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第二十乐章(上) 一期一会(1 / 1)
Just like a curse, losing the way once they were, tightly trussed them up.
曾经拥有和失去,就像一个诅咒,牢牢地将他们这群人,捆绑在一起。
终于,一切都尘埃落定。
黄昏时分,乘着愈大的风雪,苏家明开着车,来到长老会医院。
走进病房,他看到的,就是正站在床边收拾东西的爱德华。在医院躺了那么久,他的身体已经没有什么大碍,只是仍需时日恢复元气。
看到苏家明,他蓝色的眼睛立刻露出笑意。两兄弟给了对方一个厚重的拥抱,然后,拿起东西,一起出门。今天是爱德华出院的日子。
坐在车里,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开着玩笑。他们似乎又终于回到了像以前一样的时候,仿佛一切都没有改变,又仿佛一切都该改变了。
在那之后,他们有时也会去黑天鹅之死,只是同以前相比,次数要少了很多。
依旧是同样的人,同样的黑天鹅之死,同样的酒杯和灯光,却有了不一样的心情。
仿佛是一种默契,从前的放浪形骸仿佛一下子和他们失去了所有的外在关联。他们学会了避其锋芒,将它收敛在内。他们依旧会接受来自各种美好女性的邀约和盛情,可再也不会把她们融入自己的生活。因为不约而同地,他们选择了一处风景停驻;而因为她们的存在,他们的人生变得既缺失,又完整。
有一次,苏家明问爱德华。“达令。你有多爱她。”
爱德华看着他,握着杯子,眨着眼睛,反过来问他:“你有多爱她?”
然后,他们都回头看着自己手中的酒杯,为自己问了这么愚蠢的问题而感到可笑不已。
倘使真的爱一个人,又怎么可能去计量。
“真他妈的该死。以前,我们都不信它的。难道真的有报应这回事?”苏家明一边咒骂着,一边发泄着让他心头的恨得牙痒痒的思念。
苏家明一直动用手边的力量去查找夏诺、端木和Lan的下落。可是,却苦于一直没有消息。
这,无疑给了爱德华一个最好的自我安慰的理由。夏诺她一定从没有离开过,她只不过是,安好地生活在这世间的某一个角落。而某一天,她一定会完好无缺地再度出现在他们面前。
而Ming这边,不管爱德华如何打击他,他都固执地坚持,Lan是爱他的。因为只要一回想起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的所有细节,他就更加顽固地确信这点。他也给自己找了一个很好的借口,她还在考验她。只不过,这场考验,要比他原本所设想的,久了一些。
可是这样的忍耐,也只是限于他们的内心。有许多痛,不足为外人道也。
喝酒的时候,两个人倒是时常提起端木。他们很想他。现如今,端木昔日的种种好处,点点滴滴地都冒了出来,使得他们再也无法去啾啾嗷嘈端木是他们三人之中最严肃、最固执、最固守原则的那个。就算他是,他也是他们的好兄弟,而他们,也很想他。
生活不是小说。时光总是不能又或者不能总是只有写意风光。
商场起伏,波折或者顺遂,在她们离开的日子里,他们遍尝了人前的光纤亮丽、赫赫功名。
但是,“曾经”所留给他们的伤痛教训,伴随着岁月,悠悠旋转、结痂、消淡了痕迹,却总是无法忘却。
思念就像开在暗夜里的花,让人空荡的心灵被填补着的同时又饱受煎熬。他们近乎愚蠢地坚持着一些东西,迟迟不肯放手。因为她们所留给他们的一点一滴的痕迹,一丝一缕的气息,就像是一场燃尽的烟火所留下的余温;他们固执地抱紧那余温,不肯离去。
冬去春来,夏花盛开。曾经拥有和失去,就像一个诅咒,牢牢地将他们这群人,捆绑在一起。
今晚,Ming喝的很醉。她们似乎已经离开,很久很久了。
呼吸着夏夜炙热的空气,爱德华把他拖进自己的车里的时候,还听到他在小声地念叨着一些醉酒的胡话。
“达令……难道我这辈子,就只能和你这样……围着莱士顿打转,赚更多的钱,开更多的公司,下班了喝酒喝到吐,一辈子,形影相吊……孤独终老么?不……我不想……我不要……”
“你的成语倒是越用越好了。”爱德华笑着推他进车里,把他塞到副驾座上。“继续保持。”
苏家明虽然醉得不轻,可从来只在爱德华、端木这几个最要好的朋友面前“原形毕露”。他忽然一把抓住正要转身的爱德华的领带,把他揪到自己脸前,看了看。然后他看了又看:
“不……那样太惨了……我不要只对着你的这张脸一辈子……我要对着Lan的……对着Lan的……”
一辈子……
爱德华心头被触动,眨着眼睛,再看着副驾座上的那个越来越“过分”的家伙,也只能一拳挥开他的钳制一路损回去:“一辈子?Ming。我也不要这样对着你喝醉后比哭还难看的脸,现在就不。”
有没有搞错,他也是有情伤的人,为什么Ming这个家伙总是借酒醉打着找安慰的旗号往别人心口上撒盐?
