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十章 叹文君(一)(1 / 1)
刚至夏日,天气立时炎热起来,午时一过,街上的行人便聊聊无几,都找着地方消夏去了。顾惜朝往上一言堂后院几棵缺水的花下浇了些水,抬起头来正看到两个影子向这边冲来,他侧身避过,回身一看,却发现自己家的海冬青正追着一只不知什么鸟。他轻喝一声:“微风,干什么呢,快回来!”
海冬青有些不情不愿地飞回来,立在檐上,很是不满地看了他一眼,低头梳理自己的羽毛。那只大鸟才停在墙上,歇了口气,吱呱一声,又飞掉了。顾惜朝抬手挡住阳光,看着那鸟儿飞去的方向,怨气真得,难怪微风一直追着它不放。不过既然已经走了,就不关自己的事了,他想着,对微风招招手,可它丢了猎物,仍是不高兴,索性背过身去,不肯理他。顾惜朝好笑地想,真是奴大欺主,最近日子是不是过得太好,竟然让它反了!
正想做个小法术,教训它一下,就听见前面有人叫顾公子,顾公子!声音十分熟悉。顾惜朝皱皱眉,放下手中的东西,慢慢地走到前厅,一打帘,来人果然是赫连春水。
他后面跟着的戚少商正拦着他道:“别嚷了,人家说不准在休息。”话音刚落,就看见顾惜朝打了帘子走了出来。
赫连春水这几日终于博得佳人欢心,与息红泪的关系渐入佳境,看着戚少商整日里和顾惜朝在一起而少去见红泪,私底下更是愉快,见了顾惜朝也客气热络了几分。此时他凑过去脸上带着几分喜庆:“顾惜朝,你识货,快来帮我看看这个东西值不值钱。”说着从怀里拿一样东西,递给他。
顾惜朝边接过来边不经心地说:“鉴定一次一贯钱。”
赫连知他玩笑,也随意地说:“没问题,别说一贯钱,十贯钱也行,只要是真的。”
顾惜朝抬眼笑了一下,便低下头仔细看赫连递过来的这东西,感觉份量不轻,用手轻摸摸,又举起来仔细看了下花纹样式,点点头:“是个好东西,可惜不全。”
赫连睁大眼:“咦,这酒壶不全?”
顾惜朝轻放到几上:“谁告诉你这是酒壶?这是酒樽里的酒铛,外面应该有一个尊,用来放热水或者冰,再把这个放进去。类似冰鉴一样的功用。”
赫连有些丧气:“唉!还以为是个好东西,花了我三十多贯钱。”
顾惜朝点点头:“这个价钱倒也算公道,卖给你的人恐怕也是故意不敢要高价。从花纹,份量,还有这盖上的回首雁,提手上的燮纹,这是西汉中期的东西。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没了正物什,你拿回去当酒壶用也还是可以的。只不过,看这器形,定又是扒了谁家坟得的,你最好摆着看,毕竟也算是个正经东西,做个把玩物,充充场面也不错。”
赫连摸着想了想,他说得也很有道理,再说他赫连家还差这三十贯钱,不过是看样子可爱,想给红泪拿在手里顽的。他便笑了笑,转头又想起什么忙道:“顾公子,听说你藏了北地列酒,咱们也认识一段日子了,怎么光便宜戚少商了?”
戚少商一听便拍了他一下,他前些日子与兄弟们在花街里喝酒,觉得自从喝了那炮打灯什么酒都入不口,一时感叹,就说漏了嘴,没成想赫连居然一真惦记着。他家祖上匈奴人,尽管这一代赫连春水公子长得面如玉般,但骨子里还是有乃父之风,喜欢大漠的东西。只是顾惜朝肯定不乐意他把二人平日私下说的话告诉别人。
果然顾惜朝看他的眼神便沉了几分。他叹口气,无声地对他说:不是故意的!顾惜朝转过头不去理他,也不搭话。
赫连却看到了,一转眼便猜到他们二人的小心思,却仍只故意地笑着说:“我拿东西和你换么!”
顾惜朝冷笑一声:“赫连大人拿什么换?”
赫连却神秘地说:“你知不知道千牛卫那边出了件怪事?”顾惜朝挑眉看他,又看向戚少商,戚少商却一脸疑惑地看着赫连春水。他最近在宫里也没听到十二卫里出了什么奇事,前两日碰到卷哥,也没说有要紧事啊?
