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糯米粽子的洗澡姻缘(1 / 1)
清晨醒来,关关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祁雪。
祁雪总是一见她便问,爹可是派人来接我了。
且不说是有来接人,就连半点这样的风声关关也没听到。她每次摇头都觉得祁雪脸上的失望更甚前遭。
这日阴雨绵绵,天空彤云密布,关了窗,屋里还是冷。又湿又冷的感觉,像一条小蛇钻进了心底,缠在人心头,闷得人又慌又怕。
关关坐在一旁看祁雪发脾气,祁雪说不吃药便不吃,不仅将大夫调养的汤药泼在地上,还当着关关的面,将那瓶寒蝉散的解药也摔在地上,药瓶碎裂,屋中一股药液的怪味。
关关有些生气,毕竟是狼烟冒险送进来给她,祁雪便是不吃,也不能如此糟蹋。祁雪从小被宠着惯着,众人捧着,没吃过苦,没孤身一人茫然害怕过,也没委屈求全过。在浣音阁中呆着这么些日子,祁雪的耐心怕是已到了尽头。
“嫁给王上未必不好。”关关只想说句话,开解一下。世事岂能尽如人意,要了富贵还要自由?
祁雪脸上泪痕阑干,柳眉一蹙:“听说王上在乐堂上赏了你,想必是对你极是喜欢。为何要我陪你一道活埋?”
关关也回瞪她,想顶一句“是你娘要埋你,又不是我要埋你”,可是话终是没出口。祁雪大概是第一次发现人生并不自由,正在惊惶恼恨中,她何必还给祁雪心里添堵呢。
关关无故被嘲,心里也不是滋味,眼看着祁雪泄愤一般,重重拨弄了几下琴弦,又伏在琴上哭了起来,她自觉无趣,便出了祁雪的厢房。
院中的雨还在下,堂上气氛也很融洽。
公主赵舞语到听风院来了,正和柳真、梁言她们说笑呢。
当然,公主最爱拿梁言寻开心,梁言也没那么多寻常女儿家的忌讳,气来地快,消得也快。
公主便越说兴致越高。
“梁姐姐,那些王孙公子我最清楚不过了。他们都喜欢温婉如水的女子。你就算在这儿再呆三年,也变不成柳姐姐这样。”她说着还无奈地向梁言摇摇头。
梁言常说不过她,每次都只有生闷气的份儿。
“谁要王孙公子喜欢啦。”她瞪了赵舞语一眼,见赵舞语仿若无事般,她更是一脸气恼。
柳真对赵舞语噌怪道““公主,快别说。看你把言儿给气的。”说罢,她又拉拉梁言的手,温柔道:“公主就是孩子脾气,她跟你闹着玩呢,别放心上。我们言儿可是女中豪杰,自有真英雄来青睐。”
闻得笑语软软,梁言眉间怒意尽褪,刹时绯红。
赵舞语忙附和道:“对对对。就算真英雄遇上言姐姐,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这话在她嘴里一转就变了味儿。
梁言柳眉一竖,赵舞语忙躲到柳真身后,狡黠地嘻嘻笑着。
忽然,柳真道:“百里小姐。今儿又落雨了,院里湿,你也进来坐坐。我们一起说会儿话吧。”
且不说旁边的梁言与赵舞语相视一愣,正走在回廊里的关关也是一瞬怔仲。
关关入了明堂,笑脸打了招呼,也落着座喝茶。
赵舞语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忽问:“王上哥哥赏了你?”
关关点头。
赵舞语笑道:“那日我进宫陪太后去了,太后说王上来了浣香院。我正后悔没遇上,没想到错过的事儿可多了。或许我们不久便会在宫里常见。”
关关听了小脸一垮,忙陪了个讪笑。
赵舞语见她这笑还不如哭呢,皱眉道:“难道你是不愿意?”
