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掉落的番外 回头无岸（1 / 1）
花开花落，云卷云舒，这世上，却再没有来向自己讨要锦绣织缎的人。
“在下是替舍妹来问花四小姐讨要那百蝶纹妆花纱帐的。”青白绣衣的男子尚未弱冠，清风徐徐般的笑容暖的像是春日的暖阳，林中的杏花和着梨花簌簌飘下，有掉落在他发上肩上的，眷恋片刻又悠悠落于泥土之上。
花千引蓦然握紧了身后拿着绣针的手，冷冷地撇了眼跪在一旁瑟瑟发抖的婢女，突然就心好地饶了她的命。
长袖垂下，遮住冷光泠泠的绣针，她转过身，往绣坊走去，“随我来取。”
花千引欠了十一姑娘一个人情，所以答应她为她绣了几床帐子，足足绣了一个冬天。谁都知道清河绣坊的花四小姐针法独到，巧夺天工，堪称第一神针，但是，他们也都知道，花四小姐的针，绣的是人，却不是这绫罗锦缎，只有十一姑娘心血来潮，想要看看这天下第一针的妙手。只是这一绣，便是一个冬天。
“在下凤如，替舍妹谢过花四小姐。”接过包裹的男子客气地作了一揖。
“不必客气，”花千引不舒服地偏了偏头，错开对方笑意盈盈的眼眸，“花千引。”客气又疏离地互通姓名。
“千丝引凤来，却是个……”凤如的话说了一半却止住了，只是很快他便又恢复了之前的温润笑意，“是在下唐突了。”
的确是唐突了，花千引默默念着对方那个少见的姓，最终却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清冷地送了客。
就像来时一样，青白色的背影穿过绣坊外的杏梨花海，渐渐隐没于与天相连的一片粉白，好似从未出现过这样的一个人。
长锦织缎如同流云一样缱绻翻转，精致的锦鲤活了一般游荡着，连同水纹一起深深浅浅荡漾在长长的布匹上，尾端穿着鸦色丝线的绣针在翻腾的织锦上起起伏伏，绘出秀不可言的支藤蔓延。
一阵清风拂过，穿过翠绿的林间，树叶沙沙作响。
花千引神色一凛，本就高高在上的眼神中更是含了不容侵犯的杀意。被保护得极好的手如凝脂美玉，此刻轻轻一扯，便将锦缎拉近，恰恰围了个圈挡在身前。
穿过茂密树林的绣针被锦缎挡住，半截刺入其中，成了密不透风的针墙。
锦缎翻转间银光闪烁的绣针又纷纷落地，扬起微末的尘土。
“都给我滚出来。”
愠怒漠然的语气随着振袖飞出的绣针穿过千万重翠绿，有逃离的绣娘着水红纱裙围住花千引，恭敬却又态度强硬地行礼。
“还请四小姐莫要为难属下，坊主请四小姐移步万秀阁。”
呵，坊主么。
花千引垂眼敛去眸中变幻不定的神色，拂袖离去。
层层纱幔将万秀阁装点地如坠仙境，窗外时而一阵微风，吹起薄如蝉翼的幔子，将上面本就栩栩如生的百蝶赋予生机一般，好似活物。有弟子自远及近撩起纱幔，让座上端坐之人的容颜逐渐清晰。
素雅繁复的裙装，乌黑如瀑的青丝，还有典雅庄穆的面容。
“属下见过坊主。”
花千引轻轻拜下，恰到好处地看到女子嘴角的笑容。
“师妹这么说就见外了，师父若是泉下有知，也必然不愿见到我们如此疏离。”女子一步步走下铺着织毯的台阶，抬手虚扶。
“师姐如今是清河绣坊的坊主，这礼可不能废。”
花素临笑出了声，眼底浓浓的关切与欣喜不知真假，“师妹这般懂事，难怪师父平日最疼你，连丝雨神针都只传给你一人。”
如墨的瞳孔突然一缩，随后脸上便展出一个笑容，只这笑意却未达眼底，甚至还微妙地带了丝讽刺。
“师妹只是运气好讨了师父的喜欢，比不得师姐，才是师父最放心的弟子，是她去后这绣坊的主人。”
花素临眼底似有满意，转身回座上，步履款款，突然想起什么，问道。
“我记得那副密图师父曾给了你，这到底是绣坊重要的物件，不知师妹可舍得给师姐，由绣坊来保护。”
询问的话语更像是命令，花千引的心一沉，终于来了么。
“这本是绣坊的东西，何来舍不舍得，只是，这密图早已毁了。”
“什么？！”
花素临转过身盯着那个依旧一脸波澜不惊的人，微微有些失态。只是很快她便又是那个端庄的坊主，像是要看穿人心的目光直看向花千引眼底，最终吐出一抹冷笑，“呵，毁掉了？也好。”
自去过万秀阁后，花千引只觉得自己的日子便格外太平，甚至有了丝索然无味的感觉。
直到悠然的午后被人打乱。
素喜莲纹的女子衣上依旧绣着缠绕的莲枝，老气的颜色在她身上却生生成了合适。只是若是脸上不这么针锋相对便更好了。
“听说你将密图毁了？”斜靠着亭柱的女子抛着手中的荷包，眼中尽是不屑。
花千引看着扇面上的瑰丽景色，满意地收了针。听到女子的话，甚至连抬头也懒得，“与你何干。”
吃瘪的女子也不介意这早已熟悉的态度，嘲讽地笑出声，“这样的话连我都不信，你以为花素临会信？”
见花千引一言不发，女子似乎觉得有些无趣，撇了撇嘴便将荷包收好，转身。
“她今晚就要动手了，你自求多福。”
花千引抬眼，似有诧异，那个背影逆着光，走动间荡起的莲纹像是西天盛开出的花。
“你告诉我这些干什么，陆灵衣。”
人已越走越远，缥缈的声音吹散在空荡的清风里，竟是同样的高高在上，“与你何干。”
花素临的怒意比自己所预期的来得更早，花千引看着已经逐渐成型的缚丝阵，沉凝片刻，便踏着月色清辉离去，不做多留。
月朗星稀。
好梦不复。
