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掉落的番外 雪山孤鸣(1 / 1)
寒北之地的高山有一个极好听的名字,玉山。
远远望去,终年积雪如同一块成色上佳的美玉,入目皆是流光。
只是这山中冷风肆虐,飘雪不止,更多时候人们都只记得它另一个寒苦的名字,雪山。
当长年都只与飞雪作伴,一个人的性子,最后也只寡淡得如同经年累月的寒冰。
尚且细弱的手握着一柄长剑,在纷纷扬扬的白雪中划出冷光,几十步开外的木桩子零散地倒在地上,已经盖上薄薄的一层雪。少年收剑的动作干脆利落,眼底带着远超这个年龄的老练与孤冷,就像是他头顶落下的皑皑白雪,积而不化。
少年转身离开的动作忽然顿住,他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练剑场外的人,有些错愕,却又多了恭敬,“弟子拜见师父。”
一身白袍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人笑声爽朗,右手抚过自己一向得意的美须,点了头,“三载未见,争儿的剑术越发厉害了。”
未等少年回答,崔恪又说道,“啊对了,为师这次回来,是给争儿带来了一个师弟。”
少年这才发现,崔恪身后还站了一个弱不经风的孩子。
虽然已经裹上了厚厚的裘衣,可他看上去依旧很瘦,低着头的脸上没有任何神情,只是眼睛里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防备与敌意。
“风儿过来,以后这就是你的师兄了。”崔恪拉过孩子,笑意盈盈,似是没有看见两个弟子之间的尴尬与紧张。
“水,水迎风。”终于,还是年纪更小的孩子先开口说了话。
他抬头,看到的却是莫争淡漠的神情,以及疏离的话语。
“我没有师弟。”
莫争没功夫去顾及崔恪此刻的心情,更不必提水迎风。雪山派自古掌门只收一名弟子,代代相承,从无例外,更何况这个孩子看上去这么羸弱,一点出息也没有,莫争才不想要这样的师弟。
崔恪却好像没有听到这样的话,只是自顾自地吩咐道,“争儿以后要好好照顾师弟啊,这样为师出门在外才放得下心。”
莫争看着完全不在状况的师父,想也不想地直接离开回了屋中。作为雪山派掌门的崔恪最喜云游四海,几年才回一次雪山,莫争觉得那样的话从师父口中说出来,一点意义都没有。
感情把自己这个唯一的弟子丢在门派里的时候他就在外很放心?真是滑稽。
漫天的大雪越来越密,势有要淹没整个尘世的意味。莫争不厌其烦地擦拭着横置在桌上的长剑,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心不在焉,“师父可用过饭了?”
“掌门早早便离开了,说是晚些大雪便要封山,所以不等下去了。”
莫争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倒是侍女有些踌躇,继而小心翼翼地问道,“掌门带来的那个小孩子…公子要如何安置?”
小孩子?
莫争手上的动作一停,“他没有走?”
“是,一直在院中…”侍女的声音突然拔高,“公子,外面风寒,您…”
站立在练剑场的孩子一动不动,任由飞雪覆上发梢眉尖,难以消融的雪落在身上,遮去原本的样貌,让他看上去像是一尊堆起来的雪人,唯独那双眼睛,如墨一般,黑得发亮。
莫争接过气喘吁吁赶来的侍女递上的手炉,有片刻的犹豫,最后走向院中站立的那一尊雪白,长长的脚印很快又被白雪覆盖,掩去寡淡的痕迹。
“跟我来。”
手中突然一重,还没反应过来怀里被塞了什么东西,水迎风就听到了拒人千里的三个字,可是却偏偏如同怀里的手炉一样温暖。
映入眼中的那个背影已经一点点向前走远,只留下又一串长长的脚印。
“你愣着做什么,跟上。”
似是不满身后人的慢动作,又或许是嫌这风雪太刺骨,话语中的烦躁更浓一分。
水迎风跟上那一串整齐的脚印,低低应了一声,“是,师…兄…”
有一瞬的晃神,莫争侧头看了眼跟在身后低着头的人,他依旧满身冰雪,可是那双眼睛里的灼热,像是能融化这所有冰霜。
莫争不喜欢这样的灼热,就像他不喜欢有师弟这种存在一样,“雪停了你就下山,还有,我不是你师兄。”
水迎风望着这白茫茫一片的大地,抱着手炉的手握紧又松开,泛起没有血色的白。眼底浮浮沉沉,不知在想些什么,突然就变得阴郁。
等雪停吗。
那是什么时候呢。
