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残片(1 / 1)
首祁山下,一人一马停在上山路前,人俊马亦骏,皆是一副施施然的模样,似乎是在等人,但是等了大半天又有些不耐烦了,正踌躇着要不要沿了山路先上去。
刚下定决心先走,等的人却大呼小叫地出现了,是个模样伶俐的侍童,追上来就咧了嘴笑:“少爷!你等等我呀少爷!”
被他称作少爷的人正是汤尚泱,自从两天前韶华突然没了踪迹,司城老爷亲自找人找到他门上,他就知道大事不妙。
想来想去要么是这位大少爷被人绑了当肉票,要么他绑了别人当肉票,再要么就是他又贴上那个端王府的丫头两人卷进不得了的麻烦事里面去了……前面两种可能当然不需要担心,但万一是第三种呢?唉、唉,若知如此就该好好看着他。
尚泱脸色越来越苦,侍童却没心没肺,擦着满头的大汗说:“少爷,我按照您的吩咐去司城府看过了,韶华公子果真是没回去,他们全府上上下下一概都称‘少爷病了’。昨儿厉王府的人不知为何突然来了,却没能进得去屋。司城大人的脸色很是不好,差点把我也打出来,我瞅着蝶姐姐那副苦瓜儿表情,哪里像是公子病了,分明像是公子死了……哎呦!少爷你打我干嘛?”
尚泱收回手,圈在袖里,说:“死什么死,他这个活宝要是会早死,还不天塌了?”又问:“你问清楚没有,来的真的是厉王府的人?”
“少爷,你当我是什么人啊,我祖父的祖父的远房亲戚就是当年人称‘通天百晓生’的神探子!”他一边说一边定桩栓马,“我非但打探清楚了那人是厉亲王身边贴身的侍卫之一,还听说他其实是来还一样东西的。”说到这里,他得意洋洋地嘿嘿一笑,“少爷,你好不好奇他来还什么?”
尚泱白他一眼,说:“那肯定是来还一柄银枪。”他一撩下摆徒步往山上走去,步子不见快却已经上去了好几阶。
侍童惊奇地跟上来,叫道:“咦,你怎么知道?”
“不分尊卑的东西,我可是你主人。”他嘴上虽然这么说,却不见真的恼怒,“司城大人来找我的时候说韶华带了兵器溜出门去了,他从没有两夜未归的情况,不知道这次是闯了什么弥天大祸。人还没找到,厉亲王的人就找上来了,他除了是去招惹皇亲贵胄还能是什么?”
“啊,韶华公子好大的胆,万一他是跑去打了亲王,要杀、杀头的吧?”
“你一口一句都在巴不得他掉脑袋,嗯?”
“没啊,我是为少爷你好啊,韶华公子从小就欺负少爷你,你还是别跟他牵扯上关系的好……”侍童爬的气喘吁吁,最后手足并用索性拖住了尚泱的衣角往上挪。
尚泱却是在想,自己前些天刚弄清楚朝廷不只是要捉拿寇乱、铲除邪道这么简单,各支王族势力就纷纷涉入其中展开拉锯之势,说明白了,一旦他们争夺起来,这不是政变是什么!这件事情千头万绪根本不是几个人或几十个人引发的骚乱,韶华在这个时候介入其中难道真是因为毫不知情就一意孤行吗?
不对,他马上摇了摇头自我否定。别人可能看不出来,但凭借自小对韶华的了解,他深知韶华之聪颖明透不下自己,只是他一贯很擅长装傻充愣而已,说不定他更早知道了些什么、比自己更早一步去做了!
想到此,尚泱突然停下了步子,后面的侍童一个没留神就撞在了他背上。捂着鼻子惨叫:“少爷,你干嘛停下?我爬山爬的腿酸得很,现在连鼻子都被你撞歪了……”
他半好气半好笑地转过头来,说:“也不知道你是谁管教出来,明明是我府上的,却像足了那个厚脸皮的大少爷。”
“谁,你说小的像谁?”
“没谁。”他重新往山下走。
“咦,咱们怎么又不上山了?不是打听了说韶华公子可能在虚銎寺,要将他找回来的吗?”
“唉,他要是真算的比我早一步,那此时肯定已经不在山上了。”尚泱敲着脑袋喃喃自语,片刻就已经下去了十几丈台阶,叫那侍童在后面追得叫苦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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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当今世上还有几个人深更半夜敢在厉亲王的宅子外鬼头鬼脑的话,这里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三个。笑笑、陆随,加上一个拖油瓶的韶华大少爷。
且不说这三个人的身手各自有几斤几两,就看那守门的侍卫都比这三人魁梧了不止一圈,厉王封地不在长安,临时安置的住宅却不输任何军机重地,看这守卫森严的架势,不管是猫是狗只要一进墙头都先射死了再说。
韶华搔了搔头,为难地说:“我们真要进去?万一人家当我们是来劫持那美貌如花的王妃,还不将我们一顿好打?”
“万幸今天厉亲王出城去了,还带走了几个最厉害的亲卫,此时不去更待何时?”陆随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近来跟这两个人呆久了,不知不觉也染上些唯恐天下不乱的坏毛病。何况经段横江一事后,他更觉得此番变故是池塘水深,不弄清楚背后还藏了些什么恐怕不行。
想着轻道一声:“我去了。”身形一闪前去引开守卫,那些守卫果然警惕,呼喝着迅速朝陆随消失的方向追去,笑笑与韶华轻功都上乘,借此机会已经飞身入宅。
两人直奔后园,后园取名“梨园”,是后建的私家宅院,紧傍正宅而建且前后贯通,听说因厉王对“金踝夫人”情深,两人同来共往从不分开两地,故在京中建了梨园。此次厉王入京,携夫人同行,那他们来这里找人应该没错。
刚落地,笑笑便“咦”了一声,大喇喇地问:“咱们没走错吧,这里怎么没有梨子?”
