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五灵童子（1 / 1）
饶是活上百年的五灵童子也想不到她会这么说，本来一副婴孩童颜，此时却聚起几分倦怠神色，使他整体看起来居然有些个苦大仇深。
“何谓神鬼？不过世人畏死之心作祟罢了。死后皮囊腐尽，剩下的都是灵，就算是灵，也会散、会灭。我在这森森祭坛等候百年，最终也不过落得无踪无迹的下场，只是想不到最后等来的却是你们这两个不谙世故的小鬼……”
说及此，他居然还小小地叹了口气，扫过两人面上，道：“你们想出去？”
两人点头如筛糠。五灵童子动了动，一手指向虚空，也不知是画的什么咒，仅几个圈，就有一道道金黄色古体纹样出现在他头顶上，状如法盘，里外三层重叠交错，其间有暗红色文字流转拼接，总体看起来要说是图文，不如说更像个符号。
五灵童子墨圆的眼睛紧粘在两人身上，有些像一只白花花的松虫，他说话的时候连嘴都不大动，声音却真切入到人耳朵里。
“这里距离出口深有百丈，铜墙铁壁犹如九重宫阙，除非看懂这份经文，否则任何人都只进不出。”
“那我倒要用心试试。”没等话音落下，青和已经扑上去一刀挥上了他面门。
这动作来得极快，却是他深思熟虑后的选择，不要说这五灵童子是正是邪，为防万一也要试上他一试再说。青和本自做好了一击而中的打算，刃到跟前却是对方避都不避，他心里小小地惊了下，只觉得入手虚无，整把匕首横切过五灵童子的头，居然什么都没有碰到——原来他没有实体，仅是空气般的存在！
“看来你算老实，真的是个灵体。”青和也算是冷静中的佼佼者了，一击落空后只作无他，慢条斯理地收起了匕首，“现在可以告诉我这经文的缘由了，你耐着性子在这里解释半天，又不加害于我，不就是为的有人能解开这经文中的奥秘吗？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什么出路的鬼话？”
五灵童子略一沉吟，道：“古时佛道不分家，天下主人苍央自幼尚玄命之术，适逢武林大乱、群魔混战，便将毕生所学编绘成秘文，人谓此经能令世间变天易主，就是领六海之灵跨越生死也不在话下，然在不断争抢流传的过程中却演变成各种经书秘籍，《灵飞》、《天道》、《宝相》不过其中一二……你大可不必尽信，但在我这里的，便是当时人人争相欲得的真本——《宆飞经》。”
“好一个《宆飞经》真本！”青和凝视了那经文不过半晌，就觉得眼前字符变换错综，组成无数千奇百怪的东西嗡嗡地直钻进眼中、脑中，又呼啸着要从脑壳里呼啸而出，眩晕之下不敢再多看。
“我只知世间流传《灵飞经》，人谓此经能用于请命延算、长生久视，甚至驱策众灵、役使鬼神……原来它还不过这本《宆飞经》的九牛一毛！”他抬起头，满目复杂情绪，冷然地说：“你将它告诉给我究竟是有什么目的？你守着这么个好东西多年，自己都没能解开其中玄妙，又怎么确信我就能帮你解开？说到底，不管你想不想放我们出去，这本经书曾经掀起过腥风血雨，现在难保不会再次给我们带来杀身之祸。”
五灵童子似乎也有所顾虑起来，将原先一直停住在笑笑身上的目光放回了他身上。“既然是千古流传的秘宝，当然也不会说给你们就给你们，反倒，是看它做出的何种选择。”
“选择？”
“看看，它是愿意选择你，还是……你身边的人。”童子的眼睛出人意料的大，瞳孔黑的如同一团混墨，但确确实实露出了深沉的笑意。
也似乎就是这一抹笑意点燃了燎原之火，青和惊觉脚下一空，整个人似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倒提着，飞身置入一个混沌的世界。
突逢变故，他唯一的念头就是拉好笑笑，才发现她早已经没了踪影，自己跌入的这个地方，莫不是又一个幻境？一想到幻境开始前童子说的最后一句话，他已经猜到自己多半是被《宆飞经》带进来的，但即使知道了缘由，却感觉不出时间，也不知究竟是被带进来多久。没有声音，没有感知，只有迷迷丛丛白茫茫一片。
难道正如五灵童子所说，这便是《宆飞经》开始对自己的考验了？还故意要把两个人分开？开什么玩笑，管它是什么天下秘宝，与我何干！笑笑她不定面对了什么危险，我要怎么样才能从这里脱身？
虽然身体各部分没有知觉，脑子却还算清醒，他没来得及再多想，面前的景象突然走马灯般变化起来，投映在他漆黑的瞳孔里，恍若身处幻境，又感觉身临其境。
只见那景象先是绘深邃一如幽冥的海底，海底翻滚起团团白浪，咕噜噜冒了个泡，就转变成一片倒过来的苍穹，一行雪鹭亦是倒着身子飞掠过天空，一头扎进海天相接的水平面上。
原以为会入水的一瞬，漫天烟云扑面而来，撩起一面炽色大旗，旗上是头森然咧着獠牙的兽，兽有双翼，振翅飞入百尺高空。场景变换得快，下一秒，借由兽的眼睛，就看到了脚下成群结队的兵马，踏着铁革呼啸而过。再来，是风云流转，蓝色的海面渐渐消失，变成荒地，荒地之上一只濒死的秃鹫垂头丧气地立着，最后块块凋落成了枯骨。
