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东边日出西边雨(结)(1 / 1)
“一百零六,一百零七,”秦奭闭目等待第一百零八下撞钟声,像是当头一棒直直劈下来,“礼成了。”今天是传圭登基的日子。
“是的,太上皇。”周弼应着声,背过去抹一把泪,今儿个贵妃离了宫,往后这日子该怎么过?
其实秦奭又何尝不知梓城今天离宫,他看着窗外杂草丛生的小院道,“明儿让人理一理,栽棵桃树在里头,也添些生气。”
周弼满口应承着,心里却是说不出的苦,哪去弄什么桃树李树,看着殿上人的脸色,殿内省连平日用度都扣了大半,还指望得到什么旁的?
秦奭虽被尊为太上皇,可秦传圭的态度却摆在了明面上,想起那日梓城走后,秦传圭那怒不可遏的样子,周弼仍心有余悸,哪能像秦奭那样恍若无事地歇在那里看风景数钟声。
“孤的母后不在了,如今连母妃也要离开孤,太上皇以为是谁之过?!”
“母妃流下的泪,孤要一滴一滴全部讨回来!”
“安吉殿远离纷扰,太上皇今后便好生在此休养,不必出来费神了。”
长长叹出一口气,她应该已经走出朱雀门了,秦奭背过身躺下,阿梓,再见会不会是下一世。
朱雀门,沈梓城想不到有一日还能亲自走出去,心有戚戚焉:这朱雀枉贵为灵兽,纵形如凤凰,亦浴火不灭,却到底是形只影单,不如凤凰成双成对。
“娘娘,您预备着在沈宅小住多久?”赵乐枝跟在她身后问道,“陛下和臻阳长公主定然时时念着您呢。”她觑着梓城淡然的神色,虽然理解她去意已决,可私心里,若没有一位沈太后坐镇宫中,荣哥儿的将来总是不稳的。
睨她一眼,梓城淡淡道,“放心,荣哥儿若是有出息,总不会埋没他。”赵乐枝不再多言。
“恭送贵太妃归宁!”“恭送贵太妃归宁!”“恭送贵太妃归宁!”
身后三道恭送,一声高过一声,响彻云霄,惊起一片鸽燕纷飞。
梓城转身,群臣伏地叩拜,传圭携缘卿走到她跟前跪下,“儿臣恭送母妃归宁,愿母妃早日回宫。”她执意不受太后尊号,可十里相送是孩子的至孝和不舍,怎好再推却?
整座皇宫,整整十年,沈梓城能带走的只有这些而已。
又是一年三月,桃红鸟鸣,连扑到身上的轻风都带着香气,一个簪着桃花,穿得鲜嫩,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小姑娘捡一柄桃枝递给他,“给你。”
怦然心动,他伸手道,“阿梓!”恍然睁眼,面前却是老态初显的周弼,“太上皇,您又梦着贵太妃了?”
秦奭醒过神,见枕边果有一柄桃枝,就问道,“可是卿卿来过了?”
“殿下还在院子里呢,”周弼抖抖索索端来一碗汤药,“嘱咐要您日日服药,这病不好拖下去阿。”
他躲开药,问说,“如今是元瞻几年了?”“回太上皇,元瞻三年了。”
三年,等了三年,秦奭下床,他整整一个冬没下床走动了,腿脚也不大利索。推开门,院里正中一棵桃树,花开正好,树下正站一名少女,锦瑟华年。
少女听着动静转身,一声鲜嫩衣裳衬得娇俏,她将一朵桃花递在秦奭面,笑时眼眉如新月弯弯,“爹爹!”
“方从那里回来,也不好好歇歇。”春风料峭,秦奭克制住咳嗽,宠溺地笑道。
秦缘卿抱着他的胳膊,“卿卿是想念爹爹了。”她的性格举止莫不如幼年的梓城。
他顿一顿,“你母妃还好么?”每一次卿卿从沈府回宫,他总要问上一问。
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缘卿撅起小嘴,晃着小脑袋,一脸的不乐意,“母妃只管晴晴,过几日便要带晴晴去探她外祖,卿卿不喜欢母妃了。”嘴上这样说,她还是一月两三次地向沈府跑。
王维雄自秦传圭能独当一面后,便告老归田,带着一家人回到老家太原,独留孙女王又晴养在沈梓城身边。
秦奭心中一沉,太原遥遥,一来一回,已是寒冬,而依着自己的状况,虽然太医不言,也自知过不了秋。
院子里,胖乎乎的小女孩悄悄跟在她身后爬上梯子,将一支黄花挂在桃枝上,“晴晴!”,小女孩吐吐舌头,正要逃却被梓城一把揪住,“晴晴,你又捣蛋!”
“姨母,”小女孩胖胖的脸上掬了满满的笑意,“晴晴只是觉得姨母的桃树们太单调了些,才从花圃里采一朵来添色。”
梓城定睛一看,重瓣千叶,浓艳富丽,舍姚黄而无她。身在铺天盖地的娇艳桃花里,她却攥了一支牡丹在手。
“姨母,有人来了!”晴晴的声音从树下传来。梓城回过神来笑斥,“你个猴精,还想蒙我不成。”
院门打开,一个瘦削而熟悉的身影从门里进来,踏在满地落花上,春风一卷,碎花拂过他的衣摆,肩头和半白的头发,“阿梓。”
她怔怔地坐在桃树枝上,望着那人越走越近,“阿梓。”,他的双眼浑浊,他尽力克制着胸中汹涌的不适,向她微笑,仿佛十几年前他回头,接过她递来的玉佩,‘阿梓,亏你捡到了。多谢。’
沉闷的撞钟声恰时响起,从皇宫的方向传过来,一下,两下,仿佛时间停止流走,只重复这一刻,直到第九十一下。
他艰难地仰头,笑着对树上的她说,“一切都结束了。”
远远传来皇宫里的高唱声,“太上皇驾崩了!”
将袖里一朵桃花递在她面前,“给你的,阿梓。”可是,她的手里攥了一支牡丹。
秦奭的眼里仿佛映着漫天的星光,又似乎转瞬即逝。
草木共春深,荣枯不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