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金踝夫人(1 / 1)
端亲王府。
两名饭婢逐一收拾着饭桌上的碗筷,其中一名轻道:“咦,殿下今日还是没怎么用午膳呢,连平日最喜欢的菜都没碰,真是这么忙不见影了?”
“是啊,咱们这么端回去又少不了姑姑的念叨,反倒成咱们的错了。”
“公叔大人不是已经回来了吗,怎么也没见着他?”
“你呀!尽顾着惦记着那位冷面神的公叔大人,前几日那女人的事情之后,府上进进出出的你倒是一点都没觉着奇怪?”
“你是说笑笑姑娘啊……”
“呸,低声些!都严令了事情调查清楚之前不要妄提的。”另外一人虽然警告着,但自己又忍不住多嘴,“不过我是怎么也想不通,当初殿下突然就将她带回来了,我看着这个笑笑虽然有些古怪,但对人挺好的……怎么一夜之间就成了通缉犯呢?”
“是有些奇怪,也不知道殿下知不知情,要是知情……呀!该不是他亲自将她赶出去了吧!”这个饭婢越说越觉得自己推测得准确,“因为一时喜欢而带回来的姑娘,没想到竟是个被通缉的反贼,为了不落人口实,只好忍痛将她赶出府去从此撇开瓜葛……殿下此时必然是很伤心了。”
言及此,看着桌上剩余的饭菜,都不由地连连点头。
然而两人口中因伤心而食不知味的端王,此时却身在宫中,正拿一块精致糕点往嘴里送。
他对面倚靠榻上的一位美妇人支起半边身子,投来笑意:“如何,这东卫御膳司的手艺看来不比咱们宫里的差多少吧?”
端王品了酥润的糕点,又抿口新茶,半晌才温和笑出来。“东卫公主千里来访专门带的点心,倒被儿臣讨了个便宜。”
“喜欢便多吃些,你难得来看望我这个做娘的,今日不如多留一会儿。”说话的美妇佘贵妃正是端亲王生母,她在后宫之中承宠多年,多少也摸清自己这儿子的性情,所以今日坐了大半晌也不动声色。
“我听惠妃说策王也回到京中,众兄弟之中属你与他最亲厚,不知这些日子见过了没有?”
“五哥可是个大孝子,回来之后一直陪着惠妃,前些日子约他蹴鞠都没得空。”端王面露无奈,“倒是二哥这几日来得勤快,想必惦记着儿臣允诺他的汗血宝马。”
“齐王?”佘贵妃柳眉一吊,道:“你这孩子,出一趟远门倒像是游山玩水去了,难怪人家给你安个‘逍遥王’的称号!这事被你父皇知道了少不了又要在大臣面前一顿大笑。”说完,慢慢敛起笑意,似是倦了,挥手将两侧内侍摒了下去。
端王阖起杯盖沉吟不语,她慢条斯理地抚弄着形状优美的指甲,抬起眼,“你幼时封王,我便不赞同将你留在京中,朝廷局势变化万千,纵然不能避开但就近封地置身事外也是好的。要不是你父皇对你宠爱有佳,我真担心那‘天命启清’四字会害了你!现在竟然是齐王破天荒找上你门去了?这么说近日宫中关于‘那个东西’的传言是真的了?你不必瞒我,说白了他是去兴师问罪的罢,这个齐王当真大胆!”
“母妃也认为‘那个东西’真的在我府上?”他突然笑出来,笑得佘贵妃也是一愣,反问:“怎么,司天监所说的东西难道……”
“母妃知道‘炎景’为何物吗?‘炎景’是人力不可扭转之物,怎么会因为区区一个常人而改变天命,我不过是府上跑了个丫头罢了,倒被他们做足了文章。”端王慢条斯理地,眉宇间隐隐有傲气,“儿臣虽不信那些无妄猜度,但若因此被人处处掣肘、欺我之名,却是万万不能的,母妃放心,这件事上儿臣自有打算。”
“听你这么说,我就当真放心了。”旁人可能会被表象蒙蔽,但她怎会不了解自己的儿子,这么多年承父青眼,背负“天命启清”之言而在众龙子之中辟出立足之地,从来都是尽量远离朝堂、韬光养晦。
这样一柄蒙尘利剑,如果有一日不得已被逼出鞘,那该是怎样光景!
光是想想,就足令佘贵妃心头浮起三分不甘、七分忧虑,最是无情帝王家,李邺是她唯一的儿子,她说什么也要保住!曾经那么多阴谋诡计都被她挡过来了,如今再来个“炎景”也是一样。
“朝堂之事我也不好妄议,只提醒你处处留心才是。”她说完此话打量着自己儿子,忽然放松神色,话锋一转道:“对了,说起你方才提到的东卫公主,我看着倒是个玲珑人儿。不过是听说本宫喜好甜食,回头她就亲自送来了。”
端王一愣,看着母亲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道一声:“是。”
“是什么是,这位公主不正是你去迎城的么,来我这里时还说务必要来拜谢。”她笑意更浓,“眼下她在宫里住着讨足了太后的欢心,反叫太后惦记起你们这帮不屑儿孙来了,你若能时常去探望,太后她也高兴不是?”
