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过往与未来(1 / 1)
天边红霞与容清脸上嫣红交相辉映,他眼神迷离飘忽,吃吃的笑着,面上的一片温情又似悲伤。
“唔,你醉了。”言奕撑着头道。
“我一直醉着,醒不过来,便是现在,依旧困在那场醉梦里解脱不得,想摆脱这些纠缠,却只能用一了百了的方法。你看,凡人就是太蠢。”容清轻轻笑道。
他轻拍自己的胸膛:“我这里,有问题。进府后,大夫说这是娘胎里带来的毛病,这么多年,吃了那么些药,不过是勉强地活下来罢了。可是早就千疮百孔的东西,哪里禁得住在上面刻痕刮肉呢?”
他还记得,每次心痛发作,全身只能感知到叫嚣的疼痛时,那人不复冷漠将他紧紧拥在怀里表现的恐惧与在乎,是不是因为记着那些好才不能去恨,只能在受伤后选择离开?
容晖为了他,寻过很多古方灵药,却对这心痛的毛病无可奈何,那时,那人看着自己,万分珍惜,说,我会治好你,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为了这句话,多少疼痛忍受过来,多少绝望硬撑过来,可是抵不过人心的变迁,终究一切不过闹剧一场。
天色将晚,深深墨色笼罩下来,他望着一轮朦胧的圆月,仿佛回到从前,脸颊旁是那人温热的呼吸,耳旁熟悉的声音却不复以往的漠然,笑意沉沉,缱绻缠绵。是了,那日仲秋,是那人十八岁的生辰,早早就被皇帝招进宫里,直到晚上才带着一身醉意回来。
那天两个人捧着酒壶胡言乱语,醉的厉害,然后一切顺理成章。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记不真切,只是记得在浮沉之间,那人的细语呢喃,阿清,你不能离开,就在我身边好不好……阿清,我们永远在一起……
那时得到的快乐和期待太多,所以后来放下才那么艰难。那么多年,一点一滴,也不知是什么深入骨髓,才这么离不开那个人。
多少年,他从没拒绝过他的要求。
他说,阿清,我需要陪伴,于是他在他身边做了十年书童。他说,阿清,我要有人爱我,于是他学会爱,甘愿一步一步走进他的囚笼。他说,阿清,我要娶公主,于是他默默地隐入偏院,小心翼翼。他说,阿清,公主要给我一个孩子,他笑着同他分享这份喜悦。他说,阿清,孩子真的很重要,我要他平平安安的出生,他看着那人的眉眼说好,你要什么都能要到。
当公主扶着肚子走到偏院时,他便知道,一生的陪伴终于到此结束。那个一生富贵无双的女人,放下身段来请他给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一个完整的父王,他也只能漠然接受。只是可惜,未能好好告别。
在偏院时,他常常莫名睡着。那时,他在梦中还是挣扎着要醒过来,梦中他想同他说一句,你要的,只要我有,我都能给你,不能给你的,那我也会成全你。本想撑到他来的时候同他提一提,只是一直没见那人。后来,在快撑不下去的时候,终于有个台阶让他顺势而下。
这一世,已是为他而活,他不恨不怨不痴不苦,只是太累。若是再有轮回,他只想一身潇洒,从无牵挂。
“你就为了这么个人死了?”言奕嗤道,“若是好好活着,可能还有更好的人、更好的事等着你呢?“
容清摇头:“你不懂,我答应他要陪着他一辈子的,一辈子,就是一辈子。只是当初哪里想到,一辈子,竟是这样短。”
“他这样对你,你为何不恨他?”
容清仰头看天:“哪里会不恨,可是那里又能怪他。我的人生,本该在二十三年前那个雪天里就结束,可偏偏被他救了,偏偏被他教会了爱恨,哪里舍得用他教的东西来伤他?他对我那样好。”
说到此处,他微笑起来。那一笑冰雪消融,好似从无忧患怖惧。
四遭升起荧荧流火,容清抿去最后一口酒,道:“爱一个人,总归是件麻烦事,若是两情相悦,便有患得患失,若是一厢情愿,那便肝肠寸断。若是可能,我下一世再不愿爱上谁,总要活得恣意潇洒。”
柏鸿拿着酒坛皱了皱眉:“怎么渡鬼还没来,便喝去了那么多?”