然后,他重重地把苏家明推到位子上,用安全带捆捆好,转过去主驾座,打算开车送他回家。
虽然日子在忙碌和与苏家明的胡羼笑骂中好过了一点点,可是,一旦四周安静下来,回到一个人,时间就忽然会变得好慢、好慢。
因为到处都是她的影子,她的声音。
门口的小地毯,屋子里空落落的花瓶,空荡荡的冰箱,空荡荡的客厅,还有那个他害怕进去却又总是想要推门进去的房间。
无数次,他推门,他希望那个人就在门后,娴静地坐在床边的小地毯上,把玩着那架挂着纸鹤的风铃,笑着转过身看向他,暖暖地对他说:“Edward,你回来了?”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躺在床上的黑暗里,他却总是回想起那个雨夜。伊芙琳太太去世时的那个雨夜。
他和她就那么相拥而卧,在黑暗中无言地看向彼此的眼睛,然后沉沉地睡去。
身陷梦境,当他睁开了眼睛,黑暗中他没有看到她在身旁,他着急,他起身呼唤,想要寻找,竟急出一身的汗。直到他铭醒这念头:她已经不在了。
当他走进客厅,他觉得周围的安静竟然是那么的可怕,他才忽然发现,他的生活,原来是如此冷清。
她一直都没有回来。不过只过去了八个月而已,又到了盛夏时节,他却觉得如同过了一个世纪般漫长。
就算他努力试着去面对,却还是不知该如何去相信这一切,也完全无法相信。而当黑夜每每降临,一个人的时候,绝望一次次来袭,几乎要将他的意志和信念打击得粉碎……
假若,她不能再回到自己的身边,这世间会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对他这般的温暖,这般的好?会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像这般给他勇气面对快乐和伤悲?倘使相爱注定只能是一人一花、一期一会,错过了,是否还能再复重头?
真的要开始么?开始一场孤单的旅行?他已经看到了Ming对孤独的害怕,也看到了自己的。
看向窗外,这样的夜里,霓虹灯下,少有行人。他看着这世界里的人,走在一样的生活里,却过着不一样的生命,而他,也只是其中的一个。
要怎么才能集聚起所有的勇气,开始这场孤单的旅行?怎么办……她依然住在他的心里挥之不去。他依然想她。
他真的,无法忍受这种失去。
喉间干涩。急于释放这种痛楚之余,黑暗中,他伸手去拿床头灯下的水杯,却触摸到了一只笔。
打开台灯,他抓住那只笔,从抽屉里摸出了一个笔记本。
……
吾爱丽贝卡(Rebecca):
如果可以,我希望能让这所有都重新来过。不惜一切代价。
你曾无数次在我面前,低头微笑——那种影像,是如此的微妙而又淡默,简单如同黑与白的映画;而我却已经开始为了不让自己忘记,独自在黑暗中忍受着所有思念的折磨。
我终懂得,在我本就虚无的生命里,你才是我人生最华丽的冒险。当年华老去,我为这迟来的觉悟悔恨不已;此生,我已不再想一个人承受,一个人走,我多么希望,曾经的你,依旧属于我。
仿佛生命与我,是一扇从未曾开启过的大门,而你却唤醒了我今生最鲜活的记忆,奏响了那曲时而甜蜜、时而忧伤的乐章。在我此生所有真正快活过的日子里,这一切就像是一个长长的旅途,你在陌上观望、等待,我阑珊意迟,终于向你走来。而这段旅途的终点,叫做东方。
吾爱Rebecca,今夜,你是否会再入我梦,哪怕只是在我耳边轻声呢喃,留下只字片语?
