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第十四乐章(中) 浓情Mathilda(1 / 1)
Once you can have a true love, do cherish it before you may lose.
倘若可以拥有(真爱),失去前但请竭力珍惜。
一个月后。
九月下旬的纽约街头,夏的闷热已经过去,秋的清凉渐渐来袭。
星期五的夜幕刚刚临近,天际尚存一抹残存的绯红色。忙碌了一天的纽约,终于可以稍作停歇。在华灯初上的点缀下,这座城市如同一个活力不竭、风情万种女郎,刚刚洗去一天的倦容,就再度明眸浅笑,顾盼生姿地向人们走来。
爱德华缓缓将车驶向地下停车场,停好车位,进了电梯,来到66层。
举步走到门口的小地毯处,他停下,看着地毯一角的某处停滞了片刻,继而从口袋掏出钥匙,开门进去。
在黑暗中打开了灯,关上门,爱德华看着空荡荡的客厅,心底再次萌生出异样的情绪,再踏出一步,就变成了苦涩。
嗓子里十分干涩,他走进厨房,打开冰箱门。空荡荡的冰箱,仿佛是最辛辣、最刻意的恶作剧,提醒着他,她已经离去。
这是她第二次突然的离开。突然到,让他至今都无法清楚地认知她离去的事实。选择了如此决绝地不告而别,来作为应对失去Ming的方式,为什么?
她的离去,无疑是这个夏天在结束之前,留给他最大的意外。措手不及之余,她走了,给他留下的,除了真切如昨的记忆,一个他始终都没有机会吐露的秘密,以及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的怅然失魂之外,再无其他。
他无法去承认这样的一个事实:有些人,他们在你的生命中鲜活地舞动,把他们真实的存在无比深刻地镌刻入你的思想和骨血,然后却突然间退出你的世界,消失得无影无踪。
既然曾慷慨地馈赠给对方温暖,又为何要突然间决绝、泠然地收回所有?
在她离去的这些日子里,无数次,盯着酒杯中的绯红色的世界,他在半醉半醒之中,在清晰却又混乱的意识里沉吟着,挣扎着。他会忽然变得很生气,为她因Ming的狠心不告而别而满腔醋意、心存怨怼;他又会为自己曾经的懦弱和旁观的姿态而倍感恼怒、痛恨不已。有时他甚至都怀疑,在他的生命里,到底有没有一个叫做Rebecca的女孩曾经出现在过这间屋子,闯入他的生活,让他无声爱过、痛过。
混乱的意识中,他祈求上帝,如果,天意,能够再给他一次机会……
杯倒盏倾,醉倒在单人沙发里,在失去自我的世界,模糊的视线里,在浓密的黑暗中,仿佛有一个轻柔的声音,如同情人的呢喃细语,在四周,在他的耳边,轻轻浅浅,此起彼伏。
在这样的夜里,在浓密的黑暗中,他就这样,陷入了那个情人绵密而温柔的情网,失去了抵抗的所有能力。
午夜梦回,他辗转难眠,仿佛听见神祗的呼唤:倘若可以拥有(真爱),失去前但请竭力珍惜。
黑天鹅之死。
苏家明和爱德华坐在沙发里,看着不远处舞池里的人,破天荒地选择坐在那里安静地休息。
今天这个局,是端木攒的。不过,这会儿,他正和夏晴依坐在吧台旁边甜蜜“二人世界”。
如果是在以前,苏家明一定会冲上前去严辞痛斥端木的重色轻友,但是,现在,他一反常态地坐在那里,安静地喝着酒,一边思索着一些事情。他和身旁的爱德华外表所散发出的淡淡冷郁气质,足以吓到今天夏晴依叫过来的一众女伴。她们中没有一个人,敢轻易上前打扰他们。
端木白一面和她的未婚妻聊着天,一面回头扫向这边的角落。
如今,他们的“角色”似乎发生了三百六十度的转变。要一贯正经、刻板的端木白放下身段主动邀约这两个混迹惯了风月场合的双剑客去振奋起来,得有多难?
