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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霜染十梅香(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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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要去冷香崖的路。

关关心下奇怪。

路上有两个岔道口,左边去冷香园,那里深处是赛千娇和冷泉茶室,右边通往荒芜了的废园“十梅香”。听说十梅香一路上闹狐狸,她想想就不由一个哆嗦。

眼看前头梁言向左边岔道口一拐,关关心中生出几分恐惧来,那是她遭遇赵烨的地方。且不说赵烨给她的那些难堪经历,单就赵舞语的一番话,回想起来就让关关背心凉透。赵翼当年攻入魏国逢城不仅杀了魏国第一猛将郝尚,还屠城三日,一直将战火烧到魏国王城大梁的城门下,才逼得魏王妥协。而他儿子赵烨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此番他带永翼军突袭魏国安邑,孤军深入,适逢隆冬,粮草不足,赵烨一声令下活埋了十万战俘。

关关的小肩膀瑟缩着,眼看着梁言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脚在地上蹭了两下,就是没挪动步子。

梁言在前头倒是走得飞快,三步两步就到了“赛千娇”外头。

“公子在哪里?”梁言逮住一个守卫劈头就问。

守卫见她问得急,疑有大事,忙道:“公子在后院温泉,小的马上去通报。”

梁言一脸不耐,将他推到一边,径直闯了进去。

“梁小姐,梁小姐!”后头一大群人跟上去,却拦她不住。

外头一大群人追在梁言跑得欢,后院里也是热闹非常。

哗啦哗啦的水声,莺声燕语,娇笑连连,听得人一阵酥麻,麻得把守在门前的两个侍卫心神荡漾,面泛桃花,见梁言冲过来推门进去也没个反应,显是错把她当作彩云香风了。

鹅卵石砌成的大池子,氤氲着水气,一阵阵湿热水汽袭来,暖融融的让人想睡,但眼前的香艳又让人心跳加速。酒坛就在池边,赵烨袒胸,醉眼惺忪泡在水中。左右臂弯间各一美人,墨绿轻纱浸了水,贴着莹润雪白的肌肤,二人正巧笑倩兮,端了酒碗往赵烨嘴边送。一旁还站在一人,低眉敛目,竟然是小七里。

猥琐如小七里,对眼前这两位美人居然也没瞟上一眼,堪为神奇。梁言一脚踏进后院,他正对赵烨道:“公子身上伤口未合,不宜多用温泉。”

赵烨嘴角一扬,满不在乎让小七里下去,正瞅见闯进来的梁言。

酒意如风吹散,赵烨神色一黯。

霎时四个黑衣人从天而降,挡在中间,不让梁言近前。

不用他们拦着,单这一池潋滟水色,梁言也不好意思上前去。俏脸从红憋到黑,她终是背过身,丢下一句话“我在外头等你”,说罢就一头往院外钻。

谁知赵烨倒是大方,一声“慢着”叫住她。

又听到悉悉索索一阵动作,夹带着噼啪水声,梁言忽见眼前的高大暗影四散而去,隔着氤氲升腾的水汽,只剩下赵烨一人,依旧靠在池边,星眸半张。

寥落星辰下,白雾缭绕,看似魅色惑人,许是他醉倒在此间,爬不起来。

梁言不是没见过他醉酒,看他醉了轻浮,左拥右抱,恨不得他醉死,又觉得有种痛闷在胸口,

有苦难言,偶尔恍惚,总觉得是顾惜的魂钻进了她的心里在默默流泪。

他这副样子,梁言看不下去,她摸出怀中一小包东西,丢在池畔,赵烨伸手便能够到。

“嗯。是西施泪。”赵烨打开看了下。

梁言道:“你要的我已经帮你找来,别再去纠缠百里关。”说完便转身要走,却听后头赵烨道:“你以为我要的只是这对耳珰吗?”赵烨幽幽一笑。

梁言诧异,关关骂他见色起意,谋财害命。难道赵烨这次不是心血来潮,拿人家寻开心,想折腾到人家臣服?

只见赵烨幽幽一笑,问她:“你可知百里关的父亲是何身份?”

梁言略有耳闻,便道:“一代名士,传道授业之人。”

没想到却换来赵烨一阵大笑:“哈哈哈。你太小看百里家了。”他瞳光如星辰忽闪,穿透水雾,直落在梁言脸上,“你可知百里非做的是纵横家,教的是帝王术,藏的是天下玄机。”

梁言有些骇然,这些从未听关关提过,便忙问:“你怎么知道?”