冬雪越下越厚,呼啸的冷风吹在脸上,竟也像是刀刮一样。莫争站在遮风避雪的廊檐下,一动不动地看着在风雪里挥剑的少年,默不作声。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走了神,答应教他剑法,等他回过神时,一个“可”字早已脱口许久。
大概是因为阿雪向自己说了水迎风的身世罢?全家满门,全都丧命贼人之手。不过十岁的孩子,就在藏身之处眼睁睁看着这灭门的场景,怎么都会让人动了恻隐之心。更何况,又是在这快过年的时候。
一时不防,莫争又咳嗽了起来。下意识地皱眉,感受到挥剑的少年停下手中的动作望向自己,莫争便绷着脸说道,“走神了,多挥五百下。”说完便转身走回了屋内,只怕再吹风,一不小心就又病了。
除夕之夜,雪山派虽居于山上久别人烟,这点热闹却并不会吝啬。
莫争看着一如既往衬着白雪的红色喜庆,少有的露出放松的神情,绷着的脸稍稍缓和,更像是一个少年该有的神情。
刚要回屋,莫争一眼便看到了早已挥完剑却依旧站在积雪的院子里用剑划些什么的水迎风。
整整齐齐一列的字迹因为挥剑后手有些抖而不免有些歪扭,但是莫争还是将这些门派与人名都纳入眼底。
“这些都是什么人。”大概是已经猜到了几分,莫争的脸色变得难看。
水迎风收了剑,似乎并不想说,最后却在莫争颇有压力的眼神下开口,“仇人。”
“你学剑就是为了报仇吗。”莫争自觉已收了心底无故泛起的怒气,却仍让别人如负千斤。
突如其来的长久沉默让身后的侍女大气都不敢出,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一个又倔强又固执的声音。
“是。”
莫争拂袖而去,只是几步之后却停了下来,“今日再挥剑五百次。”
说完犹不解气,“一千次,不练完不准用晚饭。”
果真是没有出息的人,这般志向短浅,就算练那么多,恐也难成大事。越想越恼,莫争只觉得自己就不该教这小子练剑。
“是。”水迎风看着那个离开的背影,应声后,又挥起那把与他身形不符的剑。
阿雪走近屋子的时候看到的正是黑着脸的莫争和战战兢兢的侍女,就连那把深受莫争喜爱的剑此刻正孤零零地被架在桌上。
“公子?”阿雪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小食,小心地问道,“厨房的粘糕做好了,可要给小公子送些过去?”
“他在练剑,”莫争想到水迎风就来气,“你们分吃了吧。”
只是突然想到什么,他又叫住了阿雪,“算了,留一碗温着。”
阿雪应了后离开,看着依旧黑着脸也不吃东西的莫争,摇了摇头。
到了夜里,像是为了过一个好年,一连下了几天的大雪终于停下,耐不住性子的侍女小厮已经趁着年底的喜气打着红灯笼去了外面戏耍,一时冷清的雪山派也算是有些热闹。
莫争翻着手里的书册,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对着阿雪问道,“他吃东西了吗?”
阿雪摇了摇头,“并没有。”
又过了半晌,莫争放下手上的书,“你和他们一起去玩吧,我出去走走。”
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气,阿雪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感叹些什么。
雪夜的风格外刺骨,哪怕只是走到厨房再从厨房折回住所的一段小路,都已经让莫争忍不住咳嗽。
推开房门时,水迎风正在胡乱地擦着手,被匆忙遮挡的帕子上隐隐透着氤氲开的浅红色,莫争的眼睛突然就变得锐利了。
“你在做什么?”莫争放下手里的食盒,看着对方摇了摇头后直接拉过了被躲在身后的手。
少年细嫩的掌心磨破了皮,刚被洗净的伤口此刻又渗出鲜血,一不留意就染红了一片。
“无事。”水迎风抽回手,有些不知所措。
莫争轻车熟路地走到床边的柜子,拿出瓶瓶罐罐的伤药和纱布又走回桌边,颇具威严地看了眼水迎风后拉过他的手,一点一点包起伤口。
“为什么不找人给你包扎。”
水迎风没有说话。
“手若是坏了如何练剑。”
被涂上药膏的手心传来阵阵清凉,水迎风缩了缩手,还是什么话也没说。
莫争压住那只手,自顾自地缠上纱布,眼底有一抹轻轻的嘲讽,“练不好剑报什么仇。”
水迎风抬起头看向莫争,想看清那双素来淡漠的眼睛中是何神采,对方却偏过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既已练完剑,为何不去吃东西。”
莫争从食盒里端出还烫着的粘糕推到水迎风面前,然后起身打算离开,却不想一直默不作声的水迎风却叫住了他。
“师、师兄,”感觉到莫争并没有对这称呼抵触,水迎风才又问道,“师兄又是为何练剑?”