今夜,窗外繁星细语,夜凉如水。
今夜,我和东方,有个约会……
你永远的
爱德华·温特华斯 (Edward Wentworth)
……
他想要给她写信,他写了一封又一封。有时会写,有时不会。他把这些,自己醒在或沉醉、或忧伤的梦境之后的心语,一一地写了下来,一笔笔,一句句。
尽管他知道,或许这些信,她永远都不可能看到……
他只知道。他真的,很想她。
时间,流逝在漫长的等待中。
而在消失了足足两年零八个月之后,端木终于,再次出现在苏家明和爱德华的面前。
站在莱士顿国际总部大厦的楼顶,这个人,此刻正倚着楼顶的玻璃护栏,看着远处的繁华都市画面发呆。
接到电话,匆匆赶来的苏家明和爱德华,飞快地爬上顶楼的步梯,气喘吁吁地冲出了那扇顶楼风阁的大门。
一阵风吹过,护栏边的男子听到身后的动静,逆着光,悠悠地转过身来,看着因为一路狂奔而微微喘着气的两个兄弟,脸上是淡淡地笑。
三年了,他几乎没变。
“嗨。”他说。
爱德华和苏家明都愣住了。站在那里,再也没有上前一步。
因为他们已经分离的太久,太久。
久到此刻端木站在眼前,他们甚至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真实的。
四周一下子变得安静起来,三个人就这么尴尬地站着,足足有好几秒钟。
“还好么?”终于,端木看着这两个人,问候出这一句。
苏家明简直要疯了。
忽然发出一声咆哮般的大喊,苏家明一个箭步跨过去,飞一样冲上前去,一把揪住了端木白的衣领,然后在他的脸上揍了结结实实的一拳——
爱德华见状忙冲上前,死死地拉住这两个人。
“Ming,你冷静点——”那一刻,爱德华甚至一度误以为,苏家明是不是依旧心怀着父母去世的仇恨,所以才会对端木大打出手。他十分地担心。
可是随即,没来由地,苏家明一把挥开爱德华的胳膊,也揍了他结结实实的一拳。
爱德华始料未及,被打的鼻子又酸又痛,眼泪差点冲的掉出来,鼻子甚至微微地出血。
“Ming,你疯了么?!”
苏家明看着眼前的两个人,悲喜交加之余,一时间情绪难以自已。站在这顶楼,迎着一阵一阵的风,他冲着眼前的两个人大吼道:“没错!我就是疯了。”
“再有几个月,就整整三年了。你们知道么。”
“端木白你他妈的混蛋!我以为你他妈的再也不会回来了!”苏家明愤怒地咆哮着,咒骂着。那一刻他的表情让端木既觉得感动的想哭又觉得好笑。
快三年没见,Ming和爱德华的唇上,都蓄了微微的胡须。
他们也都已经三十二岁,过了而立之年,虽不算老,可也不再“年轻”。
“我今天,就要和你们两个狠狠地打一架!要么你们把我撂倒,要么我把你们撂倒!”
话没说完,苏家明就把领带一扯,拳头就又招呼上了端木。
看着眼前的苏家明,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端木和爱德华只觉,瞬间都被他挑起了心头的焦躁和火气。仿佛近三年的苦闷,终于在今天,可以得到释放——
端木又挨了苏家明一拳,摸着自己发疼的下巴,索性也扯下自己的外套,大吼了一句:“好!”