手中的绣针已握住多时，此刻多少有了划破虚空的欲望。花千引暗自皱眉，感受到越发临近的生人气息，她也不再多想，向着去路，绣针沾染着狠戾飞驰而去。
绣针撞上物什的声音有些低沉，竟不知是何物。
旷野中走出来的人白衫磊落，眼底盛着盈盈的清辉，如星辰一般夺目，舒服的笑容似乎从未离开过那张卓秀的脸，一时竟让人有些恍惚。
“别来无恙，花四小姐。”
恰到好处的问候，云淡风轻的一揖。花千引目光落在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凤如身上，问道。
“你来这里做什么。”
明明只是疑惑的话，却在经年累月的傲气下变得有些咄咄逼人。话音刚落，那双入鬓的秀眉便轻轻皱起来，似乎是有些觉得自己有些过分。
倒是凤如并不在意，依旧是含了笑意的眼眸，“在下正是要去清河绣坊向花四小姐讨要那把折扇。途经此地，却不知花四小姐竟也在这里。”
花千引的眼神微微移开，这条从清河绣坊通往金陵的必经之路，她也不知为何就选择了这条路。
大约是为了将这十一姑娘委托来的折扇送回金陵，心底有个微弱的声音小心翼翼地辩解着。
“这便是那把折扇，你可以回去了。”
花千引自袖中取出那把精致贵重的折扇，隐隐有些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失落，大概不能去金陵了，也不知何处更适合逃命些。
凤如正要接过折扇，只是那手却逼近几分，握住一截白玉一样的腕，将人拉近自己几分，沉重的神色间带了和煦的笑，只是说出话的声音却有些无奈，“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去了。”
花千引神色一凛，转瞬便明白了这话中的意思。
屏息细听，轻微的脚步声四面八方密密传来，花千引突然变了颜色。
“缚丝阵。”
清河绣坊的这一阵法并不如丝雨神针来得名震江湖，但花千引却一点都不敢小瞧这只有坊主才可以调动的缚丝阵。
纵是大罗神仙也逃不了的缚丝阵！
凤如了然地点了点头，忽而问道，“花四小姐可破得了这阵法？”
花千引摇了摇头，若是破得了她也不至于逃了出来。
“这可巧了，在下也破不了。”
花千引微微抬头，看向那双垂下望着自己的眼睛，刚要说出讥讽的话语，却晃了神，手腕处传来对方掌心的灼热，不知怎的，只觉得心都跳得快了。
对方噗嗤的笑声叫她热了脸颊，偏过头去便想抽出手腕，却不想凤如反倒攥地更紧，“既打不过，不如便逃吧。”
因为相距太近，说话间温热的气息却更让人心烦意乱。
花千引还没来得及拒绝，待回过神来，已经被人拉上，轻功一展，渐行渐远。
自己一定是疯了。
当花千引成为春园的座上宾时，心里想的只有这一句话。
“我不过是让九哥取把扇子，如今…”十一姑娘看了看正在品茶的花千引，又看了看凤如，隐约有一丝窃笑，“九哥真是，好本事。”
眼见花千引神色不善，十一姑娘硬生生地转了话题，纤细的玉指打开那把层层锦帕包好的折扇，指尖抚过扇面上金线秀成的金陵风光，似乎十分满意。
“花四小姐，真是用了不少心。这针法，是越发出神入化了。”清浅如水的声音掩盖了心底的情绪，明明暗暗让人听不懂。
花千引目光一沉，许久才回道，“十一姑娘觉得好便足矣。”
轻笑出声的人摇了摇头，把玩着那珍贵的扇坠，有些随意，“不知花四小姐接下去可要如何行事？”
花千引放下手中的杯盏，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十一姑娘的春园不就是拿来做交易的吗？”
话已至此，便不需多言。
“这，是要让我杀了清河坊主？”
花千引的眼中似乎隐约闪过一丝戏谑，最终又成了淡漠，“若十一姑娘真下的了手，我也是不介意的。”
“真是难办，”十一姑娘折上手里的扇子，偏头看向一直都置身事外的凤如，“九哥这次可真是带来了大麻烦。”
“你不就是喜欢惹麻烦吗？”
真是胳膊肘往外拐啊，十一姑娘撇了撇嘴，有些小肚鸡肠地想着，而后起身，“成，不过，花四小姐要知道，这件事的人情，可就大了。”
原本正好的厅中因为少了一人陡然显得有些空旷，花千引看着对面放下茶杯起身的人，下意识便停了自己的动作。
“小妹园中的花开得正好，不知花四小姐可要同在下一起去看一看。”
温润如玉的嗓音，让人猝不及防地就点了头。
春园的暖风吹落一地花，浅淡的花香自鼻尖沁入心脾，最后沉积在心底，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却又满足极了。
初夏日光肆意地洒落，花千引站在门口，看着先自己一步走入园中的颀长背影，突然就明白了那奇怪的感觉是什么。
恰好那个人半侧过身，展露出一个暖阳般的浅笑，就这样，彻底闯入那双寒意冷冽的眼眸，再未抽身退去。
如果一切都恰到好处地停在这一刻就好了。
没有之后更深的情动。
也就不会有最后彻底的悲切。
只是天意诡变，向来难以窥测。
她亲手触动的机关，将唯一的心动埋入荒土。
那些约定与回忆，和初见时的杏雨梨云一起，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