这具枯骨倒下来，化成一粒粒沙尘，更奇特的是沙尘开始逐渐蔓延开来，最后变成滚滚黄沙，直到最后，远处投来驼队长长的影子，在漫天黄尘中渐渐远去……青和看着这些图景变幻放弃了挣扎，渐渐看懂了，原来，它是在同自己讲述脚下这片土地的历史变迁呢！
原来这千里黄沙，本是茫茫浩海——沧海化为桑田，难怪会出现海里才有的妖物仿生兽。仿生兽既然至今仍旧存在，是否真是因为《宆飞经》的关系？如果《宆飞经》真如五灵童子所说能变幻风雨、驱使众灵，那它该是怎样惊世骇俗的存在！
这样的东西、这样的东西——如果让它流传到世间去，会掀起怎样的狂澜？
像是感应到他心中所想，耳边炸开“呛！”地短促脆响，四周的景象突然碎裂消失了。五灵童子还在原处，没有多动一分，笑笑亦在原地，没有多走一步。
但是原本浮现出来的符号状经文却不在了，反而化为一条长长的螺旋状金链，紧紧缠绕在笑笑四周。青和震骇，伸手要救下笑笑，但还没碰上周边，就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震退开。
他一手捂住胸口，只觉得胸痛异常，脚下几乎失了力气。连唤她两声，也不见她作任何反应，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不喜不悲的样子更像被蛊了心神。可是那双眼，盈盈欲泣的望过来，显然是看得见他的。
青和怒气攻心，斥问五灵童子：“你不是说看经书的选择？这样困着笑儿究竟想做什么！”
“百年之间，‘炎景’现世，这是《宆飞经》自己作出的选择，她既是《宆飞经》所选中的人，从此身负‘炎景’，这就是她的命数。”原来《宆飞经》选择的，不是他。
“你在经文中看到的，幸许比任何人都多，幸许本身就是个很好的继承者。但是……”他滚圆漆黑的眼角舒张了一下，转向笑笑，“她——却什么都没看见。”
什么都没看见，是无。‘无’，才能接纳更多的‘有’。
她成了最好的载体。但是这荒唐的经书，难道不会将她吞得连骨头都不剩？
“真是天大的笑话，一个死了百年的人，一本失传的经，来同我谈命数！”
青和怒急反笑，手握匕刃往那金链上劈下，此举灌注了十二分力与狠，却是孤注一掷的最后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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刃断，反折入掌，且贯掌而过。
他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这不是因为他此时心如死灰，而是真的感觉不到。
在一股诡魅的力量牵引之下，他整个人竟离地两寸飘浮了起来，慢慢地朝出口移去。这股力量是想要把他赶走啊！控制住了笑笑，却要把他从这里赶走？
他内心狂怒起来，调起心神与那股力量抗衡，无奈，不比那些控制人穴道的手法，这股力量非但使人经络受阻，而且连全身的感知都牵绊住了。每一寸骨头、筋肉，每一滴血液，都停滞不前，即使运起所有真气，也只做出与思想相悖的动作来。
这时，耳边传来机关“咯咯”乱响，只见原本空空如也的石窟顶上，莫名地降下一道千钧石壁。外观与最初看到的巨大石画无甚两样，但却是铸成完整的一块，没有一点衔接。
这一面石墙，只一个底基，少说也有百鼎之重！如果不是开山劈石，哪里来这样巨大的整石？更令人费解的是它似乎不是普通的黄岩，而是通面漆黑，状似玄铁而有流云暗纹，这样的石壁落下来，还有再开启的可能吗？
青和已经意识到形势之剧，可看笑笑的状态，恐怕与自己一样不得动弹。他眼角崩血，嘴里嘶哑唤着：“笑儿！笑儿！”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顶石壁慢慢落下，受制的身体僵如灌银，一股急怒之气直冲他胸口而来，嘴角溢出了血丝。
她乌黑的眼珠牢牢镶在他脸上眨都不眨一下，但剧烈颤动的睫毛却扑出了无边的恐惧之色。“带、我……”她最终只憋出了这两个字，连哭都没来得及哭，就看不到他了。
“轰隆！”一身巨响后，石壁沉沉吻上地基，一丝缝隙都没有留下。
青和僵硬的身体马上被解了禁锢，他急扑到墙上，想将那墙壁撬开，但无论使出多大的劲，它依旧纹丝不动。几次三番后，终于一拳砸在墙面上，“把她还给我！”
千钧石壁，别说移动分毫，就连透进声音也难。
“五灵童子！五灵童子——从此我就是杀神戮佛，也要将你挫骨扬灰！此生，我愿化身食人鬼，也要扭转天地，将这百丈牢笼拆卸在烈焰之下！”
他手骨尽碎，失了所有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