紧接着,他也扑了上去,不过这次,他却招呼上了爱德华。
“真他妈的见鬼!你们能不能不要打脸?”莫名挨了两个人的拳头,捂着自己的脸的爱德华也怒了,顿时扬手就揍了苏家明一拳,然后再一记左勾拳也招呼上了端木的脸。
一时之间,三个人一场恶斗,都下了狠手,拳脚并用,鲜血飞溅;直打得是风云变色,血染残阳,太阳都下了山。
终于,身上都挂了彩的三个人,累得筋疲力尽,一身的灰头土脸,衣服也扯破,齐刷刷地靠在玻璃护栏上喘着气,看着夕阳渐渐下去。
忽然之间,苏家明很想喝酒。
“我渴了。”他扯了扯自己的衣领。只可惜这里不是黑天鹅之死,此刻也无酒。
端木气力不济,很是好笑地喘着气断断续续笑了起来。然后,他拍了拍爱德华,自己走向顶楼风阁的大门。
大门的后面,摆着一打啤酒。在夕阳的照耀下,幽幽地发着光。
苏家明和爱德华一起兴奋地叫了起来。
“啪——”“啪——”“啪——”
三个人一人抓起一罐啤酒开封,“叮”的一声碰上,然后仰头一饮而尽。
他们看着彼此狼狈的模样狂笑不已,互相打趣着彼此,开着最恶毒的玩笑,冲着远处的渺小街道大声呼喊,然后,一起重回安静,看着最后一缕阳光渐渐地消失在地平线上。
“你们俩这胡子是怎么回事?”端木看着渐沉的天幕道。
“有问题么?”爱德华捣捣他。
“难看死了。”端木哼哼。
“难看?”Ming怒了:“你这是在质疑我的品味么?我不管,既然你回来了,把你的胡子也给我留起来,熟男!你可别忘了,我们三个,你最年长。某人,这晃了三年,你都该熟透了吧?!”
“留这么难看的胡子?!我宁可去死——”端木严辞抗议。
端木是为了他的承诺回来的。
当晚,端木根本就没让苏家明和爱德华歇着。换过拧破的衣服,他就带着他们赶往肯尼迪机场,守在贵宾候机室。
虽然不知道端木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可是,当这三个满脸瘀青、衣着不凡的男子走进贵宾休息室的时候,着实让空乘人员惊吓得不轻。
坐在休息室里等待的时候,端木忽然捣捣苏家明:“你还有劲儿么?”
苏家明不解地看着他发牢骚:“怎么?你还没打够?饭都不让吃,你到底想干什么?”
端木摇摇头,然后看着门外的不远处对苏家明道:“他们来了。”
爱德华听的云里雾里,此时也问:“谁来了?”
三个人一起望向门外。却看见有两路杀气腾腾的黑衣人走了进来。
“我们主人交待了,请三位尽快离开。”
苏家明和爱德华听得稀里糊涂,可是端木却径直起身上前一步,正色道:“告诉你的主人,我们已经等了很久、也是绝对不会走的。”
还没等苏家明和爱德华反应过来,对方就已经拉开了阵势,有两个人已经欺身走了过来,手伸向怀中。
这一充满了暗示性的动作让爱德华和苏家明都顿时大惊起身。
可是来人却并没有进一步动作:“三位都是有身份的人,我的主人也并不想给你们难堪。请尽快离开这里。”
就在这时,端木冲苏家明大喊:“我和Edward会拖住他们,你快去找她。达美航空,下午两点的班机。”
话刚说完,他就挥拳头招呼上了刚才的那个人。这种公共场合,他们是不会敢真的拔枪的。
苏家明一下子听蒙了。她?她——
下一秒钟,他幡然醒悟,顿时转身直奔向贵宾室的门口——
爱德华明白了端木的意图,登时一脚踢出去,拦住了想要阻止苏家明的人。
侯宾室里,骤时变得一片混乱。
端木和爱德华和那些黑衣人纠缠在一处,想要拖延时间。
透过监视画面看到这一幕的空乘人员大惊失色,随即联系地勤警务人员,请他们来现场解除混乱。
巡逻警务人员赶来了,那些黑衣人身上携带枪支,立即被警务人员限制移动。端木和爱德华则趁机借着自己脸上的瘀青,卯足了工夫扮演无辜受害者。两人非常顺从地出示了所有证件,配合各种问讯,最后他们终于成功地“逃离”现场。
苏家明没命地跑着。他看过了航班时刻表,跑到那个航班的出境处。可是就在他移动向乘客出口处的人群的时候,身后有两个人拉住了他。他想要挥拳打倒那两个人,却被那两个人死死地困住手脚。他们甚至还捂住了他的嘴。
附近经过的旅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都露出了惊慌的表情。可是苏家明被他们很快就拖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并没有造成大范围的骚乱。
而就是在被拖走的时候,他就看到那个人。
她背对着他,怀里似乎抱着什么东西,一边侧着脸接着电话,从出口处走了出来。
她戴着墨镜,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径直向大厅出口处走去。那里有人在等她。
苏家明顿时感到他的气血一股脑往上涌。用尽全身力气,他大喝一声,挣脱开那两个束缚住他的人,然后给了他们一人一拳。紧接着,他没命地向大门处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