其实也不难,两个女人就够了。她们,一个叫Rebecca,一个叫Lan。
端木白叹了口气,摇摇头。只得端着酒杯,放下未婚妻,跑去开导自己的兄弟。
夏诺已经消失一个月了。
仿佛是为了躲避所有人,她突然之间,就和所有的人切断了联络。在于苏家明,若说没有一丝的歉疚之心,那是绝对不可能的。Helen奶奶还没有回来。尚不知情的她一旦回来,会怎样责备孙儿苏家明,没人知道。
更有意思的是,就在夏诺消失后,他后来千辛万苦才打听到的那个神秘女人Lan,也突然玩起了失踪。苏家明为了她,在近来解决公司内部事务之际,情绪没少受到波动。
若论感情,他们兄弟三人,苏家明一向自负,但是这一次,就连端木白都敢掷“妄言豪语”,在处理与Lan和Rebecca的关系上,苏家明做得简直糟透了。
而且,在这两个女人一起消失之后,端木白留意到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那就是,来士顿国际的首席结构工程师,似乎一下子也变得恹恹的,失去了往日的许多风采。只要略略想想整个夏天唯一一个随意“出入”爱德华生活的女人,这指向性,就再明显不过。
不过,此次不慎“失足”深陷、自身难保的苏家明,反倒根本没工夫留意到小伙伴儿爱德华世界里发生的问题。面对昔日情场分外得意的两位弟兄,端木白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尤其不想说破。
因为他真的很想看看,这两个一贯自命不凡的家伙,会是如何收场。没错儿,今天这个局,他是“特地”为这两位兄弟攒的。
淡下唇边不无促狭诡异的笑意,端木白故作轻松地道:“Ming,就在一个小时前马里奥议员亲自打来电话,特地询问我,为何今晚你没有赏光到场。”
明明是他把两个人叫来的嘛!只不过,这两个人都没什么心情去参加别的活动而已。
苏家明本来是对端木白的话毫无反应的,但是端木随即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有人想见的人和尤金议员也在受邀之列。来不来,说不准。”
苏家明的脸色变了。
他的脸色很难看很难看,如同是被人戳穿窥透了最为隐秘的心事,他几乎是瞪着端木白,杯中的酒被他一饮而尽,然后他随手就将杯子扔飞了出去。
“哗啦啦”一声脆响,剔透的高脚杯顿时碎落成一地,稍近些的原本正在观望的女伴们见状,都吓得变了脸色,识相地退开了去。
不过,苏家明有此举,倒不是冲着端木,而是纯属泻火。
天知道他有多想再见Lan一面。
可是,Lan从始至终与尤金议员如同云里雾里的关系,以及她近来莫名其妙的失踪,都让他窝火不已。
那一夜,她明明就是……
可是如今,就连苏家明自己,都无法说清道明Lan对自己究竟是何种情感。这种感觉,与哑巴口中吞了黄莲却无法吐露一般别无二致。
下一秒钟,苏家明已经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这个角落,走出了黑天鹅之死。
爱德华幽幽地看着苏家明的背影,碰上端木的酒杯:“我都不知道,你几时变得这么‘心狠手辣’了?”
端木笑了:“再狠也狠不过你啊。要不是你死活不肯告诉Ming有关Lan的任何情形,我也不用这么辛苦地到处奔波劳碌了!”
为了逼问出有关Lan的只言片语,苏家明甚至当着端木白的面和爱德华十分激烈地打了一架。只可惜,一贯只要不想说就绝对不会开口的爱德华,在这件事上似乎打定主意要跟他死磕。苏家明不但没有问出任何有用的情况,而且开打之后“拳脚无眼”,他也没有讨到什么便宜。
不过,打归打,打完之后,三兄弟依旧好得是穿一条裤子,甚至“情意”更胜。
“首先,对于Lan,我确实本来就和她没有什么交集。再者,既然你已经在着手查Lan了,你也应该知道,Lan和Ming,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爱德华再次澄清自己的立场。只是,感情这种事,没有道理的。他虽有心阻止,却毫无意义。
“Edward,难道你还不愿意承认,在我们三人之中,其实你才是最‘老式学派’,最‘陈旧’的么。谁又会相信,令一贯冷面冷心的温特华斯首席工程师一直以来耿耿于怀的,竟然是亲情。”端木放下手中的杯子。
爱德华没有接话,这无疑是他不想提及的话题。可是,我们的小诸葛端木白今晚也没有要放过他的意思。喝着杯中酒,他语出无状:“Rebecca并没有离开美国。”
他握着杯子的手指,指骨开始泛白。
端木继续一字一句:“我派出去的人在去找寻Rebecca的时候,发现各地机场海关都没有她的出境记录,还有,调查也没有任何迹象显示她离开了纽约。”
爱德华平静的外表下,某个部位开始躁动不安起来。她没有离开纽约回中国?
那么,她又是为了什么而留下?Ming么。
看着外强中干的爱德华,端木白强压下笑意,语气更是“咄咄逼人”:
“哎!茫茫人海,想要在一座这么大的城市里找到一个女人,真不容易。”
“其实,如果你肯屈尊去找你的那位‘妹妹’帮忙,在这人情混杂的纽约,想要找到Rebecca,可要比我这样辛苦奔波要容易得多啊。”
听着这些不咸不淡的话,爱德华简直想迎面给端木白一拳。没错儿,最近受了Ming的影响,他似乎也变得“暴力”了。
握着酒杯的右手晃了两晃,他再也无法听下去。“啪”的一声,爱德华重重地放下杯子,起身走了。
眼睁睁看着连帅气的爱德华也一身杀气地大步离场,散在周围的女伴们彻底地绝望心碎了。
爱德华离开黑天鹅之死后,直接驱车开向中央公园西。
这晚的十字路口的红灯,似乎非常的多而且长。一次又一次,他停下,漫无目的地盯着前面的车队。
在即将经过霓虹灯光彩陆离的时代广场的一个路口的时候,爱德华再次随着车流停驻。看着车窗外广场里匆忙行走的人群,他几乎觉得,视线里的一切都要苍白起来。
忽然之间,车辆左边的辅道上,人群攒动之中,隐隐约约地现出一个身影。
她走得很急,身影一如既往地那么纤瘦,仿佛手上正举着一个什么东西,向身边的行人借步。白色的短裙,黑色的卷发,熟悉的气息。
爱德华呆住。可是下一秒钟,他就打开车门,追了出去,甚至连车门都忘了关。
绿灯亮起,车流缓缓移动。
刺耳的鸣笛声一声又一声此起彼伏,道路上传来焦躁的咒骂声,可是他已经无心去听,去管,去顾。
他跑到路旁的人行道里,眼看着那个身影向时代广场的方向越走越远;匆匆忙忙的人流纷乱地挤过他的肩头,他忍不住大声地叫她:“Rebecca!”“Rebecca!”
