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二十一章(1 / 1)
二十一
他们二人辗转反侧,铺上的稻草引起阵阵地沙沙声,两个人都知道对方没有睡,却都没有开口。
顾惜朝到底想怎样?这个疑问堵在戚少商的胸口常让他挫败而恼怒进而叹息或无措。他从第一次见他到二人皇宫决战,再到重逢至今,他一直疑惑于顾惜朝的决择。他常去选择那种明明很危险,而且对他很不利的一方。这样的顾惜朝不但打破他的常识,也让他搞不清楚到底该拿他怎么办。杀了他是绝对不可能,关起来也不可行,带在身边也有点提心吊胆。最后戚少商总结出来,要让顾惜朝心甘情愿,只有三个字:不可能!这个结论让戚少商心中愤怒、悲哀、而后无奈。这样一个总是不甘于平凡,对于成功成名总是会动心的人,不管他前面想得再好,遇到机会,总会本能去抓。
戚少商喃喃地说自语,声音沮丧:“为什么我这个机会,你总不屑一顾?”
“因为你对于我,从来不只属于一个机会。”背对着他的顾惜朝突然接口说。
戚少商吓了一跳,一下子坐了起来,皱皱眉而后笑得有点贼地问:“你说什么?”
顾惜朝闷闷地说:“睡觉!”
戚少商靠过去——原本二人中间隔了很远——拍拍顾惜朝:“什么叫不属于一个机会?”
顾惜朝羞而成恼,回过头狠狠地瞪他一眼:“就是说你是个巨大的绊脚石!”
戚少商忍不住大笑起来,爽朗的声音更激怒了顾惜朝,他翻身一掌向戚少商拍去,戚少商反手格开,顺手将他抓至身边,笑嘻嘻地说:“反正也睡不着,我们讨论讨论吧。”
顾惜朝十分恨自己忍不住接了一句,别过脸咬牙却还是叹气,低咒一句:“无聊!!”
戚少商自然不会纠缠这个问题,只是继续和他讨论因为有些事情而打断的关于孟昭的猜想。
什么叫不属于机会?因为根本不属于偶尔出现,而是时时就在身边,不用费力去算计争取而一直存在的的,自然不是机会。
有这条船上,还有两个人也没有睡,主舱里,孟昭披着头发,卷着被子,盘腿坐在床上,看着“韩先生”疾笔写着什么,终于托着腮,颇为无聊地问:“你说顾惜朝会同意么?”对方嗯了一声,孟昭又问了一句:“你这么肯定?”对方仍然只是嗯一声。孟昭扁扁嘴,恨恨地叫:“陈启朔!”
陈启朔抬起头,放下笔,他的事情终于靠一段落,才说:“他会答应的。”
孟昭很无奈地挥挥手:“真不知道你从哪儿来的这么大自信。”
陈启朔想想:“因为他现在还不肯一直和戚少商在一起,但他终究还是要回去。”
孟昭有些不解地想发牢骚说他终究要回去自己干嘛还要去请顾惜朝,但他又停住,想了想,又想了想,问:“这样不太好办吧。”
陈启朔拉开被子,孟昭往里让了让,等他回答。陈启朔看看他,终于微微笑了一下:“那就有劳未来的孟邦主能者多劳。”接着又补了一句:“如果你能拿出对我一半的诚意去和顾惜朝结交,他一定会同意的。这个人并不算坏人,对于知己,一定以国士相报。”
孟昭半天不说话,终于阴森森地说:“你一定要提我的伤心事是吧。”陈启朔闭着笑了一下,不予回答。孟昭破口大骂:“该死的,要不是你每天直通通地像峨嵋山一样半个暗示都没反应,我才不用送上门……”他说着却瞬然闭上嘴。陈启朔一直看着他,此时再也忍不住笑得肩都颤,孟昭恼怒地卷着被子跳下床,口齿不清地说:“我换个地方睡。”
陈启朔终于说:“今天晚上起大风。”
孟昭开门的手停下来,回过头,有点可怜地说:“不会吧?”
陈启朔看看,指指门,意思是不信可以出去。孟昭停在那里不上不下不知道如何是好。陈启朔捉弄够了,终于淡淡地说:“晕船的孟帮主,还不赶快回来睡觉。”
孟昭最大的好处就是顺杆爬,一听他这么说,卷着被子又爬回床上,但又不死心地问:“真的要起风?”陈启朔翻个身不说话。他便自己在那里翻过来转过去,终于说:“我觉得,如果我们目的是这样,顾惜朝不会同意的。”
陈启朔反问:“就当过人家三天小卒就能看出来了?”