“我曾做过百里的学生。”赵烨一脸平静。

梁言忽问:“惜姐姐当年病重之时,你出行韩国,就是为了去做他的学生?”

赵烨一怔,“也可以这么说。”又恨恨道,“若不是那时被人阻挠,我早已找到打开玄机石的密钥了。”

梁言惊诧无言。

“赤瞳血,西施泪。”赵烨把玩这手中的西施泪,饶有兴味,“虽然不知道赤瞳血是什么,但也逃不出我的手掌。”

王上要找玄机石的事,梁言曾听说过,可没有玄机石,要个密钥又有何用?男人的热衷她不懂,但顾惜临终前念叨着赵烨的名字,到如今犹在她耳边,这密钥让顾惜带着遗憾走,此事让梁言心生厌恶。

“为了个破石头,你对不起惜姐姐。”梁言闷声道。

赵烨眼中暗了一下,嘴角扬起道:“这么久了,你怎么还放不下?”

“难道你放得下?”梁言道,“你道惜姐姐死的时候说了什么?”

赵烨无言,只是身子一僵,看着她目光灼灼。

“她说,顾惜无悔。”梁言口中字字清晰,“你呢?”

半晌,无人言语,寒风将满池热气,直吹进人心里,凝在心头,成了冷的霜。

赵烨懒懒往池边一靠,身子沉下去了些,隐在热气中,缓缓道:“言儿,你爷爷说想要你入宫为后,让我来劝劝你。你可有心仪之人?若是合宜,我会为你做主的。”

梁言素来敬他,文韬武略,是才子英雄。不想他却顾左右而言它,如此怯弱。她心中酸楚,话便随着泪意涌出,“你为我做主,你是我什么人?我嫁猪嫁狗嫁根扁担,都与你无关。”

说罢梁言一低头闯了出去,里头赵烨不发话,众人皆躲得远远的,只听得一路上瓦罐花盆被梁言踢得乒乓乱响。

这一片稀烂中,有个黑影被梁言一脚掀翻,不料那黑影还想爬走,被梁言一把揪住拖回来,庭燎火光乍亮,照着那张瑟缩的脸上,一双桃花眼写着惊骇,又是小七里。

梁言正冒火,低声喝道:“你在这儿做什么?偷听?”

偏偏小七里是个没骨气的,张口便道:“小姐饶命啊。我不是来偷听的。我就是路过,路过,见您正发脾气,不,不,正练功,练功,我不敢惊扰,就蹲下来装成个花盆。”

“装花盆?”梁言哑然,又听小七里道:“若小姐踢得高兴,就放过小的吧。”说着,一双桃花眼看着梁言,像路边的小狗,水汪汪得可怜。

赵烨打发了他走,他又在此路过,显是有鬼。梁言懒得理他,只想威胁一下:“若是今晚的事泄露了半个字,你就。。。”她话还没说完,小七里便腆着脸插嘴道:“就让我死无葬身之地,我小七里在此指天发誓,绝不会违了梁小姐的话。”一番赌咒发誓,被小七里说得像山盟海誓,梁言被他啰嗦得心烦,低声喝道:“滚。”

“梁小姐。”小七里似又想起了什么,眨眨眼睛又凑了上来。

梁言柳眉一挤:“你不走,是不是等着我打你?”

小七里闻言,将头一缩,转身跑得比兔子还快。

小七里一路战战兢兢,进了后院,捂着胸口,直喘气,却见赵烨正从温泉里起来,腰上的伤口开裂,一片殷红血迹。

小七里忙上前道:“公子,小心伤口啊。”

赵烨俯身拎起酒坛,脚下有些飘忽,“没事,不会死。”

小七里也道:“回公子的话,是不会死,但是会烂。”

赵烨一笑:“正好,反正心早烂了。”

小七里摸摸下巴,心说,这世道变了,怎么人人铜皮铁骨不怕痛,唯独他被个女人踢了一脚却疼得龇牙咧嘴。

赛千娇里小七里被踢得皮肉疼,外头百里关跌了一跤,也是疼痛难当。

这一跤,错就错在她太好奇。

适才眼见梁言入了冷香园,园中暗香醉人,诱得人进去,关关跟了几步,一路树干枝桠倒影在地上,仿若鬼爪狰狞。她越走越心惊,便又原路退了出来,但觉冷风飕飕甩到脸上,像利刀在脸上划过一般。

