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醉花间4(1 / 1)
京城四处繁华,唯有这个被称为“戎衣巷”的小巷子破败萧条。这条小巷不长,百十来米,正中一处大门,门口两只石狮子,石头缝隙间已长满野草。
大门上头的牌匾,暗红的三个字上龟裂的细纹,显示着如今的破败。“将军府”三个字曾经是这京城里的神话,如今怕是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又或者人们已经忘了这里曾经出了四位将军,诸多将士。曾经一个不起眼的小巷子,因为这里走出了数不清的大小武将,每日来往于小巷中的行人多数都一身戎装,将士打扮,所以这小巷被京城里的人称作戎衣巷。将军府鼎盛时期,这个小巷子里每日往来官吏小厮不断,如今偶尔窜出来几只流浪野猫野狗算是给这寂静萧条的巷子增加了点生气。
段傥嘴角带着笑,那笑似悲似喜,似讽似嘲,不达眼底,未出嘴角。
“俱往矣,再大的功勋都抵不过一句功高盖主。”段傥手摸着石狮子的头,喃喃出声。
“不管你是谁,你不该再来这里。”
段傥闭眼平息内心翻涌的情绪,忽然听见声音。转头看去,胡不归双手抱胸,站在巷子另一侧的墙边,神色不清。
“你为什么又要来?”段傥微微一笑。
“你到底是谁?和这将军府到底有何渊源?”胡不归不答反问。
昨晚在晚约楼分开的时候,他故意向将军府的方向望了一眼,本来没指望段傥能懂,可是他却来了。他没说出自己的身份,段傥想必也有多保留。不过他猜想段傥一定和唐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否则不会识得他的武功,更不会两次来到这荒凉的将军府。
段傥不说话,他也希望自己可以堂堂正正的告诉世人他是谁,他和这将军府有何渊源,可是他不能,因为他必须活着。
“我是谁不要紧,我只是想劝你,不管你和唐家有何关联,都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这只会害了你。”段傥轻声说。
“你也一样。再见面,你我只当不识。告辞。”胡不归也不多言,转身便走。
段傥有些好笑,这个胡不归神神秘秘,难道就是来问他为何在这里,到底是谁?可是他没有得到答案,却走得这样痛快。不管他胡不归是什么想法,有一句话他说的很对,再见面,只当不识。不管这个胡不归和唐家有何关联,都与他无关,他护不住任何一个和唐家有关的人。
最后看了眼将军府的牌匾,转身离开。
妙龄头晕晕的,不想回沁园也不知道去哪里,索性一个人在街上瞎晃。本来这种无聊的时候还可以找孔欢辞,可是这家伙最近又出去忙了。刚认的哥哥又被亲妹妹叫走了。她忽然想到,穆一涵让她叫他二哥,可是她已经有一个孔二哥了,要是他们两个在一处的话,她要怎么叫他们呢。甩甩头,懒得想,这么无聊的事情,为什么要去想。
要不去找苏靖安,可是靖安他如果不见她怎么办?而且他万一不喜欢她这样醉醺醺的样子,可怎么是好。
走到从前的一个茶屋跟前,妙龄想要先喝点茶,去去酒气。可是仔细一看,几天前还在的茶屋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玉器坊。妙龄心里嘀咕,这不是朱雀街吗?左右看看,好像不是朱雀街,不知道是那条街了。不管了,反正也没去处,到这里转转,看有没有好玩意,回头买几件送给风静她们。
这家的玉件真是不错,成色极好,做工也精致。妙龄手上拿着一个巴掌大的玉盘,上面雕着的正是坊间十分受欢迎的万马齐腾。雕工精致,形象生动。她看一眼就喜欢上了,想着买来送给苏靖安,想到这个玉盘摆在苏靖安的书房里一定会给他的书房增色不少。
“小心台阶。”
咦,怎么是靖安的声音,在做梦吗?妙龄有些好笑的想,真是想到谁见到谁。妙龄转头向声音的来源望去,果真是苏靖安。还未来得及打招呼,他已回过头去。妙龄脸上的笑一下子定住,她看见苏靖安小心的引着妙赞从楼梯上走下来。
妙赞手里拿着一块上好的帝王绿的玉坠子,眼里都是欣喜。低头看了眼台阶上的苏靖安,温柔一笑。苏靖安看着眼前笑容明媚女子,竟也不自觉的跟着笑了起来。两人从楼上下来直接走出去,没看见站在角落里的妙龄。
妙龄听到两人声音渐远,缓缓转过头看着出门去的二人,一时间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都记不得自己来这里做什么了。
“这位公子,这个玉盘您还要吗?”