行人纷纷侧目,循着他叫喊的方向,有人轻声讥笑:“傻瓜!”
爱德华拼命挤过人群,可是,那个身影却一转,走进了时代广场深处。
他追了上去,快步跟上那个身影,上前紧紧拉住她的手臂。
“Rebecca!”他激动不已,欣喜若狂。
那个身影转过身,抽回自己的手臂,带着一脸疑惑。女孩开口说话,用得却是他完全听不懂的语言。
那是一个娇俏的韩国姑娘,并不是她。
排山倒海的失望袭上他的心田。眼前的韩国姑娘等不及他道歉,匆匆地离去。爱德华呆站在神色匆匆的行人中,失魂落魄。
苏家明几乎是开着车一路狂飙到马里奥先生的私人庄园的。
这个时候,酒会的□□早已过去,有人已经先行离开。此时匆匆赶到的苏家明,无疑显得格外突兀。
但是苏家明顾不得许多,把钥匙丢向侍者,他快步走进了大厅,用眼睛飞快地搜寻着。
大厅里并没有Lan的踪迹。他在大厅里走了一圈,继而走向二楼的休息室。在搜寻无果之后,他不无烦躁地推开休息室的门,要再次前往大厅。
推开门,视线所到之处,苏家明定在原地。
隔着雕花的楼栏,光洁透亮的玻璃,透出一对正在缓步上楼的男女。男的是他再熟悉不过尤金议员。女的,身着白色抹胸礼服,带着在他面前极少展现的明媚笑意,挽着舞伴的手,轻移脚步。
很自然地,她一抬头,就看到了他。笑容并没有消失,面容没有起任何的涟漪,她眼波流转,继续和舞伴边走边聊。
天知道他有多么想再见她。
可是当他真的见到她的那一刻,他忽然就丧失了思考和语言的能力。
他走出了休息室,看着她,然后目视着他们与正走向他们的几位熟人交谈起来。她甚至都没有多看他一眼。
他没有任何反应,而是径直越过人群,走向大厅入口,然后,消失在酒会上。
稍晚些的时候,站在尤金议员的身旁的Lan,忽然收到了侍者送来的一张字笺。
字笺很小,甚至不曾避忌地折上,上面只写着简单的几个字:
“我信你。”
隔着蕾丝手套,Lan轻捻着那张字笺,心却不由多跳了几拍。
三天后。长老会医院。
探望过伊芙琳太太之后,爱德华不无郁郁地走出病房。
伊芙琳太太的情况越来越不乐观,而越是在这样的时候,爱德华愈发觉得,他生活中的一切意义,都已渐行渐远。
自从那晚在时代广场追上了那个身影之后,他的心,就像一直被抛入谷底;而在那谷底的黑暗中,那个原本躁动不安的物体,开始再次被慢慢地封闭起来。
“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
收回飘荡的思绪,走进电梯,他看向电梯门右侧的按钮区,才忽然发现,电梯是上行的。就在这时,有人向他亲切地打了声招呼。
“晚上好,温特华斯先生!”
爱德华看向对方,那是一张略带熟悉的面孔,只是他却一时记不起对方的名字。
“我是米勒长官。两个月前,我们在警局见过面的。”米勒长官的善意提醒,让爱德华恍然顿悟。十分擅长于记住所见过的人的长相、姓名和身份,不可不谓之为米勒长官的职业病之一。
爱德华略带歉意地伸出手去,和米勒长官的手握上:“晚上好!米勒长官!在这里见到你真是意外!”
米勒长官的心情似乎很好,爱德华这时才留意到他的怀中抱着一束娇艳的红玫瑰。
“我的妻子刚刚临盆,是个男孩!我很高兴我成为了一名父亲。”简单的语言从米勒长官的口中说出,却带着无限的欣喜、雀跃和激动。爱德华这时才留意到米勒长官眼中掩不住的光亮。
“哦,那可真是太好的消息了!”爱德华莫名被牵动:“恭喜你!”
“谢谢!”米勒长官紧紧握着爱德华的手,终于又松开。
他要去的楼层到了。
一边往外移动,他一边说道:“下次你若见到Rebecca小姐,请记得代我转达问候!我恐怕要推迟她几天前在Mathilda咖啡馆的邀约,辜负她的盛情谢意了!从明天开始起,我要休三个月的不带薪产假!哈哈!再见,温特华斯先生!”
电梯门应声合上。
爱德华的心,在沉默了片刻后,再次狂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