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第八十章（1 / 1）
渊青从学校回到家，不小心被石头绊了一跤，摔在地上，头有些晕晕的，微眯着眼睛，眼前的东西似乎变得有些虚幻。她举起左手看了看五指，直到渐渐看清了才站了起来。
最近老是这样，很容易看不清，她也怀疑是视力下降了，没怎么太在意。
那天天下大雨，打雷闪电，五个小时内从未停止过，渊青没带伞，淋着雨回了家。躺在床上只想睡觉，晕乎乎地困了过去。
第二天同学们发现她没去上课，都有些担心，于是去她家里看看。发现她捂在被子里，出了一身汗，到现在还没醒。再伸手去探她的额头，烫的厉害。
发烧了。
又一阵呕吐了起来，头晕目眩。
大家听她似乎在呓语：“爸、妈……”
“翊新……”
“翊新……”
他们相互看了一眼，叫了山里略有名望的医生过来，他给她配了点药。
今晚有两位家长陪着，大家也都放心了起来。炉子上烧着的水窜出阵阵水蒸气，外面下着大雨，这里是山林，小木屋中，窗户还是木头做的，发出阵阵响声，偶尔经不住大风，飘进来几滴雨。身上盖着的被子有些陈旧，没有一点柔软的感觉。
她睁不开眼睛，只轻轻叫着他的名字：“翊新……翊新……”
慢慢倒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好熟悉的感觉，努力半睁着眼看他，是翊新吗？这张脸那么像他，太像了，她有些不敢相信地喊了声他的名字。随后又意识不清，晕了过去。
一定是在做梦，翊新不知道她到这儿来了。
她自己也不知道她会到这儿来。她是被拐来的，原本她应该在A市的某个地方。
对方眉头下意识地锁紧，“渊青！”
安翊新整晚没睡，照顾着渊青，生怕她再有些什么症状。好在那医生的药还算管用，她的身体已经渐渐有所好转了。
那两位家长见他虽身穿西装革履，倒也算能吃得了苦，面对这种恶劣的环境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其实他皱了，但只是一下，看到这一切，只会更心疼渊青而已。
他们在他的劝说下终于回了家，也相信他所说的他是她的未婚夫这一事实。
她在梦中不断呼喊着他的名字，听得安翊新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我在这儿，渊青。”
“我在。”
“嗯？”她朦朦胧胧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眼前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了起来，果见安翊新坐在床边看着她。“翊新？”
安翊新苦涩地笑了：“渊青。”
她直起身来，抚上了他的脸颊：“真的是你？”此刻已是泪眼朦胧。
他抱住了她，往她脸上蹭了蹭：“嗯。”
她哭笑了，“山里信号不好，我打不了电话。”
“没关系，我来了。”他抚上了她的发，“病好了就跟我回去，去看看爷爷。”
她心头一紧，慢慢离开了他的怀抱：“爷爷怎么了？”
“他、病危了。”
渊青的眼神瞬间慌乱了，“病危了？不可能的！我走之前他还好好的，才半年而已！”
他眉头紧锁，抚不去她越来越多的眼泪。“我们明天就回去。”
她点点头，后来躺在他怀里睡着了。
他看着怀里的渊青，瘦了不少，脸色也不太好，半年来，她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听说还要自己劈柴烧水，她怎么做得来这些。
家长们无意间提到了渊青被人贩子拐卖一事，他内心的感觉恐怕不比渊青好多少。她到底吃了多少苦，到底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第二天她告别了这一群孩子和家长，虽是有些舍不得，但此刻去见爷爷比什么都重要。
然而什么都晚了，她再赶过去的时候，李正卿已经躺在了冰冷的棺材里，所有家人都跪在棺材前泣不成声。
爸爸从来没有流过眼泪，但今天他却大声哭出了声音。哥哥也是，抱着棺材就是不放。所有人都穿着规定的白衣，那曾经是她最喜欢的颜色，刺痛了她的眼。
“爷爷、”