再看看一个醉倒在桌上的人,另一个勉强扶着脑袋还没倒下的人,叹了口气,摸摸自家那位的头,柔声道:“这次便让出月来摆酒吧,我带你回去。”
那一个半醉半醒的攀着柏鸿的脖子,嘴里不清不楚地道:“柏鸿……让渡鬼带他去轮回道的时候,划掉下一世的姻缘线吧……”
柏鸿愣了愣,不免看向那伏趴在桌上的单薄身影,嘴上道:“好。奕儿,我们回去。……那人是谁?”
言奕半抬眼,脸上酡红深重,一时艳色无双,却笑得薄凉:“谁?不过一个人间的傻子……”喃喃数语,终是不胜酒力,眯着眼沉沉睡去。
柏鸿轻抚手下温热的脸庞,低声道:“谁叫偏偏碰上一个人,生来便有这样叫人死心塌地的本事,纵是神仙也甘愿成了傻子,何况凡人。”
总有这么一个人,遇不上,免去了痛彻心腑的劫;遇上了,就系上了藕断丝连的结。到底劫也难逃,结也难解。
“奕儿……”柏鸿低低的唤,“奕儿……”深情如许。
“言奕……言奕!”咬牙切齿。
终是无奈了,欢喜也无奈,愤恨也无奈,这样无奈的一切是来自怀中这样没心没肺的人,好似这无奈也平白添了三分理直气壮。
站在静寂无声的山野,斑驳的树影从身旁略过,到底是“仙境”,有多少活着的生命呢,一切的变换都是无声地进行,时间流淌,斗转星移,万物变迁,都同他柏鸿没关系。
那么多年来,是如何度过这些茕然一人的日子,他已记不得了。可是他再不想回到那样的时光,纵使安然不再,也无法放手。爱的起因可能有千万种,对他来说,唯一方式却只有陪伴。可能任何一人的陪伴皆能驱除寂寞,但只有特定的那个人的陪伴才有意义。
对他来说,没有言奕也并非就活不下去,只是有了这个人,千百年的活着才有了不一样的感觉。而他,贪恋这样的感觉。
长久以来压抑的感情在此时忽然汹涌而至,长夜寂寂,这人便醉在自己怀中不知人事,这样的氛围,不能不诱惑到他。
柏鸿停了下来,眯着眼搂着怀里的人,脸庞温暖柔滑的触感在手下游走,他看着那张熟悉无比的脸孔,没了调笑嚣张,没了顽劣不羁,薄唇微微抿起,只剩下骨子里透出的倔强。
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孩子就长成了这副模样,继承着白虎一族的倔强,骄傲,还有适当的任性。不知是否是因为父母从小不在身边,渐渐养成了疏离的性格。不是他不能亲近别人,只是永远隔着段距离,就连他,也无法轻易触碰他脆弱的底线。
这人大部分的性格是适应周围人而表现的,只有倔强是不肯藏起来的真实,所以才显得那么任性。而他,爱这样的任性,只有这样他才感觉到,自己在他心中的独一无二。
或许爱一个人,就希望自己成为他心中独一无二的那一个,而宣称着不抱着希望的人,都是毫无希望的沉沦者。这个世界,不去争取的人只有两种,一是不屑争,二是争不到。
而自己以前想,不能连希望都磨灭掉,所以只能做个哑巴,至少还保留着争的机会。
柏鸿低下头,轻轻触上言奕的唇,一瞬间有些失神,隐隐的酒气从他唇间传来,轻易可以将他醉倒。
柏鸿捏捏手下人的脸,看着言奕水色潋滟的唇,他的唇是人间常说的薄情唇,可是白虎一族又是最为专情的上古神族,多么矛盾,可是放在这人身上又那么合情合理顺理成章。柏鸿想起言奕说为他赴汤蹈火的模样,说不离不弃的模样,可那人从不知道,他要的不离不弃,不是依赖,不是责任,不是亲情,只是独属于他的喜欢。
柏鸿在夜色里轻笑起来,揽着言奕,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轻轻地在他耳边磨蹭道:“奕儿,你不会爱人,我便教你,你试着接受我,试着给我一点说出来的机会。”
万般寂寂,无人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