关关身上貂毛马甲穿着倒不觉得十分冷,只是这手脚冻得慌,她忙缩手,抬起袖子捂脸挡风,只露出一对眼睛来。回到三岔口处,无意中往去十梅香的路上一瞥,似有一条白影晃过。

关关被唬得一跳。狐狸精?她也听过些鬼神传说,却从未亲眼见过,难道这世间真有狐魅?终是抵不住好奇,想走近点看看,若是真的,她转身就跑,不至于轻易被它害了。于是疾走了一段,果见一个颀长白影正徘徊在不远处的一棵梅树下。

关关躲着一个松树后偷看半晌,那狐魅只一动不动静默在那里,忽见它略动了动头,四周打量,似要转过头来,关关一个心惊,直想往松树后躲,便退了两步,但觉脚下一空,她张嘴还未喊出声来,已闷哼一声,屁股着地,一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头,疼得她几乎流泪。

这一跤摔得她眼冒金星,她揉着屁股,泪眼汪汪看看四周,发现自己正坐在一个坑底,似乎猎户用来逮狐狸的就是这个,正要大呼救命,又忙捂住嘴巴,生怕刚才的狐魅发现了自己。

她连连哀叹自己是自作自受,这坑挖得实在隐蔽,狐狸无缘看不见,她倒是有缘掉进来,她坑里爬又爬不出,只觉得周围土壁像个大桶将她围得严严实实,闻着泥土腥味混着树叶腐烂的气息,似有黑影重重向她袭来,这气息将她越裹越紧,紧得她透不过气。关关从前在大京山上时,曾在黑暗的密室里被关了三天两夜,从此便害怕又窄又暗的地方。她沮丧害怕得想哭,抬头望着头上那一小片夜空,只期待快来个人救她。

正在此时,却听外头有人道:“你终于来了。”

话音未落,便听见有脚步冲她这儿急急而来。

关关欲哭无泪,刚才树下一个“狐一”候着,如今又来了个“狐二”。难道今夜此处要开狐狸会?她被吓得要命,心正砰砰猛跳,却听到了那“狐二”的声音。

“月出东山,霜染十梅,有何贵干?”

关关心里咯噔了一下,原来真不是狐狸精,“狐二”竟是狼烟。关关瞬间恍然,那“狐一”显然那日飞刀留书之人,她清楚记得自己曾添了几个字,怎么就被狼烟识破了呢?难道他们是相熟之人,辨得出笔迹。狼烟似乎有太多秘密了。她正思忖,却听那“狐一”道:“我今夜便要下山去了,你我兄弟二人不如同饮一杯。”

难道那人是流离先生?这么冷的天在十梅香上喝酒,风雅得这么做作,也亏他想的出来。关关蹲在坑里,竖起了耳朵,忍了忍才没嚷出声让狼烟救她上去,她太想多知道点狼烟的过往。

关关猜得不错。

那“狐一”如她所料正是流离,也如她所料,偏偏就风雅得那么做作。

流离身边有琴有酒,一身白衣席地而坐,笑吟吟,全然一副叙旧的架势。待狼烟一撩袍子对面坐下,两人毫不在意此间夜寒,默默饮了两杯,流离才问:“祁申此番让你上山来哄骗宋泓,可是为了玄机石?”

“不是。”狼烟将酒一放,答得极干脆。

流离又道:“打开玄机石,取得秘宝,便可武霸天下。宋家后人怎么可能不在乎复国,不在乎天下?”

“我只是做了老头的挂名徒弟。我不姓宋,若无其他,我先走了。”狼烟听到“玄机石”便起身要走,无意多留。

流离亦站起身来,说道:“你我皆知,玄机石在旧都安邑藏着。此次赵军攻入安邑城之后,它便下落不明了。不过,在藏宝之处,倒抓了几个夜刀门的人。说起来,你也是夜刀门的人呢。”

狼烟微愣驻足,“你怎么知道这些?”

