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人间情恨(1 / 1)
“姑娘,故事讲完了。”说书人轻轻合上书页。
何满满回神,心思零落却觉得怅然寂寥。
原来那世,她竟然是这样的么。
以前没有人间记忆,觉得心中空落,可如今听人说这些过往,却更觉得心中怅然。
“姑娘,吉时到了。”
年轻美貌的丫鬟鱼贯而入,喜娘满脸带笑地将红巾蒙在何满满头上,谓之“障面”。窗外鸣炮奏乐齐响,本就热闹非凡的飞剑山庄更是炮响十里,锣鼓声直冲云霄。
喜娘小心翼翼地将何满满扶了出去,嘴甜的跟抹了蜜一样:“新娘子可真俊呐!这模样当真是千里挑一,庄主真是好福气呢!”
“新娘子仔细着呢,这盖头可要由新郎官揭去呢,可别瞧着看着就忘了盖头,前几日那张家女儿因着偷偷瞧见新郎官,一时欢喜掀开盖头就扑了过去,可闹了不少笑话!”
花轿前早已撒满了谷子和豆子,何满满坐进轿子里,一路红绸引路,奏乐鸣炮。轿外欢声笑语,早已热闹非凡。
待得轿子停下,便是“白羽帝君”掀开轿帘,何满满握着他的手下了轿子。
香案上香烟缭绕,红烛高烧,“白羽帝君”牵着红绸带那端的何满满,在香案前拜堂成亲。
一拜天地。
红巾透光,何满满看到屋外挂着的方形彩灯,在头顶上悠悠转转——鸾凤和鸣、岁月安然、子孙满堂、光耀门楣。
二拜双亲。
“白羽帝君”无父无母,又一次叩拜天地。
香案上红烛落泪,何满满突然想起,清心殿的红烛是不是也曾这样凝了红泪?
夫妻叩拜。
门上大红的囍字映入何满满眼中,红盖头外,她看着眉目如画的“白羽帝君”,想起了那个九重天的帝君,想到了那些甚是模糊的过往,想起了昭华。
何满满一把掀开盖头,喧闹声一下静歇,皆被这新娘子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白羽帝君”亦是诧异:“满满,你怎么了?”
何满满将手中的盖头扔到地上:“成羽,我早已受够了你,我忍到今日,就是为了在天下人面前揭露你那些龌蹉之事。”
何满满目光扫视众人一圈,指着“白羽帝君”的鼻尖斥道:“你们以为他是天下闻名的成羽山庄庄主?他不过是一个卑鄙小人,他心思淫邪,思慕画中妖女,竟然为了一幅画和同门师兄反目。”
“他娶我,也不过是因为我长相肖似画中人!”何满满袖口一甩,唰地一声展开画卷,上面勾画的女子,确是与何满满七分相像。
“满满,你怎么了?”“白羽帝君”沉着脸色,眸色不定地望着她。
“我怎么了?你说你喜欢我,可是我并不喜欢你。我忍到现在,就是要你的罪行昭示天下,你成羽山庄庄主成羽,为了一张美人画,弑师杀兄,暗中夺位,搅得成羽山庄日夜不宁!”
何满满将手中的画卷掷到香案红烛至上,画卷起火,绝世的美人化作灰烬散在风中。
“你当我真爱上你了?”何满满轻笑一声,“我不过是想让你尝一尝,真心付出给一个人,却被人抛弃践踏的感觉罢了。”
“你玩弄过那么多的人心,如今可否知道,玩弄人心的感觉了?”
周遭人声混乱,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何满满嘴边噙着一抹冷冷的笑意:“成羽,我偏要将你的一片真心扔在地上□□,任它腐烂入荒土。”
“我以为你是爱我的,满满。”
他说,那画卷燃烧的纸屑在他眼前飞过。
“纵使往昔千般错,可是如今我是真心待你的。”
何满满看着“白羽帝君”,手中的红绸带早已与落花散落一处,空气中的鞭炮味还未曾散去,四方彩灯在头顶上缓缓流动。
春来早,绿树萌芽,三两青雀飞过屋檐,略过池边青石。
“你真心待我?”
“是。”
何满满轻笑一声,红衣红妆,绫罗金饰,耀的犹如画中人一般。
“你知道,对一个人最狠的惩罚是什么吗?”
袖中猛然变出的匕首,直直对着自己的心脏插了进去。
“那就是,所爱之人死在自己面前,你却无能为力。”
恍然睁大的双眼,震惊的表情,那是映入何满满眼中最后的成羽。
“白羽帝君”扶住何满满的身子,“你为何要这样?”