韶华落在她身后,将她往阴影里头拖,说:“蠢到死的丫头,又不是种满了梨树才叫梨园,是因为它布局形状如梨罢了。”
刚说着,忽闻园中风动,树叶微颤之下已经有两个黑衣影卫扑了出来。韶华尚且来不及哀叫一声,就已经被两道银白刀光逼至喉口,“叮”地一声细小声响,也不知他是拿什么东西在招架,两名影卫见一击不成迅速变招,然后再攻依旧被他一一挡下,等韶华退至有光处,才看清他原来持的是根银筷。
换了任何人看来,会溜进他人宅邸还拿根银筷当武器的人大概只有两种:要么是脑袋坏了的傻子;要么是狂妄至极的挑衅者。
不管是哪种,敢入梨园唯死而已!两名影卫不作二想就出杀招,看那武功路数一分一合彼此无间,顷刻就要将入侵之人斩于刀下。
韶华急叹一声,要知道他拿的这根筷子只是凑巧而已,方才与丫头烤了乳鸽吃便将插鸽子的银筷顺在怀里了……眼前这两个人显然是在生一根筷子的气,大大不妙,还是走为上计。
想着扭头要跑,却气得吐血——臭得比茅坑还臭的臭丫头,一瞬的当儿就不见了!
笑笑将韶华抛下,人已掠入屋中,想不到除了森严的守卫,还藏有两个高手在身边做影卫,这个“金踝夫人”到底是怎样的国色天香,才让厉王紧张成这样?这样的重重保护之下,段横江还要他们救人?
她往里屋走去,入目也只是普通的房间布置,屋里萦绕有股淡淡的药味,同莲花熏香混在一处,也说不上到底是好闻还是难闻。这房间与想象的有出入,似乎略显得清冷了。
卧室中有一人面镜而坐,正欲梳头就寝,从镜中看到笑笑进来,头也不抬地说:“湘儿,天有些凉了,将窗掩上吧。”说话的声音不疾不徐,平和中带些沙哑。等她再细看镜中人影,才发现来人并不是她的婢女湘儿,慢慢转过头来,柔声问:“你是谁?”
“我……”笑笑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女子,摸不准她到底是二十好几还是已逾三十的年纪,一张略显苍白的脸,两眉间距有些宽,未免有福薄之相。再凑上前再看了好几眼,微微露出失望之色,说:“我叫笑笑,你是不是‘金踝夫人’?”
女子并不回答,也不见她惊恐叫人,只是将手上的梳子端放下了,轻轻地说:“你来找‘金踝夫人’做什么,这里戒备森严,我不知道你是如何进来的,但你还是早点离开的好。”
“我有一件东西非找到不可,但是知道这件东西在哪的人却不愿意给我,他要我答应救了你性命才给我。”
笑笑慢条斯理地说着,也不知道她是凭什么就认定了眼前这相貌普通的女子就是“金踝夫人”,又说:“你要我怎么救你,你说吧。”
她闷头闯进人家屋里,说要救人却不知道要怎么救,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真是有些好笑,但是女子却没有笑,她坐在镜前的神情端庄而肃穆,仿若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妇人在看小辈,开口亦淡淡地:“我好好的,是什么人想叫你来救我?”言语之下并不否认自己就是“金踝夫人”云水慈。
笑笑歪头想了一下,笑眯眯地:“是个姓段的老头,名字跟江河湖海什么的有关系。”
云水慈闻言色变,扭头紧盯着笑笑:“你说什么?”她声色俱厉,全身轻微颤抖叫人担心会就此发作,薄淡的眉间含着几许古怪难言的痛楚。继而是脸色渐变渐白似乎要有所疯狂举动,但这些复杂情绪马上又被生生克制了下来,她喃喃自语:“是他。”
笑笑被这几度变化吓了一跳,脑中飞快假想着她与姓段的纠葛,连连点头:“是他、是他,他非要我来救你,现在你好好的,我要是回去告诉他他肯定又不信,不如你跟我去见他一面,顺便劝他将东西快些给我?”
她心底小算盘拨得啪啪直响,云水慈却魂不守舍,说:“他……还好吗?”
笑笑脑筋一转,立马敲定了这两人的关系,心说我要是告诉你他现在像个菩萨似的烂在一堆铁块里,又被那蛇蝎美人拎起来拎断了不知道几根骨头,说不准再耽搁一阵子就真的要坐化了那你还不被吓死?
急忙小鸡啄米地:“还好、还好,你若是去见他,他就更好了。”却看云水慈像是没听见这话,愣神而坐不言不动,笑笑心底开始后悔,难道改说他不好才能将她骗去?
过了一会儿,云水慈突然抬起头来说:“你进来的时候,没见到有人拦你?”
笑笑一呆,说:“有两个黑衣人,追着另外一个人去了。”
云水慈面露忧色,说:“那你这个朋友危险得很,他肯为你以身犯险实在不易,你还是快点找人去救他的好。”没等笑笑解释,她又说:“我不知道有多少人潜伏在外边,但也知道厉王派的人不会是那么好对付的,你们来此地是送命之举。”
听了这话,笑笑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原地转两圈最终却索性一屁股坐了下来,她说:“他为什么派这么多人保护你,是不是有人要杀你?”
云水慈似乎是笑了笑,下颚的线条往上扬,一张素白寻常的脸不知为何让人想起梨花来。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一手指尖顺着掌纹缓缓划动,语调变低了。
“没有人要杀我,他是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