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第七章 春晖尽(一)(1 / 1)
从剑上不断涌出的黑气,召来的各色鬼兵,逆风的侵蚀……
顾惜朝终于摆脱梦境睁开眼时,天色还是黑的,晨光还没有挣脱夜色降临这新的一天。他在黑暗中睁大眼睛,听着身边人的呼吸,终于慢慢平静下来,轻轻吁了口气,他终于感觉自己身处现实。其实如他这般灵力充沛者,很少会受到梦境的打扰,就算过去的事情比噩梦还要可怕,也只会在白天以记忆的方式突然闪现在脑中,而不会在晚上梦到。在这个时候突然做梦,不管是好是坏,大抵是要预知什么事情,尽管不是每个通灵者都有预知的能力,但一定有什么别的东西干扰了进来。
这么思考着,他就想起方真邪来时,两个人私下里谈的那些事情,还有,那个突然出现的,其实根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心绪略平静后,本想翻个身接着睡,腰间却在这时压上一只胳膊,侧过头,看向近得一转头就差点贴到自己脸上的另一张脸,虽然对方没有睁眼,但从呼吸上就可以感觉到他醒了。最近这家伙留宿的时间越来越多,很少会他的公宅去,以至上有次去立德坊收一件东西时碰到阮明正,那个狐狸对自己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想到这件事他便颇有些不满,更有些想迁怒,便抽出戚少商的胳膊,要翻个身背对着他。结果那只胳膊又缠上来,这次连呼吸都凑过来了。他微皱了下眉,低哼一声:“怎么不睡?”。
戚少商低沉的声音那么静地响起来,却答非所问:“怎么,做噩梦?睡不着?”顾惜朝唔了一声,依旧背对着他。戚少商却笑着说:“那我想办法让你好好睡一觉吧?”边说着,手指慢慢探入他系得不紧的中衣。
顾惜朝最后的意识想着,用这种办法,根本就不是为了让自己好好睡觉吧。
于是,戚少商在第二天早上被撵出了一言堂,并勒令这两天不准留宿。他双手撑着门,死不肯走,并且长叹一声:“惜朝,你恼羞成怒。”话说完利落地躲开,他站的地方一只银色的小斧转着弯划过又转回一言堂,然后一言堂的大门重重地关上。摸摸头,嗯,回家一趟也好,他好几天没回家了。这么想着,他扬声道:“那我回家收拾收拾,过两天再来。”里面传来哼的一声,然后窗户打开后,他的剑被抛了出来。他笑了笑,抚抚自己的佩剑,转身向宫城里走去。
尽管心里很有些气恼,顾惜朝仍是目送戚少商走了一段,才转回身,正准备进屋,却又停下,不悦地说:“你日日来也没用,我对幻世的事情一点也不感兴趣。”
对方也不恼,只是从屋顶翻身而下,笑了笑道:“我自然知道顾公子对我们那边已经一点兴趣也没有,只是想安静地渡过余生,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
顾惜朝冷冷地瞪着他,对于猜到自己心思的人,或者点破自己心思的人,他一向很讨厌。除非那个人是戚少商。
对方仍是不着急地说:“只是,顾公子,树欲静而风不止,我家主人可以不找你,别人难免要不断地打扰你,尤其是,你把一部分灵力封到了那位公子身上,现在封印解开,灵气外露,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将他直接吃掉啊。”
顾惜朝有些焦躁,但仍是不外露,只是不屑地说:“呆子,吃了他也没用,那些灵力只在他身上管事,其它人身上吃了就如喝了碗白水,什么用也不会有。”
对方笑出声:“我们知道,我也相信,但旁的人,那些一心想要完成自己野心的人,难道顾公子没见识过么?”
顾惜朝抿住唇,显然这个人十分了解他在乎什么,有时候,即使不是你的敌人,这种略知道自己过去的人,哪怕只有一、两个,也真是讨厌。
终于,他松了口:“进来说吧。在这里闪了舌头。”
对方笑了笑,跟了进去。
阮明正很惊讶地看着戚少商今天居然回了陛下赐的府上,其实最初到洛阳的时候,戚少商基本还是天天回家的,后来过了一段时间,他渐渐回家的越来越晚,然后就时常不回来了。这让她看到顾惜朝时心中很不是滋味,尤其他是在找到戚少商很久后才通知她,因为那时他一时抽不开身,就让她和老八到戚少商身边近身保护。想到这里,就想老八那个笨蛋,在冠云山的时候连戚少商也保护不周。
“小阮,你发什么呆。”戚少商从屋里换了常服出来,看见阮明正站在就要开得正盛的海棠树下发呆,便笑了笑。他知道顾惜朝派到自己身边的肯定不是普通人,如果穆鸠平是黑狗的话,不知道阮明正本身是什么。不过他也不好问,想想人家大姑娘家在自己府上包揽一切,可能原本也像英子一样,顾惜朝店里很利落的管事吧,到自己这里来有点曲才了。
“嗯!”阮明正含糊地答了一声,戚少商不肯让他们称他是大当家,当时他听了老八习惯性地叫他大当家时,一口酒就喷了,而后严肃地说:“我朝对民变很严厉,不要随便这样叫我,要是让陛上听到了,会误会的。”最近陛下政局不稳,酷吏周,来二人非常狠辣,而且非常忌恨他们这些算是陛下身边的红人,一直找碴。之后老八也习惯了叫他大人,但阮明正怎么也不习惯。