莫争开门的动作一滞,冷风透过门缝打在脸上,一不留神又是一阵轻微的咳嗽,他又为何练剑?
“心之所向。”
笔画寥寥的四个字,却又如同千钧。
水迎风低头看着升腾的雾气模糊了碗中并不地道的苏州粘糕,勺子送入口中,软糯筋道的粘糕被咀嚼咽下,心底里充塞着暖意,突然清冷的雪山派就有了家的感觉。
他一直都知道,北方过年是不吃粘糕的。
莫争曾说过,雪停之后,水迎风就该下山。等到风雪渐弱的冷冬过去,他终于提起了这件事情。
水迎风练剑的动作并没有停下,长剑直直向前刺去,略一思索,摇了摇头。
“我未曾给你自己选择的余地。”莫争没去看水迎风的神情,将对方刺剑偏低的手微微抬了几分,“练完剑就去收拾东西。”
水迎风收了剑,看着风雪虽停却依旧白茫茫一片的山路,“雪山夏短,我未出山,怕是冬雪又至。”
他说的没错,雪山不下雪的日子太短,这时日根本不够他走出这片连绵的山脉。
“明天起练完剑就去练轻功。”
“我不想学。”
莫争偏过头不再去看水迎风。
他不喜欢水迎风眼底的灼热,此刻尤其不喜欢。
于是心照不宣地,没有人再提起这个话题。
一晃就是十年。
莫争的病在经年累月的风雪中愈加严重,咳嗽的时间比休息的时间更长。
起初只是些微的,让人难以注意,等到水迎风觉得不对劲的时候,又几次三番被莫争搪塞过去。
直到这一刻,竟是再也糊弄不过去了。
“什么叫做死马当作活马医?”水迎风手里握着从江南寄来的书信,越看眉头拧地越厉害。
崔恪不知云游时听到了些什么传言,得知大报恩寺琉璃塔内有一尊琉璃菩萨,内藏一颗还魂丹,起死回生,无病不医。崔恪情真真意切切地说着这么多年四处寻医皆无办法,只能用这还魂丹赌一把,权当是死马当作活马医。
“你不是说只是普通风寒,雪山太冷才一直反复没好吗。”
经年练剑的少年已经一身剑意凛然,带着微怒问出来的话到真让人不知如何作答。
室内的气氛一时有些剑拔弩张。
莫争轻笑出声,眼底又是一抹熟悉不过的讽笑,“师父真是麻烦。”
云游在外也就罢了,怎么每次有点消息都不是什么好事,比如十年前,比如现在。只是每次想到那个一心逍遥的师父这十几年来美其名曰是云游四海,实则却帮自己是求医问药,莫争又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嫌弃师父太麻烦,还是嫌弃自己太麻烦。
“原来已经二十年了。”莫争看着那封匆匆写就而成的信,不知在想些什么,顿了许久才又看向水迎风,“你想知道?”
水迎风用力点了点头。
“其实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大事,”莫争看着杯中没有热乎气的茶,又拣了个干净的杯子给自己倒上新茶,“不过是从小就带了病,有一次师父带着我去寻医圣庄老前辈,他老人家说…”莫争像是在努力回忆小时候的事情,可惜大多是模糊不清的记忆,记得最清楚的,反倒是一个人在雪山派的那些时候。
“他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莫争泯了口茶,“就是说我这病,基本撑不过二十岁。”
咣当。
水迎风手里的剑落在地上,他却没有要捡起来的意思,只是低下头双手握拳,半响吐出一句话,“他胡说。”
莫争垂眼,脸色有些寒气,“一个剑客最重要的就是手里的剑,你这是什么样子,去院子里再练十遍剑法。”
短夏已过,院子里又开始若有似无地飘起小雪,练剑的人动作越来越快,剑光飞转连成一片,隐约有些刺眼。
莫争看着这越发不成章法的剑招,不甚欢喜地摇了摇头,果然成不了大事,这样浮躁的性子。
夜色升起,莫争以为这档子事算是了解了,却不想水迎风却收拾了两个行囊,“我们去江南。”
莫争忍住咳嗽,将手中的书册翻了一页,“并没有这个必要。”这样玄乎的药,怎么可能会有,师父是因为自己乱了心绪,却不知道水迎风也这么胡闹。
“师父是为了谁,你就这么辜负他的好意吗。”严肃的话语从他嘴里说出来,自有一股难以反驳的意味。
莫争阖上书册,细细想完又摇了摇头,“短夏已过,马上大雪就要封山,来不及了。”
“紧赶慢赶,运着轻功,总是能出去的。”水迎风似乎是不说服莫争誓不罢休。
“你不会轻功。”莫争眼底流露出清浅的笑意,想到了十年前,这笑意似乎就成了嘲笑对面的人如今自食其果。
谁知水迎风却是不紧不慢,一本正经,“我偷偷学了。”
莫争一愣,还要再说些什么,却听到水迎风闷闷地问道,“你曾对我说你练剑是心之所向,命要是没了,你的剑呢。”