“母妃的嘱咐,儿臣自当谨记。”他面色如常。
佘贵妃点了点头,忽而意味深长道:“你记住便好,这不单是本宫的意思,也是太后她老人家的意思。”
端王慢慢收起一贯的风淡云轻之色,复杂地看佘贵妃半晌,最终神色不明地点头,“儿臣知道了。”佘贵妃说完这些,似乎心情很好,唤了婢女进来添茶,端王却已经起身,“时候不早了,不打扰母妃午憩,儿臣先行告退。”
佘贵妃点点头,再嘱几句体己的话让他走了。直等端王走远了,才黯然叹一声:“这孩子……”
旁的贴身婢女见了,疑惑道:“娘娘叹气什么,殿下聪颖孝顺,最是不需要人担心的。”
“就是一贯不需要人担心,才叫人拿他无可奈何,这孩子什么时候才能给人看看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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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慈?”笑笑瞪着凄惶如鬼的段横江,好不容易才辨别出他口中的字音来。“水慈是什么东西?还是什么地方?喂,老头,你可别死啊!你说清楚些告诉我地图在哪,我好救你出去?”
“愚蠢至极的丫头,水慈是个人名。”君承欢似乎是越发地喜欢眼前这个小女子了,居然好心地出口提醒,要不是早见识过他杀人于谈笑间的狠毒模样,简直叫人以为碰上了个温善美男子。
眼下段横江的脑子是七分清醒八分糊涂,却对这个叫“水慈”人的念念不忘,莫非其中有什么关系,或者说地图就在此人身上?
“你认识这个叫水慈的人?”
“‘金踝夫人’云水慈,一曲霓裳艳名冠天下,是个男人都认识了。”他狭眸一挑,生出邪魅恣肆之态来,却又似这等艳色根本没入眼里般不屑。
对着面前露出雀跃惊奇之色的笑笑半嘲半讽道:“不过这早就是多年前的事了,如今是否人老珠黄也未可知,你与其在这里打听这些有的没有的,不如快些问了地图下落,省的这具倒胃口东西吊了口气逼得我劈他。”
笑笑不忿地偷剐他一眼,这么一个大活人到他口中竟然成了“倒胃口东西”,心肝薄凉,急忙将段横江护严实了,凑上去问:“老头,你快告诉我这水慈是你什么人,你是不是将地图藏在她身上了?喂,你听到我讲话没有!”
段横江气息微弱,却是一瞬间眼中朔地爆出精光,“水、水慈……”
“啧,你怎么念念叨叨只会这两句?”
“救、救水慈……我、地图。”
笑笑身躯一震,终于听出他的意思,心下大喜,“啊!你是说只要我帮你救了这个叫水慈的女人,你就告诉我地图在哪是不是?”
段横江眼珠停住转动,而后慢慢垂下了头去,再在他眼前挥两下也不再有任何反应了。笑笑却激动得撒手蹦了起来,顾不上君承欢是敌是友,“快、快!咱们这就去救那个水慈,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别让他死了!”
君承欢眉头一皱,还是第一次见有人敢这样对他这样指手画脚,眼底缭过一丝杀意隐隐轻漾却还是迅速压制了下去。“我只会杀人,不会救人。”
这个女人真的是“炎景”吗?笑话,朝廷的狗追了半天只是在找这么个古里古怪的小丫头?可是之前她的一身功夫自己又绝没看错……虽然心底疑惑,但君承欢绝对没那个闲情逸致慢慢解释其中因由,也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狂躁地将她一把拎开:“何必弄得这么麻烦,他不想说,换我帮你问就行了。”
他下手突然,笑笑没有防备直接就被掀翻在地,屁股“哎呦”吃痛,不敢相信此人翻脸居然比翻书还快,这一拎要是下个黑手自己恐怕已经小命休矣!
何况,这双手未免生得太美。
十指清白、骨节纤长,玉白色的指甲平整而光滑,别说不像练武之人的手,甚至都不像个男人的手。可正是这么双精雕细琢的好手,却时刻透一股割人的冷,“放心,即便不杀他,我也有上百种方法可以令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直到他亲口讨饶为止。”
言语间,曲起三指,凝力而顶,段横江顿时面部剧皱——腹上已经多了两个手指粗细的血窟窿。君承欢将手指缓缓抽出,连带起模糊血肉,令段横江痛苦闷哼起来,笑笑反而看不下去了,错开视线劝道:“你就是把他戳成个马蜂窝,他也不会把地图给你的。”
“哦?”他危险地眨了眨眼。
“看他这个样子显然早被人严刑逼供了无数次,要是曾将地图藏在身上,地图落入他人之手焉有命在?肯定是咬死了至今没有说过,何况他心心念念要来人救水慈以作交换,怎么会把筹码轻易交代掉?”
如此头头是道,其实生怕君承欢一个变脸就将段横江最后半条命断送了。她从前糊弄过各种各样的人,说真的还是头一次碰上这么个无从下手的人,管你好说歹说,结果怎样还全看他心情。
此时的君承欢显然是心情很不好了,嘴上却笑得愈发迷人。“你说得不过是你的道理,与我何干?”他一脸理所当然,指尖凝起不正常的阴冷紫色,“我突然不想要地图了,只想先杀了他……怎么办?”
笑笑脑袋“轰”地一个变作两个大,连忙扑过去拖着他大腿口不择言:“不行、不行!你若是杀了他我也就没得活,我从小孤苦伶仃流落在外无依无靠,现在还有个恶哥哥带了一堆可怕的的人满天下地要抓我,这个男人是我唯一的活路了你千万行行好别给我堵了,等我以后结草衔环回来报答你成吗,要不等我长大了索性嫁给你成吗……”
头顶上的冰掌蓦地停在了离天灵盖一寸的地方,他“扑哧”笑出来,“嫁给我?”
“恩、恩!嫁给你、嫁给你!”她点头如捣蒜,横死竖死豁出去了。
抬眼偷瞄到旁边木桩子一般静立着的那个童子,面色像鬼一般盯着自己仍旧一动不动,心里发毛索性梗硬脖子大义凌然了。
忽而,脸上一凉,有手抚了上来。一双邪魅水眸似笑非笑,画影般的唇角承了玩味与讥诮,销肌损骨。
“好,那便嫁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