“你要记得,还想在戚少商身边,就要知道,他已经不是以前的戚少商。”临来洛阳前,在黑暗中的长安的一言堂里,窗边那个冷淡的影子的警告还在记忆中。阮明正每当看到戚少商时,不由想,那个人到底怎么忍受得了,面前这个人其实和原来的人基本上不是一个人的事实呢?明明音容相貌都基本一样,但是记忆中的戚少商是个豪迈气势,甚至杀人的时候都只在一瞬间的英雄。眼间的人,倒也算得上很有气概,但明显有着本朝读书人的普遍感觉。
估计自己刚才被他叫醒了一下,就又发起呆,阮明正看到戚少商疑惑的表情,立刻低下头,而后从袖中抽出一张一喜贴:“赫连公子送来的,本月十二,大吉,宜婚嫁,他也终于请假到假期,所以……”
戚少商接过婚贴,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自己的兄弟终于娶得美人归,尽管那个美人和自己也曾经有过前尘,不过,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他们以后能幸福美满才最重要。他拿着贴子,眼睛一转便想到什么事,笑得更深。回身进屋拿了痴,他匆匆道:“我去告诉惜朝。”
阮明正张口想说,赫连也一定会给顾惜朝送喜贴的,但看着他那兴致勃勃的背影,终是没说。无论年月过了多久,他的眼光也从来不会转过来,还想什么呢。这么想着,她仍是心里一抽,重重一拳击在身边的海棠树上。
“哎哟,那么重,会痛的。”海棠树上慢慢飘出一个人影。英绿荷坐在树枝上,支着头也看向戚少商离开的方向,轻笑着:“小顾也真厉害,我一直以为再见到他时,脸至少会不一样了,不知道为什么,居然什么都没变。”
阮明正冷着脸看向她:“有事?”
英绿荷飘起来:“哎呀,板着脸就不漂亮,女人要多笑一些才漂亮。亏你还是个狐狸精,这点都不了解,快混不下去了哦。”看着阮明正怒视着自己,她叹口气轻飘飘地落地:“何必呢?不过算了,和我没关,我只是对有关荆洲的生意不太清楚,那里是你管的,来问问你。你一走,游五他们似乎有点撑不住场子。”
阮明正皱了下眉,和她一同走进屋里。
戚少商快到一言堂时,就看到顾惜朝站在门口送人,有些逆光,让他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的轮廓,在有些烈的春风里,身上那件青缎外衫宽大的袖口飘扬起来,卷曲的头发也有些被风抚起,下午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形成一个光晕,让他不由停下脚步,就这样欣赏着他扶门的姿态。
顾惜朝送走了那位不速之客,站在门口想了一会儿事,以致于对戚少商过来一点感觉都没有,等转过头来就看到戚少商在不远处偏着头看他,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便抿了抿唇,冷道:“还站在那里做什么,不怕风大。”
戚少商笑了笑,几步跨进一言堂,走得近了,才看到他面有不愉之色,便回看向方才那个客人离开的方向,此时已看不到对方的样,只是一个模糊的背影,很快不见。他有点担心地低问:“怎么了?那人对你做了什么?”
顾惜朝走去大厅,往香炉中丢了块香饼,叹口气,然后整个人很少有地垮到榻上。戚少商大吃一惊,立刻坐到他身边,抚上他的额头:“怎么了,不舒服?那就今天关门一天吧,何必强撑呢?”
“不是。”他闭上眼,任戚少商轻抚着他的额头:“有些不太好的事情。”
尽管他没说,戚少商突然想到什么:“不会还和方邪真上次的那些事有关吧,就是你口中的什么幻世要变天之类的事情?”
顾惜朝睁开眼看他:“反应那么快,真让人讨厌。”戚少商被他话弄得啼笑皆非,这是什么道理。他弯下腰,轻摇摇他的肩,顾惜朝拍掉他的手:“我今天没心情。”
戚少商彻底地被打击了。“难道我找你就只有这种事吗?你真是……”他很不愉快地说,然后坐直身,将手中的喜贴放到他手上。
顾惜朝接过来,看了看,就丢到一边,曲起身子,闭上眼:“唔,知道了。”
戚少商眼看着他便要睡过去,忙又晃晃他:“不能在这里睡着,会着凉的。”结果顾惜朝竟已经睡着了,他只好弯腰将他抄抱起来,向内堂走去,边嘟囔:“才几时便要睡,难道你这两天没睡觉么?”
将顾惜朝放下,盖上被子,才想回到正厅里将门锁了,却没想到顾惜朝一翻身就压到他的衣摆。实在不想因为这样就学古人挥剑割掉衣摆,他苦笑了一下,坐下来,靠在引枕上,用手戳戳他长长的睫毛,看他睡梦中也不满地嘟起唇,便微笑起来。想着有四乱和微风看着,谁也不敢到一言堂里来捣乱,索性将外袍脱了,躺到他身边。
尽管有些事,顾惜朝总是避过,也许,只是不到说的时候吧。戚少商看着他沉静的睡颜,微微有些苦笑。顾惜朝其实知道自己想要介入他的生活,但他仍是防得那么严,曾经戚少商也怀疑他就是有戒心,还不能相信自己,只是后来他明白,他不想让他知道,他在苦心地埋着什么,埋着一些自己能猜到,但不敢去确认的事。
就让他先蒙着一层纸吧,也许会戳破,也许不会,总之,等戳破的时候再说。
他满意了自己的处理方式,也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