关关心里说“是”,嘴上却不敢答,心说,您身边这二位也不见得正乐呵呵地等着被关进去吧。
这时,柳真对赵舞语说:“公主不是说想听听我那天弹的什么曲吗?难道公主刚才是哄我开心,才说要学的?”
赵舞语果然被柳真这番娇嗔分去了心神:“柳姐姐说的哪里话,你肯教我,我还巴不得呢。最讨厌那个教琴的秦夫子,每次唠叨得我都要睡着了。”说着又忙叫一边的下人去取琴。
抚琴可不能马虎,之前焚香,净手,静心都是要的。
兽首金炉沉水香,烟缕如暮气升腾。
燃起这香,竟忘了院中已风雨大作。
仿佛正坐在寂寂落花、脉脉山泉之间,茶煮凤髓,漫翻卷牍。
世间哪里还有比这更清雅的女子。
梁言平日是横笛镇魂曲,缺了温柔,关关素来是空枝一乱鸦,素无章法。此刻也都默默听琴,一脸闲适,满身秀雅,如风云浅笔,似水墨淡花。
仍是一曲《关山皓月》。
关关从未听爹爹和大妈妈弹过此曲,今日再闻柳真弹奏,忽有隔世之感,曲子诉的不止是别情,还有千金之诺,缺了最后一节,皓月夫人的承诺便石沉大海。
那是个刺骨寒夜,爹爹隔日便要去秦国。
书房外燃起了一盆火。
火光中,爹爹把最后一卷竹简投入火中,见她在门后好奇地探头,只沉声问道:“关关,这字字句句,你可都记下了?”
她不敢上前,只点点头。
爹爹与她说话,一向笑若春风,从未那般深沉严肃过。
爹爹没说,将那字字句句记下后她该如何。爹爹要她随心而定,她说好。
如今她一个孤女,仿佛伴水而生的芦苇。王上也好,祁雷也好,祁风也好,夫人要她嫁的寒家子弟也好。难道谁肯给她一汪清泓,她将为谁而生?
原来她比祁雪还早,就已陷入了如此命运。到底是屈,还是不屈?
爹爹信她,可会信错了人?
往事莫名爬上心头,关关忍不住一阵咳嗽,琴音忽止。
柳真见她脸色煞白,忙让称心如意扶她回去。
关关告病,糊里糊涂地睡了近一日。学堂放了,柳真来看过她,一起吃了饭食,见她精神略要了些才离去。推开窗,外头是后院的竹林,往日里只见幽深,今夜雨骤风急,便多了些萧瑟颓败。
一阵冷风袭来,关关忙关了窗户。
云歌敲门,关关见她端了汤药,便让她放在桌上。她身后两个仆妇将大木桶抬了进来,后头的丫头们忙往里头倒兰汤。
霎时间屋中香气浓郁。
自从王上赏了她,下人们便伺候得更为妥帖殷勤,恨不得扑上来将关关的衣服全扒了,亲自把她洗成一朵香花。
关关不习惯被人看着,也受不了被人拉着胳膊搓泥,就赏了她们一些钱,让他们明日再来抬水,各人便兴高采烈地下去了。
关关解了衣带,散了乌发,踩进木盆,把肩没入水中,捞着水中漂浮的花瓣,边洗边玩。
秀气的鼻子嗅过手中的花瓣,把花瓣洒在水面,嘟起粉唇吹到一边。热气熏蒸下,雪肤上浮起了一层细密的汗,樱唇红艳起来,湿发乌亮弯在颈间胸前,好似墨笔在白绢上随意勾画。
玩累了,便靠在一边。嘴边的酒窝是懒懒的笑,有点稚气,又有点妩媚。
正惬意着,忽然听得外头似有铜锣声声敲得急。
关关心中一个激灵,莫不是走水了?