目光灼灼的样子,让莫争偏过头,轻咳声断断续续,最终他缓了口气,“我教你练剑已有十年,却从未和你比试过,今次你若是赢了我,我们便下山,你若是输了,便再不得提这件事。”
水迎风沉默了很久,久到莫争以为他是退怯了,却听见异常坚定的声音。
“好。”
水迎风的剑术是莫争一点一点教出来的,所以他的每一动莫争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逍泓剑在他手中如鱼得水,运用的是为熟练。十年前这把剑对水迎风而言尚且太大,莫争却偏偏不许他以木剑代之,莫争说过,剑客需要忠于自己手中的剑,既然已经选择了剑,那便不该空置它,所幸莫争的教诲,如今水迎风用这把剑,再得心应手不过。
水迎风的剑远没有莫争的快,但他似乎从来不执著于此。以守为攻,莫争出招他便破招,剑招变化无穷。
“你要一直这么守下去,是赢不了我的。”莫争说话间,手中的剑像是连成一片的光,教人看不清剑身何处,“太慢了。”
铮的一声,逍泓挡住劈下的相思,水迎风后退两步,抬头看向莫争,“剑术并非止于快这一字。”
莫争冷笑,手中的剑横斩去,“不在快字,莫非在于你所认为的招式吗。”水迎风又退了一步,莫争不屑的摇头,“你以为招式变幻有穷尽之时,但是你可知道,出招破招是剑客恒久不变的争斗。”莫争的剑自上而下劈过去,又被水迎风挡住。
“你创的剑术共十七招,再无多余变幻,你可曾想过,”莫争的声音变轻,冷光闪现,长剑相思便狠狠刺向水迎风的胸口,“其实,你还能出第十八招。”
逍泓正横在水迎风的身前挡住了莫争刺来的剑。
水迎风的第十八招。
水迎风看向莫争的眼睛,却见对方神色依旧淡淡的,似乎早就料到这一幕,还未等水迎风反应过来,长剑相思又横扫而过。
莫争的动作的确很快,但不是因为他挥剑的速度快,而是因为他早就知道水迎风会如何破自己的招式,所以提前想到了下一招。
“所以,剑术还是要快。”莫争看着相思剑的动作,似乎已经提前看到水迎风将败的事实,冷声说道。
只是胸中突然闷得很,握剑的手陡然停住,肺里像是烧起一团火。
“咳咳——”
逍泓挡住相思,反劈向莫争。
“你输了,”水迎风淡淡地说道,“我说过,剑术不止于快字。”
运气也很重要。
水迎风将这句话咽下。
“呵,侥幸,咳咳,而已。”莫争似乎有些恼这咳嗽来的不是时候。
水迎风扶了莫争一把,“等你什么时候能让这侥幸没有了,我再收回我的话。”
莫争抽回自己被扶住的胳膊,颜色又有些冷淡,“我教过你,只有刺杀才能杀人,你最后一招是什么。”
是劈。水迎风垂下眼睛,“你我比试,又不是要杀人。”
“愚蠢。”莫争转身离去,既然是比试,那便是要当真对决来用剑,否则他日对敌也惯于用劈砍的招式,死得就是自己。
莫争停了停步子,似是想到比试前说的话,“明天下山去,今晚先去歇息吧。”
水迎风看着莫争的背影,应了声好。
能够下山就够了,即便被训也无所谓。这样想着,水迎风又回想起莫争之前说的话,手里比划着,像是想到了新的招式。
出了雪山赶去江南,却是从未有过的金秋。
澄黄的树叶从枝头飘下,落在树下骑马经过的人身上,被人拂去后又打着转儿积在金黄的地面上,马蹄踏过,留下一缕淡薄的树木清香。
此刻骑在马上的水迎风尚未得知,身后早已隐藏于云山雾霭中的雪山,他再未曾回去。
琉璃菩萨事了之后,水迎风不甘地想要寻求治病之法,于是就成了另一个崔恪。
号称长年不出长夏谷的水迎风,又有多少时间真的呆在长夏谷。不过和莫争几年不见一次的传言,倒是真的。
水迎风站在侠客庄外看着拂袖离去的莫争,第一次觉得,自己其实并不喜欢看莫争的背影。
不论是以前,亦或者是以后。
再有的寥寥数次见面,起先莫争还会与他过几招,若是他赢了,莫争便和他一起去寻医,若是他输了,他便和莫争回雪山。
偏偏天意弄人,竟都是平局。
再往后的日子莫争便不愿再比剑了,见上一面,喝几杯茶,一个下午的功夫说不了几句话,他或轻或重的咳嗽声却在耳边盘桓,在心里烧起无名之火,直到茶凉人走。
于是他便一次又一次地,看着莫争的背影渐行渐远,雪山的清冷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到了最后,像是连活气也快没有了。
水迎风没有想到,他还有机会和莫争比剑。
他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赢,不带一丝侥幸的。
“说吧,这次你是找到什么传说中的药了?”