她失声痛哭，她很怕鬼，但她却抓着爷爷的手不放。
“青青、”
大家这才发现她回来了，还看到了身后的安翊新。
“爷爷，青青回来了，你快醒醒啊！醒醒啊！”她大声哭着，“对不起青、青青不该走的……对不起爷爷……”
她哭了两个小时，直到力气耗尽，再也哭不出来了。
一起送完了爷爷最后一程，再到他的墓碑前跪下已经是三天后了。
“爷爷最喜欢百合了。”
“所以你也喜欢吗？”
她点头。
走在回去的路上，经过路边的一家店，看见李瑞铭穿着一件短袖和布鞋在那儿洗车。他洗得很认真，擦得满头大汗。她一瞬间觉得爸爸老了，从来都是西装衬衫皮鞋不离身，从来都只是让别人洗车，现在却落到这种地步。
也是两天前渊祺告诉她这件事的，这半年来谁都不容易。她苦，他们又何尝不辛苦。
“爸爸。”
李瑞铭见渊青来了，立即笑脸相迎，不让她看出他眼神里的辛苦。
“我来帮你吧。”说着抽走他手中的布在水桶里涮了两涮就往车上擦。
“哎、爸爸一个人可以的。”
李瑞铭想要阻止她，她什么都没说，把他的手拨开了。
安翊新道：“随她去吧。”
他转身看向他：“谢谢你，翊新。”
“别这么说，伯父。”
“欠你们家的三千万，我会尽量还上的。”
“那是我欠渊青的，理应赔给你们。您不必放在心上。”
当初那两个亿的窟窿，是他们变卖了家产再加上安氏集团拿来的三千万才勉强填上的。安翊新在背后这么帮他们，到后来安明远他们知道了，倒也没说什么。毕竟是生意上的老朋友了，他们也没有那么狠心，更何况渊青也走了，算起来，其实是被他们逼走的。
后来想想，心里也感到愧疚，看东方集团倒闭，李家沦落到这种地步，竟有一种“杀人凶手”的感觉。
本来打算撮合安翊新和蒋敏的，想到那件事也就随便了。
“医生，我的眼睛、有什么问题吗？”
“我建议你去做一次脑部检查，有可能不只是视力下降那么简单。”
一声简单的一句话让她后背一凉，她不想来医院就是怕听见这句话，“脑部”，她很害怕这两个字。
“李小姐，脑癌复发了，请尽快接受治疗。”
安翊新已经不止一次站在远处看她走路了，医生的话他都听见了。
河风吹着看风景的人，渊青站在栏杆边，看着这河滩。别看它现在没什么大的波动，前两天它还淹死了一个人呢，听说是为了救落水的小孩才溺水身亡的，现在倒成了凌华英雄。
“渊青。”
淡淡的声音传来，她不必回头就知道是谁来了。
“你看这儿的河水多好看啊。”
“我们接受治疗吧。”
渊青怔了怔，“你知道吗，曾经有人问我好成绩到底重不重要，因为他听见有人愿意用十年寿命换一次满意的高考成绩。我说我什么都不要，只要活着就好。”因为她当时正徘徊在死亡的边缘，真正快死的时候有多么恐怖，她知道。
“接受治疗。”他看着她：“有什么事情，我们一起面对。”
“你应该离我远点的，我不想拖累你。”
“你不拖累我，又能拖累谁？你爸吗？”
渊青哑然，他说得对，她并没有任何人可以拖累。忽然间觉得他不应该来找她，让她一个人死在山中也是好的，至少一个人悄悄死去比在别人的眼里死去要好得多。
“一切我都已经安排好了，听话。”他拥住了她，“只要你听话，没人能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路边的灯光朦胧了这个世界，渊青的世界也变得模糊了起来。
那天渊青在学校里晕倒送进医院后，家里人才知道她的病情。
张曼云坐在病床前轻声哭泣，为了女儿，他们可以放弃一切，但其实他们早就没了一切。如此昂贵的医疗费用，现在的他们根本无力承担。
“伯父伯母，你们不用担心，渊青的医疗费用由我负责就行。”
“翊新啊，你已经帮我们太多了，我们不想再麻烦你了。”李瑞铭垂头丧气地说着。
安翊新神色未变，“伯父，不管你们和渊青同不同意，我和她都是要结婚的。”
李瑞铭和张曼云一怔，劝他别意气用事。别说他父母不同意，渊青现在病成这个样子，又怎么能嫁人呢？
“谁说我们不同意了？”
门口，安明远和陈若君走来，安翊新勾起了唇角。
陈若君挑眉道：“我们可没有不同意噢！我还就认定你们家渊青了呢！”随手拱了拱身边的安明远，“是不是啊？”
“就是！老李啊，之前是我们俩做得太过分了，我和若君都想过了，孩子们的事情，就由他们自己决定吧，更何况，渊青也是一个好孩子，大家都不愿意失去她。”