她忙爬出水来,从屏风上将挂着的衣裳腰带拉下来,慌乱间差点跌出了浴桶,撞倒了屏风。腋窝夹着外裳,嘴上叼着腰带,手里系着深衣上的细绳,一股脑儿跑到门边,拉开门闩,就想开门出去。
可是还未整装,怎走得出去。她对着门干着急,可越急,手中越慢,拖来拽去,如何也穿不好,潮湿的头发还时不时落下来捣乱。
关关急得将湿发胡乱撩到一边,口里急急叫道:“白露,白露呢?”
只听得“吱呀”一声,门开了半扇。
一个颀长身影带着湿意,灵敏矫捷,“唰”的一声轻响,便闪了进来,随即反身将门关紧。一股淡淡的血腥之气,混着雨中的泥腥味,随风灌入房中,污浊了一室兰麝清香。
突如其来的熟人,关关惊得合不上嘴。
“啊!”她一声大叫,“狼烟。”嘴上刁着的腰带落了下来。
一旁站立着铜灯亮了亮,窗外凄风苦雨,房中却有一抹霁月,月光潋滟,萃了暗香。
墨发淌着水,湿了薄衫,半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女的玲珑曲线。酥肩半露,直把人的目光往雪白的胸前引了去。
不知道是不是铜灯中,火苗跳得太快又太猛,映在狼烟脸上有些红。
关关忽觉胸口微凉,忙扯起外裳挡在胸口,一脸恼意,喝道:“你看什么看!滚出去。”说罢,左手拿起一旁桌案上那碗汤药,连碗一起砸了过去。
药汤洒了一地,泼在地上那条素白腰带上一团深一团浅。药碗却被狼烟修长的手指轻巧一拎,免了“咣当”一声落地、四分五裂的苦命。
狼烟未言,只将右手从身后抽出,手中赫然一把剑,雨水打湿了他的发和衣裳,手中长剑更亮,银光清寒,衬得风刃上的斑斑血迹,鲜艳非常。
关关忙抬手将自己的惊叫紧紧捂在嘴里,手中外裳骤然坠地。
“你,你又,杀了人了?”关关结结巴巴,眼中又是怕又是厌恶。
她一副看刽子手的眼神,让狼烟觉得烦躁了起来,不由辩白道:“是人家要杀我。”
呃,还真委屈,难得出门被别人追杀一次。关关想到刚才外头的吵闹必与狼烟有关,还没发问。却听见狼烟身后那扇松木雕花大门微震,声声敲得响。
“百里小姐,百里小姐。怎么了?”
是云歌。
关关一愣,忙说:“没事。你下去吧。”
“梁小姐也在吗?”云歌隔门问。
“不在。”
“我听你刚才叫了一声梁小姐的名字呢。”
关关恍然,狼烟和梁言听起来,确是有些像。她急中生智,“是我,我做噩梦了。梦见梁言。”
两人果然还是不和。云歌听了,低声愁道:“那梁小姐是去了哪儿呢?”
关关问:“出了什么事?”
云歌忙答道:“夜里出湖的渔船上查出了刺客,刺客逃了,侍卫们外头正追呢。小姐您是不是害怕,要不要奴婢进去陪您?”
云歌进来了,还不被吓死啊?关关忙道:“不用了。”
靠在门上的狼烟冲关关做了个让云歌走的手势。
关关看着他,摇摇头。云歌就爱这么地唠叨着,她又没办法。
狼烟做了个抹脖子的姿势,自己退到门后边。
关关瞪眼,皱眉摇头,还是屈服,微微拉开半扇门,探出螓首,对云歌道:“我真没事,你回去睡吧。”
云歌皱了皱鼻子问:“这是什么味道?”