顾惜朝心中确实有些好奇了,想了想道:“那烈酒可确实没了。”赫连摇摇头,正想说真小气,却听顾惜朝又道:“不过,小店几日得了一坛蜀地今年新酿的锦江春。”赫连刚拍手叫好,他却接着道:“听闻碎玉观中,息真人养的几株珍贵荷花前几日开了,衬这美酒才有意境吧。”
赫连一呆,便苦笑:“我这牺牲有点大。”红泪和戚少商全说开后,一直没怎么真的合解,顾惜朝显然是想借着机会,让二人以后如普通朋友般可以正常相处。他想着,有些嫉妒地看了一眼戚少商,这人,见有红颜,后有知音,都这么明里说烦他,暗里却总向着他。不过回头一想,息红泪现在松了口,以后有可能就是他赫连春水的夫人了,一想到这里,便有些雀跃,这么想着,也就拱拱手:“咱们傍晚时分,观里见。”
顾惜朝便也笑了,点点头。赫连立时离开,自是去找息红泪,戚少商看看他,摊摊手:“其时我当时只是赞你这里酒好,真没说什么,谁知道他这么惦念着不忘。”
顾惜朝走向门边,看着正午刚过依旧热力十足的太阳,回过头看看他,慢慢道:“东市里那家鲜鱼店的老板昨日说,他今天要进一批鲜货。”
戚少商看看外面的烈日,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苦笑道:“好,好,我去给你取,难得今日顾老板掌厨。”
顾惜朝看着他转身顶着烈日去了,半晌才低笑一声,从后面架子上取了一只大冰鉴,倒了些水,微闭目轻轻搅动,须臾,水面渐渐结冰,越结越深。他一睁眼,轻念一声咒,鉴中的冰立刻碎成了沫,飞溅起无数的冰渣,却全拢在冰鉴上方,不向外流露一颗,等一切渐渐回落,一鉴它人不可得的冰便安好地存在这铜鉴中。他此时方站起身来,却取酒,又将酒倒入一只陶尊中,放了进去,才去厨房准备东西。
终于将毛梳理顺的微风白了他一眼,无聊地找了一个凉快地方避暑。
直至傍晚,赫连在碎玉观见到顾惜朝时,立刻招呼了一声,却忍不住对他身后的戚少商笑个不停。这人难道在坊市间牵着自己的爱驹,却只为了让他驼一个大漆盒。想不到终于也有他做“挑夫”的一日。
戚少商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别笑了,快帮忙拿东西。这个东西死沉。”他边说边将漆盒卸下来。赫连一接,一阵香气便透了出来,让他眼睛一亮。
息红泪早就安排了坐席,无视戚少商,却大方地顾惜朝一笑:“难得顾公子赏光,本观简陋,招呼不周可不要见怪。”
顾惜朝对她客气地行了一礼:“叼扰息真人,早闻贵观碧台莲之名,今日终有幸一见。”
赫连放了东西,拍拍他,顺便把站在廊台下,还有几分尴尬的戚少商拉到席上:“作什么酸腐样,自己人,何必客气。”
息红泪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他立刻有些找不着北,忙凑过去帮着摆席。顾惜朝看几人各色姿态,也就一笑坐到戚少商身旁。他还是第一次进这观,自海棠一事完结,戚少商提到息红泪便有些不自在,他并不喜欢这人在他面前提息红泪,可是戚少商越觉得愧疚越放不开,趁着这次,找个由头让他们合解起来,不但自己放了个心事,也卖给赫连一个人情。他想着,就看到赫连迫不及待地拿起酒准备倒了每人面前的酒盏里,但他一拿那满满的酒尊,就惊奇地看了顾惜朝一眼。
息红泪也察觉到他的神色,待他倒完酒,也就举起盏,一触及杯盏,一层凉意让人在这盛夏通体舒爽,略尝了一口,神情间的讶色自然控制不住:“这等时节,顾公子何处得了这些冰?”
这个时节,虽然王公贵族自然会在冬天时就挖了深窖藏冰,只是顾惜朝来长安时已是仲春,怎有机会得了冰?
顾惜朝只笑笑,却没说话。这二人一想着他即能通阴阳,恐怕这些冰对他终也不算是难事。息红泪便叹:“便是卷哥,做这些也不容易。”
顾惜朝随意道:“雷大人所习之术,与在下不同,自然不能如此。”
话说着,金乌渐落,天色便有些灰白,月下赏荷,自然多了几分情趣。除却顾惜朝带来了酒菜,息红泪也让观里的女孩子们捧出时鲜的水果。顾惜朝微眯起眼,难得一片繁华美景,他却觉得有些索然。
戚少商看他脸色不知道他又想到什么,便立刻说些宫里的新鲜事,将话题扯开。
息红泪冷眼旁观他为这人忙前忙后,纵使当年二人情最浓时,虽然他也会为博自己的欢心,而悄悄盗来一个王爷家珍藏的牡丹,却从来没有这么在小事上体贴过自己。心中低叹,果然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何必苦苦缚于旧路。自己的幸福,也不是只绑在这样一个人的身上。她不动声色地看赫连为自己忙活,也便笑了一下。曾几何时,会让人挂心的,早就已经换了人呢?
顾惜朝看戚少商如此,也便抛开心中的烦心事,转过身看向赫连:“不是说有故事么,怎么这时候还卖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