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信诃沙里(1 / 1)
天已经大亮。
洛河下的浮屠塔的光依旧明明暗暗,不大敞亮。
宋青扇将手里的折扇递给了花千引,倒是坦荡。
“何必给她。”翎西语气颇有不善,轻声抱怨道。
倒是宋青扇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反正我们也弄不清楚上头的玄机,何必浪费时间。”花千引接过折扇,客气地扯出一个笑容,“谢过。”
说完,便当下敛了神色,灵巧的手在扇面上翻动,像玉蝶在花丛中飞舞,金色的绣线一点点在她手中变长,扇面上的金陵风光也变幻莫测。
最终,金销红现,复杂难辨。
“我却不知道原来还有红线在这扇面上。”宋青扇语气平淡,倒也听不出几分惊讶来。
此时扇面上的金绣线已然全都被拆下,只余下蜿蜒盘绕的红线,像是一幅地图。
“进去吧。”花千引轻轻说道,先一步踏进了七级佛塔。
翎西看了眼神色复杂的陆灵衣,轻轻摇了摇头,看来,这主导权变了啊。
佛塔底层空空荡荡,除了盘旋而上的阶梯再无他物。但到底是不放心,众人都没有妄动,只是看向花千引,目光带着询问。
花千引打量了那阶梯一番,轻道,“往下走。”
往下?
“这佛塔往上七层,如何要向下走?”宋青扇倒是有几分不解。
倒是陆灵衣对此决定并无异议,“这座浮屠塔本就是一个倒影。”
当年在地面上造的才该是真正的浮屠塔,洛河下的,原就是如水中月镜中花一样的倒影,洛河之上的浮屠塔顶天而立,是通向天际,那么洛河之下的,自然就该是通往地下。
灯火跳跃,浓香四溢。
最先皱眉的却是一路无太多言语的水迎风。
“这是什么?”这么说着,他已经一手搭住了莫争的脉,虚弱如丝,再看莫争的脸色,在火光下已然苍白如纸。
“荷包牡丹。”莫争算得上是久病成良医,只不过一会儿,已经辨别了这诡异的浓香。
翎西只觉得有些有些头疼,“荷包牡丹?这里这么阴冷无光,竟还能有牡丹花?”
“荷包牡丹虽顶了个牡丹的名头,它却不是牡丹,”陆灵衣神色不太好,“它是罂粟的一种。”
“荷包牡丹喜阴湿,全株有毒。”
原来如此。
只是这么浓郁的香气,这佛塔内究竟是有多少荷包牡丹。
“却不知这花种在了哪里?”宋青扇似乎是不太在意花毒,只是随意问了一句,漫不经心,却引人注意。
这木造的佛塔内部并没有泥土,也没有盆栽,的确是无地可供这荷包牡丹存活才对。
“拿到河图洛书才是正理。”花千引似乎并不在意这花毒,或者说她早就心有计较,踏着盘旋而下的阶梯走着,连眉头都不曾皱过。
“想河图洛书想疯了。”陆灵衣轻轻嘟囔了一句,却不料听在宋青扇耳里,化作了一阵轻笑。
“你笑什么?”陆灵衣瞪了宋青扇一眼,不满道。
宋青扇没有了贯拿在手里的折扇,只能摊手,“你怪花四娘想河图洛书想疯了,我们这里,谁不是冲着河图洛书来的呢?”
所以就是五十步笑百步啊。
这句话宋青扇没有说出口,但是陆灵衣却已经从那双狡猾的眼中看到了这样的意味,轻轻哼了一声,她却偏过头去,无话可说。
佛塔内的机关并不多,或者说是因着花千引手里的密图,机关都被错开了。
每十步一个岔口,若不是有着密图,想来他们都要迷失在这浩大的佛塔内部了。
只是这荷包牡丹的香味依旧,既未散去,又没有再加浓,反倒让人觉得有些奇怪。
直到走过最后一个盘旋的阶梯,花千引才收起折扇,脸上浮现了隐隐的笑意。
第七层塔内如第一层一样空旷,并没有之前经历的诸多弯路岔口,只在正中有一座佛像,众生诸相,惟佛端坐其间,未有更改。
四壁刻着的浮雕同样气势恢宏,却到底不如那座佛像来得吸引人,或者说不如佛像中藏着的东西来得吸引人。
宋青扇却有些不在状态,只觉得河图洛书总有办法拿到手的,不如趁着这时间好好打量这佛塔内才是正经。
当他举着火把远离那座佛像时,却发现陆灵衣也在打量着壁缘的浮雕。纤指抚过浮雕上的图案,若有所思,敛去了喜怒哀乐的神情带着淡漠,也可以说是专注。
“这刻得是什么?”宋青扇的火把照亮一隅,漫不经心的话语打断了陆灵衣的思绪。她有些好奇地打量了宋青扇一眼,似是不解,“你来这里做什么?”
没指望宋青扇能有什么回答,她便又说道,“这壁上刻得是一则故事。”
这故事说的是一个笃信佛的信徒不甚跌入了湍急的河流中,但他坚信佛祖会救他,便一点都不害怕。
他想着,我这般虔诚,佛祖定会救我。所以,当有人从岸边经过时,他没有呼救。当他被湍急的水流冲至河中时,他想着,佛祖定会救我,我不必着急。所以,他看着河中的浮木,并没有伸出手。
最后这虔诚的信徒淹死在河中,他死后见到佛祖,忿忿不平,为何我这般虔诚的信徒,你却不来救我。
“佛祖便问他,为何我给了你两次机会,你却都不用呢?”
陆灵衣的声音清脆却不刺耳,平淡地叙述着整个故事,让人觉得很是舒服。
“所以,凡事还需自救。”一锤定音,宋青扇轻轻说道。
“何谓自救?”陆灵衣突然问道,却并不执着于答案。
突然有什么东西落下隔绝了宋青扇和身后的五个人。
宋青扇转身,只能看见厚重的石门和同样讶异看向自己所在方向的五个人。
一个黑影从五个人身后掠过,直逼正中端坐的佛像。
“小心!”声音还未落下,石门却已经落下。
一片黑暗,只余手中因为疾风而灭了的火把还闪着火星。
宋青扇看着突然亮起的火光,是陆灵衣掏出了火折子,再点上了他手里的火把。
红黄的火光倏地亮起,带着灼热的温度,宋青扇看着离自己不过一步距离的女子,面色沉静地问道,
“为什么?”
为什么要按动机关放下石门?他们本就在角落里,此刻石门一放下真真是死路一条。陆灵衣却只是翩然一笑,又触动某处,原本狭隘的空间突然露出一条透着微光的通道,她先一步踏出去,而后转身,
“我们去第七层。”
第七层?宋青扇略有疑惑,却一下便想明白了,他们原本以为这里就是第七层,因为他们把之前的第一层也算做了这地下一层,此刻想来,竟是错了。
两层之间隔得并不如之前那样远,很快就到了一个用“密室”形容更贴切的空间,陆灵衣说着话打破寂静,“我本只想一个人过来的,谁知你不围着河图洛书转,却过来看什么浮雕。”
“你不是来找河图洛书的?”
“当然不是,”陆灵衣眼底带着浅浅的嘲讽,“统一武林与我何干。”
她走进一座小小的莲座,手一动,从中拿出了一枚玉印。
说是玉印,看着,却更像是一枚玉玺。
“我要做的,从来就是复国。”
“哪一国?”宋青扇看着陆灵衣,并不相信她是前朝人。
“信诃沙里。”陆灵衣眼底带着执念,就像是浮雕上那坠入河流的信徒一样,宋青扇看着她,忽而心跳却漏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