关关闻了半晌,习惯了,便没在意。她忙伸手将狼烟向里推了推,对云歌道:“是药味。药太凉,我把它倒了。”
“您又不喝药。如此下去,这病何时才能好呢?别拖成了大病。”云歌道,“我这就给您再熬一碗去。”
关关听了连连点头,忙将那只空药碗递出来,见云歌要走,又道:“你再给我上个宵夜,要带个烧鸡腿。”
她估摸着云歌这一趟,怎么说也要三四个时辰才能回来。
关关一扣上门,忙捡起地上的外裳往身上围,也分不清哪儿是袖子哪儿裙摆,从脸到脖子一路严严实实围到膝盖,上面露出一双大眼睛,下面露出裤脚来,显然不够长。
她瞅着狼烟,狼烟不知何时已在桌案旁坐下,看灯出神。
“换件衣服吧。”狼烟忽然道。
“不要你管。”关关倔强道,脸上正捂在衣服,有些含糊。
“人家一会儿来,还以为遇鬼了呢。”狼烟依旧没好话,却是难得的好声好气。
“别以为人家都像你,喜欢扮鬼骗人!”关关气哼哼道,沐浴后的热气从身上散去,虽然屋里有炭盆,湿衣贴在身上,确实有些冷,她光着一双脚丫子,左右互相搓着。
裹得像个粽子似的,只露着一双大眼睛,想象她嘟嘟囔囔生气的嘴。脚丫子雪白可爱,倔强又局促地互相蹭着。这情态更是娇憨得有趣。狼烟看着,不由笑了出来。
关关一愣,想不到他也可以笑得这么不客套。关于男人长得好不好看,她很模糊,但是,像狼烟这样七分男人,两分邪气,外带一分妖孽,似乎也挺好。
“你在看什么?”狼烟见关关的大眼睛看着他眨也不眨。
“见鬼了。”关关恍神道,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惊醒了自己。一分妖孽,也是妖孽。
却见狼烟忽然站起,走过来。关关是作茧自缚,忙不迭转身要跑,却只能一跳一跳地躲开,还是被狼烟从身后一把抱起。
狼烟对上那双晶亮的眼,恍惚看见那眼神中有被猎人追赶的小鹿般惊恐,又有躲藏在树枝上山猫般戒备。不知是什么将他的心狠狠撞了一下。他忙别开眼,径直走到屏风后面,将关关往那张软榻上一丢,“小毛丫头,你是怕人偷看吗?没人看你。”
关关眨眨眼睛不说话,目露凶光,摸到软榻上一只丝履,顺手丢过去。
狼烟偏头躲过,“你不换,好!别怪我再扮一次鬼吓死你。”
他承认了,那夜不是梦,是他扮鬼。关关愣愣看着狼烟出去,抬头望着头上房梁,欲哭无泪。狼烟不过大她个四五岁,还是个奴才,竟敢如此羞辱于她。
淫贼,奴大欺主,道貌岸然,趁火打劫,骗财骗色。。。关关气愤之极,腹诽了好一阵,没听到外头响动,才开始手忙脚乱地穿戴起来。当她隔日发现,透过丝绢屏风,侍女们弯腰抬浴桶身影如此清晰,她一口茶没喝完,差点都喷了出来,恨不得到厨房偷块豆腐一头撞死。
不过那是后话,关关穿戴齐整就要出去。
“你什么时候走?”
“等外头的锣敲完。”狼烟自顾自喝茶。
“我,我去祁雪那里看看。”关关要出去避难。
“多看无益,你帮不了她。”
“为什么?”关关奇道。
“天做孽尤可活,自作孽不可活。自己轻贱性命,何必拖累他人?”狼烟懒懒道。
“你这是什么意思?”关关脸上一丝不悦。
“你且问她,药从何来?”狼烟只说了这一句,任关关如何追问再也不肯说。
关关心生疑窦,问道:“你潜入浣音阁,到底所谓何事?”
“侯爷吩咐,除掉对祁雪不利的人。”
竟是为了祁雪,为了侯爷之命,关关心里一阵莫名低落,真生了大气,冷笑道,“原来,你也另攀高枝去了。”说罢,扭头推门走了出去。
看着她负气而去,狼烟拿着茶杯的手不由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