“夜刀门吗?”流离了然一笑,眼中琉璃光转,甚是撩人,“我查得到。想必祁风也早就知道了。”

“都抓了夜刀门什么人?”狼烟问。

“不过是几个小喽罗。”流离道,“听说夜刀门门主,智谋不逊美貌,却不让你去取宝,看来你在那里也混得不好。”

狼烟不由“哼”了一声。

流离仍在絮叨:“去年有个出云剑来到赵国,一月之间连败七位名剑客,之后便投效了夜刀门。如今夜刀门有他,在江湖上可是风头正劲。想来夜刀门已无你立足之地,与其江湖飘泊,不如回魏国追随二哥,也不枉我们当初四人一场结拜。”

上头流离正扫狼烟的面子,下头关关蹲在坑里,听得真切。她想起爹爹说过,江湖剑客常投靠高门世族,专替人家做些见不得光的事。如今狼烟跟了她,也算是弃暗投明了。却听狼烟幽幽笑道:“原来三哥您老早就追随上了。如今,二哥知道我没死,他可是天天想我?”一瞬,他又道:“不知依三哥之见,我该如何追随呢?”字字犀利。

关关心说,原来是兄弟反目,狼烟如此讥讽,也不怕他这三哥面子上挂不住。难怪狼烟从前对她那么冷,原来是天生冷,自然毒。

十梅香上林木稀疏,一阵风过,再局促的气氛也似被吹散了些。

流离本是潇洒清高之人,狼烟这话刻薄,着实让他下不来台,面上赧色微露,只好道:“二哥让我来问问你,你当年是不是真把玄机石送去了安邑?”

“原来是为了玄机石。”狼烟冷笑道,“也亏得他惦记。那块破石头,我还真是稀罕得很。”

“玄机石若不在你手中,你天天守着百里关做什么?”流离自是不信。

“不做什么。”

狼烟反骨,又是半晌冷场。

“你该知道,当年百里寒促宁死也不肯交出打开玄机石的密钥。百里家便将秘密带去了韩国,若非如此,百里家又怎会受到韩王如此庇护?宋泓的侄子当年勾引祁燕惊,恐怕也是为了找到百里家的密钥,不想祁燕惊竟失了踪,百里关怕是最后知道密钥的人。”流离颇有耐心,又道:“若是没有玄机石,带百里关回去,二哥定会高兴。”

狼烟看了流离一眼,“多谢二哥提点。当年老太傅病重时,说有秘密要告诉我,只说西施泪关系到一个秘宝,王剑转生之人才有缘得到,然后一蹬腿就死了。想来那秘宝指的就是玄机石了。后来二哥问我,我就照实说了,可是他不信,非说我藏了一半。他倒是雄心勃勃,这么多年的事了,没想到他还真上了心。不过。。。”狼烟话锋一转,眸光冷冷,透着鄙薄,“他高不高兴,我懒得理会,也无力理会。”

狼烟转身,走得决绝。流离上前将他拦住,“若不是此番上山来,我还不知道你与百里早有私情。只要你问,漫说是玄机石的秘密,就算是西施泪,她也会乖乖给你。”

“乖乖?”竟对关关用上这两个字眼,狼烟不由想笑道,“若能那样,我倒也省事。”想起她,他心下一动,言语也软了三分。

流离又徐徐劝道:“你肯交出百里关和西施泪,就算在王上那里,也是大功一件哪。”但见狼烟又不动声色,疑心他另有所图,不由鄙夷道:“或是你想把她交给夜刀门,好讨那美貌门主的欢心?”

“是又如何?”

狼烟一脸存心与他不快,流离气得哑口无言,连连打跌。

偷听如同作茧自缚,关关宁可没遇上这对见不得光的兄弟,没听到这见不得光的秘密。关关记得她爹曾说“赤瞳血,西施泪”,也不知道玄机石是个什么玩意,王上表哥想要,魏王韩王也想要。倘若找到玄机石,是不是都该来挖她的眼睛了?想着关关不免心惊胆战,娘怎么还不回来救她,娘难道不知道这事儿吗?

原本是人在坑底,可这时的心比躺在坑底还坑底。

反复想着狼烟那些话,关关心说,狼烟不会真想把她卖了吧。原来这片心掰碎了揉烂了没人要,人家怕是只要她的眼睛。蹲在坑里,关关倒没觉得冷,这心里结了冰,比外头的霜冷,她仰头望上去,这一小片天里倒能看见三颗星,没想到她比星星还孤独,或许注定一世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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