依旧是隐隐透着讽笑的语气,只是话音刚落便涌起的咳嗽顿时就苍白了那张俊朗的脸。
“我听说,河图洛书出现了,就在洛阳。”水迎风下意识地想去替那个已经咳得弯下腰的人顺顺背,却被人不动声色地躲开了。
“那就去吧。”
那就去吧,水迎风以为终于能救得了他。
却不知是更深的万劫不复。
洛阳之行后,莫争再没有回雪山,没有留下一个渐渐淡薄的背影。
水迎风也的确再不出长夏谷。
廊下的人半靠着坐在椅上,手里捧着一杯刚熬好的汤药,面色比雪山的雪还要苍白,他看着长夏谷的郁郁葱葱,突然就有些怀念单调的雪山,“其实偷来这十年光阴,已经足够了。”
水迎风低头削着苹果,拿贯长剑逍泓的手此刻有些不大稳当,果皮也时常断掉,听到莫争此言,他顿了顿,后又将苹果切好,静静说道,“一定会有办法的。”
莫争笑着摇了摇头,“生死有命,你还是看不开啊,师弟。”莫争将苦药咽下,拿了苹果压味。格外不在乎的语气,说着从未有过的称呼,让水迎风有些惊讶。
莫争偏过头,又望着那一片郁郁葱葱,他一向,不喜欢水迎风眼底的目光灼灼。
又是江湖榜争位之时,不如去看看吧。
半响,水迎风听见自己这般建议。
又是半响,他看见莫争点了点头,“可。”
水迎风靠在朱漆亭柱上看着莫争背影时,突然想到,原来这么多年,他一直都只能看着莫争的背影,不论是剑术上,还是生死之事上,亦或者是…
他目睹了这个背影挥剑的利落,目睹了这个背影杀伐的冷漠,也目睹了这个背影离去的萧索。
莫争说过,他只能死在剑下。
剑客的一生,为剑而生,生于剑下,最终也只能死在剑下。
水迎风不去拦他,也拦不住他。
所以他只能和以往一样,离得不远不近,看着莫争的背影。
只是从今以后连这背影也再看不见了。
“生死一事,向来是凡人难以左右的,”说话的人声音清浅,一杯清茶倒入土中,“节哀吧。”
水迎风没有说话,之前的人也不恼,只是问着,“雪山派如何,你可是要回去?”
“我把雪山派掌门的位子,交给了顾凛。”
水迎风听得清楚,当日莫争说过,若是他赢了,便要收顾凛做徒弟。
输赢向来与生死无关,不论是顾凛,还是水迎风,他们都知道,是莫争赢了。
“这,”说话的人想了想,最终摇了摇头,“也是,莫争这样的性格,也是不拘什么的。”她将茶盏放下,“既已祭拜完故人,我便先走了。你也不必太过哀伤,想来他也不喜欢。”
“我并没有太过哀伤。”水迎风淡淡道,拿起另一盏茶,倾数倒下,莫争不爱喝酒,只喜喝茶,这一点他从来都记得很清楚。
“他走的时候我也这样,这就是哀伤。”话才一说出口便觉有些不妥,只是她还没来得及改口,就看到水迎风说,“宋青扇走的时候吗,十一姑娘也不必太难过,他虽已隐居,你们自幼一起长大,自然会有再见的时候。”
十一姑娘张了张嘴,终于什么也没说。
经冬雪销,嫩芽抽枝,各色奇花开始冒出花骨朵,鸟雀声鸣,已经是春天。
如飞雪一般清冷淡薄的人眠于此处,到底是错过了春季。
一切都是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