声嘀咕着什么。戚少商看看他,又示意穆鸠平不要着急,而后才说:“无情,神哭小斧在我这里,惜朝不可能用的。”
孟昭却突然抬头插了一句:“他不能悄悄地拿了么?”
顾惜朝低嘲地笑笑,吐出两个字:“没品!”
戚少商想了想,挠挠头,露出一副与他那个群龙之首的名号非常不符的有点羞涩的表情:“可是,铁手还给他以后,惜朝就把它们锻造了‘痴’送给我了。”
众人一时惊呆,齐齐看向他身边那把寂白如雪的佩剑,赫连春水慢慢地笑嘻嘻地说了一句:“定情之物,果然不同。”便收到顾公子与自家夫人的狠狠地一瞪。
大家一时怔愣,众所周知,戚少商原本的佩剑青龙赠予了顾惜朝,现在顾惜朝竟拿神哭小斧为戚少商锻造了“痴”,这确实有这种意义。
孟昭笑嘻嘻地对顾惜朝说:“惜朝,我不知道你还挺有情趣的。”
顾惜朝冷冷地说:“比不上孟帮主。”
孟昭点点头:“你们都加起来也确实比不上我呀~”
顾惜朝无奈地看他一眼,转过头去,他并不擅长骂人,更不像戚少商那样可以平静以对,简直是厚脸皮的代名词。
无情一时不语,许久才说:“那就是有人逼顾惜朝出面。”受袭者一面是戚少商的旧故,一面是顾惜朝的合伙人,就是等顾惜朝能重出江湖。
顾惜朝却说:“你早知是为逼我出面?”无情用“逼”而非“诬陷”,此话中大有含义。
无情忍不住按了按额角,他们讨论的应该是命案,不是文字游戏吧。
顾惜朝却在此时站起身:“顾某长居风雨楼,江湖人惹逼在下重出,如同逼风雨楼出面,此事怕意在沛公,与在下关系不大,先告退了。”说完竟真的转身便走了。
座上几人一时错愕,连与顾惜朝与生意之盟的孟昭也不由张大嘴,而后看向戚少商。戚少商平静地想了想,而后点点头:“这样最好!”众人彻底石化,什么叫最好?
孟昭支着颊,小声说:“我刚才见到的可真是顾惜朝?他居然真的能按下性子了?”
无情听到这句话,惊讶的神色渐渐退去,换上一副深思,而后看向戚少商。看来,自己对他的评价,要再上一层了。
是夜,戚少商返回白楼,推开房门,便看到顾惜朝坐在书案后,面对一摞资料,这自然是白楼的珍藏。戚少商走到一边,将佩剑放于架上,与青龙并架而悬,才转身走到顾惜朝身后,手轻放在他肩上,力道均匀地揉按。顾惜朝放下手中的宗卷,自然地靠进他怀里,戚少商低问:“累不累?”
他摇摇头:“还好,只是看久了有些困。”
二人一时沉默,突地,戚少商笑出声,顾惜朝知他笑什么,也微微笑起来。下午那一番话,让座上几人吃惊到神不归元吧。戚少商俯下身,抱住他,头靠在他肩上,轻轻地,满足而有几分歉疚地叹口气:“惜朝,辛苦你了。”
顾惜朝抬手覆在他手背上轻说:“大当家,不关你的事。”
他身上沉疴未起,又添新伤,戚少商入主金风细雨楼前,曾拜会神医赖药儿的传人,费尽心思求得一古方,药倒不难得,唯要顾惜朝两年之中,经脉不得运转,否则前功尽弃。是以顾惜朝在同他一起入风雨楼后,尽难得的不若事,不多言,一昧地修身养性起来。戚少商知道,若不是答应与自己在一起,顾惜朝那种性子是宁死不如此。
只是这药方将他的内功修为极尽扭转,所以当铁手还他神哭小斧地,他想,一来两年不能用,看着心烦。二来,日后病除,能力也有所不同,神哭小斧的重量怕是不再相符,仍要重锻。想到戚少商自重逢后将青龙一剑送于他,便想小斧既然是精钢所制,不若制剑一把,以回他知音之情。
戚少商拿到剑时,自然欣喜不已,想到两人这么多年也不容易,便将剑命名为“痴”。不管世人抵诲,亦或是亲友相劝,这一世,终只认这一人,一片痴心,永不悔改。
这一时,突然想起许多事,戚少商便靠在他身上,不想起身。顾惜朝却终是务实的性子,不一时便回神过来,但又推不开他,只略恼地低道:“躲开,你压得我重死了。”
这话说完,身上果然一轻,但旋即全身一轻,竟把他用力抱起,他一惊之下,反射性抓住他,几乎叫出声来,但又有些羞恼地不肯出声,只是推着戚少商。哪知他三步并两步,再一转身,竟将他抛到床上,而后涎着脸扑过来:“我们换个地方,这样压便不重了。”
顾惜朝半撑起身,微仰着下巴,冷冷地看着他,戚少商却更着迷地靠近他。看到他那种带着几分侵略又有几分温柔的眼神,顾惜朝轻轻咬住唇,终是放软身子,陷入宽大的床衾之间。青白身影交错,一如架上的痴男怨女与青龙,二相比肩。
夫剑者,出青锋而斩奸佞,藏其锋者,非不出而时未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