柜台后面一直忙碌着的伙计忽然出声问道。妙龄放下玉盘摇摇头。
走到门口忽然问了句,“这家玉器坊是新开的吗?之前没见过。”
“也不早了,有两个月了。刚才出去的那是我们少东家,我们少东家还没带女子来过呢。这么美的姑娘不知是哪家闺秀。”伙计打开话匣子说个没完,妙龄懒得再听。
走出门外,还听见掌柜的训斥伙计的声音。“不好好卖玉,尽说些有的没的,少东家的事也是你该说的……”
明明只过了一个晚上,明明只是一个小宴,怎么忽然就全变了呢?她只是想要嫁个人而已,想要有个可以护着她的人而已,这样都不行吗?
心情沮丧的妙龄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闲逛,走着走着发现自己竟走进一条十分陌生老旧的巷子。京城里还有这样一条巷子吗?明明很宽,为何没人呢。
难道这个巷子里就只住着一家人,怎么只有一个门。
“将军府?”
妙龄仰头看着这块饱经风霜的牌匾。眨了眨眼睛想了想。哦,原来是那个卖国将军的府邸,怪不得这样破败。
她依稀记得,离宫之前参加的最后一场宫宴还和这个将军的儿子打了一架,差点被那个混小子推到河里,结果她没掉下去,母妃掉下去了。后来母妃就病死了。后来就听说这个将军是个大坏蛋,私通敌国将领,意图谋反,被杀头了。“嗯,真是活该被杀头,谁叫你们害我没了娘。”妙龄在心里嘀咕了一句,继续向前走去。
走了两步又回来。轻轻去推那门,吱呀一声,门竟然开了。
院里的树郁郁葱葱,长的甚好,只是地上因为无人打扫积满落叶,墙根处野草疯长,几株桃花在野草丛中开的正旺。
走过庭院的石子路,穿过前厅,走到后院。后院竟也种满桃树,墙根下迎春花铺满地,这个时节的迎春花已经谢了,可是院子里竟似开不败一样。
本该萧条肃杀的院子,妙龄还以为里面会有多可怕,可是没想到这荒置着的院子竟然春意盎然,并没有想象中凄清破败,反而葱葱郁郁,映衬在昏黄的日光下,竟是难以轻容的柔美景色。
妙龄踩着地上的枯叶野草走进小小桃林,这里的桃花开得和刘家湾的一样好。一株粗粗的桃树下,置着石桌石凳。上面放着被风霜腐蚀的已经发白发黄青花瓷的酒壶,一只杯子横倒着,里面还藏了细碎干枯的桃花花瓣。几只盘子摆放整齐,只是凹处布满灰尘。许是当时匆忙,没来得及收拾吧。妙龄也不管石凳凉不凉脏不脏,一屁股坐在上面。向后一倚,正好倚在桃花树上,无意间一低头,就看见桃树下的泥土中那段红色锦缎。
妙龄从石凳上下来,蹲在地上,扒开周围的野草枯叶,心里一笑,竟然有这等好事。
妙龄用桌上的盘碟当做工具,又找来几截枯木,竟真的从桃花树下挖出两坛酒来。将黑漆漆的酒坛放到石桌上,妙龄忽然伤感。这应该就是桃花酿吧,母妃曾说在二皇子府的后花园里偷偷为她埋了两坛桃花酿,等她长大嫁人的时候喝。如今,当年父皇住的二皇子府已经被太子哥哥住进去了,沁园里没有一株桃花。也没听说李嬷嬷说起过桃花酿的事。
用衣袖擦了擦酒杯,小心的敲开酒坛上的封泥,一股浓烈的酒香扑鼻而来。妙龄忍不住向坛内望了望,倒影里的自己一脸惊奇的模样,可笑极了。
“唐将军,喝了你家的酒,我就不怪你害死我娘了。”
妙龄对着酒坛子喃喃说道。
妙龄做了一个梦,梦里的自己六岁。
她穿着一身华丽的衣裙,牵着母妃的手走在宫道上,那天的母妃特地穿了她最喜欢的黄色宫装,她觉得母妃比母后美多了。
母妃还没进厅里就被父皇身边的公公叫走了,她一个人在小花园里玩。甩开跟在身后的宫女嬷嬷,偷偷到灯火通明的湖心亭。不小心撞到一个比她高很多的哥哥,那人似乎很是生气,狠狠瞪了她一眼。她心里气恼,这宫里谁都不敢这样瞪她,即使是父皇也没有这样瞪过她。于是呵斥着让他跪下,结果那哥哥理也不理她,转身就走,她伸手扯着他的腰带,谁曾想竟将腰带扯了下来,她拿着腰带呆呆的看着眼前那张吓人的脸,脚步不住的后退,脚下一个不稳,就向湖里跌去。
可是扑通一声之后,她没掉下去,转回头才知道刚才推了她一把的人是母妃。她看着湖水里起起伏伏的黄色宫装,害怕哭了出来。
原本是站在栈道上哭,不知怎么变成了母妃的宫殿,她依旧在哭,因为嬷嬷告诉她母妃死了,嬷嬷还告诉她以后不能再继续住在这里了,皇上赐了一个皇宫给她。
在沁园里的日子,她依旧是哭,最后的梦境中,只剩六岁的她无尽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