孟昭脸上一热,小声说:“是你叫我回去的嘛,要不也不能只当三天啊。”陈启朔轻哼一声,不再接话。孟昭却闲不住又说:“顾惜朝对戚少商都那样疑心,我这样,他一定怀疑吧。”
陈启朔叹口气:“所以叫你要拿出绝对诚意。”
孟昭不耐烦地坐起来:“我满肚子里想的都是计划怎么用他,怎么可能拿出什么诚意嘛。”
陈启朔十分无奈地看他,拍拍他,将他拉回怀里,弹指熄了灯,轻说:“你这样已经很有诚意了。”孟昭不解地在黑暗中看着他,他说:“快睡吧,待会儿起了风,你就睡不着了。”
孟昭想了半天,终于抵不过对晕船的惧意,赶紧闭上眼睛,慢慢睡去。
陈启朔听着他呼吸渐渐沉起来,看着他在黑暗中的轮廓,不由苦笑而后皱眉,原本以为孟昭古灵精怪,性格爽快,又喜交才士,这种性格去结交顾惜朝最好不过,但他到底为什么对顾惜朝反应这么大呢?陈启朔轻声低喃:“要不是你小子满身心思都在我身上,真怀疑你是不是准备去爬墙。”
孟昭在睡梦中向他靠了靠,陈启朔一向冷淡的脸色也变得柔和起来。
顾惜朝非常惊讶在底舱看到孟昭,河上起了大风,戚少商被叫起帮忙稳舵,他便一个人过来。孟昭看到他,精神不济地向他打了个招呼,顾惜朝疑惑地看他,终于低声问:“你还好吧?”
孟昭抬眼看他,脸色发青,有气无力地说:“我晕船。”
顾惜朝看着他的样子,终于别过脸低笑出声,孟昭无奈地说:“笑什么?大宋律法有规定,漕帮的人就不能晕船?现说,我也不算晕……”
顾惜朝看看他,沉吟一下说:“你是害怕大风里航行吧。”
孟昭叹口气:“人太聪明真讨厌。”
顾惜朝冷哼一声:“彼此彼此。”
孟昭却笑了:“过奖过奖。”
顾惜朝不予理会,一个人走到一边去整理钱货,这个人的脸皮比戚少商还厚。戚少商还只是转移话题或为博他一笑,而孟昭简真,就是赖皮。
孟昭看着他做事,过了一会儿,突然说:“混迹于底层的人,脸皮是不能当饭吃的。所以,我一直很惊讶你这种人,出身、经历,都如此糟糕,还能维持这种样子,真是奇怪。”
顾惜朝心口一窒,手便不能控制地微微抖起来,他突然起身,打开门走了出去,孟昭讶然地张大嘴看着他,而后继续无力地靠在桌边,喃喃说:“完了,把人气跑了。”
顾惜朝站在甲板上,看着风中波涛翻滚的黄河,握紧拳也克制不住颤抖。孟昭那句话直打入他心中,让他无法控制。他记得这种感觉,无论如何努力,都被人看不起的感觉。虽然这两年,他对所谓出身的问题并没有太在意,但方才孟昭那一句话,让他突然觉得痛苦而无力。那是一种一直努力维持的骄傲,一向的信心,最后一无是处的感觉。
戚少商终于能离开船舵,稍稍歇口气。这种活,不熟悉的人做起来,还是十分吃力。他一拐弯,却看到顾惜朝僵直地站在风中,对着滔滔黄河,不由吓了一跳。他走到他身边,小声叫:“惜朝!”顾惜朝有些茫然地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头去。戚少商立刻明白,定是有人戳到他痛处了。那个表情他记忆深刻,当时他一把震碎《七略》,就是这样,茫然、痛苦、却仍然倔强。
顾惜朝依然看着河水,有些话他说不出,也问不出,更不可能像普通人一样去用一句安慰的话来证明自己,这些话语对他而讲,是无力苍白的。
戚少商突然开口:“顾惜朝,其实你这个一直特别骄傲,看不起一般人。即使你自己其实也是一个一般人。只是和一般人相比,你除了满腹才华,什么都没有,只能靠骄傲来维持,而已。”
顾惜朝听了,手握得更紧,戚少商却当没看见,继续接着说:“但是,如果有人能看得懂《七略》,就会明白,其实你有骄傲的资本。并不是每个人在寒窗十年后,就一定能学贯天地,”他说着笑笑,靠在船舷上,看他:“也不是每个人都有本事追杀我千里的。”
顾惜朝本是满心苦恼,却因为他最后一句话忍不住笑出来。他回过头,微挑眉看他,并未说话,心中却渐渐平静。
戚少商看着他也笑笑,还是这样自信嚣张的顾惜朝才是他认识的顾惜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