“这是你逼我的,成羽。”
“我不过就是想看你后悔的表情。”
何满满倔强地抿着唇角,再不愿看他一眼,断了气息。
变故突生,实难预料。
“白羽帝君”看着前几日还许愿一生的何满满,此刻却在自己怀里断了生息,竟不知道要如何做才好。
他捂着何满满胸口的鲜血,可是鲜血却染红他的手掌,她的笑本该是温暖的,可是却嘲意地停在唇角,再不会动。
“我真的想和你好好过的,满满,你为什么要——”
“白羽帝君”将头埋在何满满胸前,直到红烛燃尽,烟雾散尽,还一直一直抱着她。
宾客散尽,整个欢喜的婚宴一瞬变成尘封的往事,而怀抱着身体渐凉的爱人,仿若才是今朝。
命格和何满满站在树上,看着“白羽帝君”一直抱着“何满满”到暮色沉沉。
“你是真伤着他的心了。”
何满满看着成羽失神的脸,叹了口气。
“不过这也是为了帝君好,让这一半魂魄断了尘缘,一心修道方为上策。”
“这样就能断了?”何满满看着命格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自然需要有人指点。然哀莫大过于心死,他此番打击,必然好游说。”命格说着,化作一个老道,“剩下就请元君看我的吧。”
风寂云歇的成羽山庄,仙风道骨的老人自门外而来,一副看透世事的无为模样。
何满满在树上听着他说的,心不动而情不动,情不动而意不动。世间不过一场浮生大梦,小友早已尝遍了人间□□,不若归去,不若归去。
归去哪里?
自然归去那九天之巅,归去云程万里之上,那缥缈天地间的无上之地。
为何归去?
浮生皆是一劫,爱恨嗔痴,不过心妄。若你还看不透,参不透,不若问道,问道天霄。
花开花落,云卷云舒,千帆过尽,顿悟初心。
若是还参不透该如何?
若是还参不透,便是修行不够,到时再来人间走一遭。看尽三千红尘,朝代更替,许是她欠你的,又或是你欠她的,又有何分别?
情不动心不动,方证大道。
若是不行一遭,又怎能看清?看清之后,为何不离去?
那一夜,“白羽帝君”亲手挖下墓土,将何满满下葬。
总是风流或者温柔的眼角掩去光华,一席白衣,一柄长剑,只身远赴昆仑,求道此生。
何满满望着“白羽帝君”的身影,想起那位真正的帝君,想起那些落在荷池的梅花,想起他说:“我们是不是曾见过?”
“帝君,就要快好了,你等等我。”
待得你的魂魄归位,待得你我历劫重聚,我会回到你的府中,回到那株梅树下,与你诉请,与你结永世之好。
“白羽帝君”拜师昆仑道人。
福生无量天尊,修心炼性,独全其真。
内秀真功,外修真行,功行两全,方可正圣成真。
“白羽帝君”盘坐的时候,何满满就趴在房梁上看着他,一看就是一整天。
这段时间,她倒是愿意陪着,反正这人间也不过天上几日。待得成羽证道之后,与帝君合二为一,那时候还不知道记不记得她,记不记得这段往事了。
他与帝君是一样的,却又是不一样的。
他没有帝君的冷漠隐忍,也没有帝君的寡情薄幸,他风流纨绔,却真真将她放到心上,奈何她也不过负了他一片心意。
转而想来她曾被帝君拒绝,而现在有幸能拒绝帝君一次,也算因缘福报。
偶有一日,远游的道人进了成羽的房间,蓦然一阵清风拂过心上,碧波粼粼,花满人间。
屋子内干净整洁,简单的朴素,道人望着房上片刻:“无量天尊。”
“法师?”
“仙气萦身,不日方可证道。”
道人恭敬地行礼退出门外,何满满趴在梁上,看成羽仰起头看着她,却只是看着这一片空空的房梁。
他的墨发早已花白,束着简单发髻,眉目静然。周身浮华之气散尽,内敛持己,他的眉目早已不在一挑一勾尽是情谊,只有端坐神像前安静沉默的道者。
一眉一笑俱是冷然淡漠,他站在那里,倒是十足像极了天宫的帝君。
不知不觉,她已经在房梁上陪了他数十年了。
浮尘若梦,枕膝天晴。
远方天际隐隐雷鸣,成羽眉目蹙起。
乌云疾走,轰雷仿若耳边,何满满知道,这是“白羽帝君”的雷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