陈若君在他的暗示下，笑着走到渊青病床前，拿出包里的传家戒指，慢慢给她戴上。
可能是戒指的凉意刺激到她了。
慢慢睁开眼，“阿姨？”
“哎！”陈若君听着她虚弱的声音更加舍不得，“谢谢渊青还愿意叫我阿姨。今天，阿姨给你戴上当年翊新的奶奶送给我的戒指，等你病好了以后，你们就结婚，好不好？”
渊青有些错愕地看着她，“可是我的病，不知道、”
“一定会好起来的，你叔叔已经找了国内最好的医生给你治疗，你还怕活不下去吗？”
她进而看向四周的人，见翊新点头了，爸爸妈妈好像也笑着同意了，于是也不再拒绝。
陈若君欣慰地替她戴上了戒指，“孩子，你一定会好的，别担心。”
渊青勉强笑了：“谢谢叔叔阿姨。”
第二天，她就开始接受了放射性治疗，原本应该痛苦的治疗过程，有了宿舍另外三人的陪伴倒是有趣了不少。方圆经常会给她讲一些学校里的奇闻异事，她倒乐意笑笑。陈若君和安明远也时常来看她，经常带些鸡汤鱼汤给她喝。再就是渊祺了，动不动就来逗她，还想在她脸上涂上几笔，大人们看见了也只是笑。
到底还是父亲大人有威严，李瑞迪道：“小祺，别闹了，青青下午还要去做治疗呢。”
渊祺终于收手了，“也是，等你做好治疗看我怎么整你！”
安翊新忍不住笑了，渊青浑身上下都怕痒，偏偏渊祺就爱挠她痒痒，她刚刚正踢着双腿死活不肯求饶呢。
五年后。
安宅内。
小家伙绕着院子跑着，安明远在后面追着。“小然，你慢点，等等爷爷呀。”
他只管跌跌撞撞往前跑，一转眼已经长这么大了。这是安翊新与渊青的孩子，安然。
这孩子长得好，水灵灵的大眼睛和密长的睫毛像足了他妈妈，高挺的鼻梁，修长的身子又像极了他爸爸。
安翊新每次一声不响地看了儿子几眼总会对渊青说一句：“长得真帅，果然是我亲生的。”
对方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在心里翻了两个白眼。
小家伙的生日宴，办得十分隆重，渊青和翊新共同举刀，为那五层冰激凌蛋糕开了首刀，作为爷爷的安明远献上祝贺词，在众人热烈的鼓掌声中谢了幕。
——干妈来了！
方圆、乔玲心和高菲三人一人一句，倒也是默契，同时说出，手忙脚乱抢着跑到小然然面前送礼物，冷不丁把人家吓得一愣一愣的。
翊新夫妇相顾一笑，谁也没说话。
那小家伙大概是醒转过来了，甜甜的笑容挂在脸上像是要把人萌化了一般。“大干妈二干妈小干妈好！”
这是他自己给她们定的称呼，两年前就有了，当时三人为了争一个干妈乱作一团，小孩子糯着嘴巴一气呵成叫出了“大干妈二干妈小干妈”，逗得三人乐了好久，于是按照年龄排了排，自己对号入座，倒是解决了纷争。
原本三人还想与他亲近亲近，结果小家伙将她们的香吻全部索去了以后，一声高音“舅舅！”朝渊祺飞奔而去，“昨天说好了要带我去游乐园玩的，你骗我！”
“妈呀！”渊祺见他夺命而来，丢下他新婚老婆，撒腿就跑。
“你别跑——”
两人走出了会场，好久没有手牵着手一起走走街道了，今天街上的人还很少，正适合散步。对面走来一位黄衣姑娘，正是许久没见的蒋敏。
她笑着将手中的礼盒交给渊青，“这是我送给然然的生日礼物，四年前就想送了。”她顿了顿道：“也没什么，就是听说他一直想要一个飞机模型，路过商场就给他买了一个。”
“不进去坐吗？”
其实见到渊青的笑，她就知道她们之间已经不存在什么芥蒂了，彼此心知肚明，只是，“我要出国了，下午一点的飞机。”
出国深造是她淡忘自己的从前，重新认识生活的最好选择，闭塞了这么久，该去认识认识外面的世界，顺便找回自己了。
“别忘了回来。”
有这淡淡的一句话就够了，大一的时候，渊青就对她说过同样的话。她微笑着点了点头，上了出租车走了。
三年前，东方集团真正的幕后黑手已经落入了法网，填补了那三个亿的空缺，李家重新坐镇东方，如今集团的光景更胜从前。
皎皎明月悄悄地爬上了天空，衬得那块黑色的幕布更显黑亮。两人躺在草地上注视着那一片无边星海。
“爷爷就在那儿。”
他悄无声息地覆上了她的手。
未来还有多少日子，他们并不知道。只是，他一定会牵着她的手一直走到最后一刻。最后一刻，他才放手。
他会放手，因为多年之后的结局仍旧是追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