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生门(1 / 1)
要离开尸丑国,不是不可能。
就在杨疾云带人拆了两天的房子,赫尔木找马敖下落无果,所有人都开始绝望的时候,听到说可以离开这里,自然个个喜不自禁。
是夜,笑笑将所有人召集起来,将腊肉塞进怀里,然后自己在前带路。大家慌不迭拖骆驼赶马地跟在后面,眼下只能寄希望于这个古里古怪的丫头了。
她一人在前面走的飞快,朝的正是来时的西门方向。杨疾云催促着队伍尾随其后,他也是摸不着头脑,心里只想,莫非是要将原先的城门找出来?
行了约摸半个时辰,却见她停了下来。周围黑黢黢一片破房屋,跟一路走来见到的无甚两样。
“就是这里了。”
“这里?”杨疾云率先叫出来,“笑丫头,这是什么鬼地方,哪有什么门?”
“杨三爷稍安勿躁。”黑夜中走出来一人,一袭白衣,在夜里很显眼,方才却没人发现他,细看之下正是端王。他示意笑笑将火把点了,众人这才发现自己脚下画着一个硕大的圈,圈定五角,上面密密麻麻的一些天地玄学,倒有几分像做巫术用的。想来对付神神鬼鬼的东西,自然也要用神神鬼鬼方法。
杨疾云连忙退一步,生怕将阵子踩坏,然这阵入地约摸深一尺,想是用剑气劈的。
众人疑惑不已,却听端王继续道:“北有煞星牛宿,困而多凶,我们来时走的正是这个方向。如果事先有人在此布法,以凶星为阵,那么使城门消失这种事情也不是不可能办到。适逢西塞干寒,夜间常常无云避月,因此生门隐晦,自然会被长困于此。”
“那依你所说,我们要怎么办?”人群中有人出声。
“四凶星中绝命最甚,其次有五鬼、六煞,再者有祸害。看这城中情形,应当是绝命星,想在这种阴气极盛的情况下大开生门从原先的地方回去是不可能了。但正所谓原有窍,命有门,要离开这里,还需诸位助之力遮云闭月,新开一道生门。”
“也就是说,没有月亮的话说不定就能找出生门所在?”杨疾云反应最快,马上理解其中原委,当即惊喜地大叫一声:“大家快些把能找的都找出来,将头顶上这轮破月亮遮了!”
他的话音一落,所有人都开始吵吵嚷嚷地翻家当,长褂短褥的通通被支起来当帐篷使,逃命的力量催使下,手脚甚是利落。
不多久,就在那圆形阵上撑起了一片阴头,严实得一丝月光都透不进去。
笑笑站到端王身边,也不忙活,反而嗤鼻笑道:“这个姓羊的,居然穷的连替换衣裳都没有,你看他撑的是什么!”
居然是条汗巾子。
“万幸咱们跟的是个有钱的商队呢,波斯地毯倒是派上大用处了,否则每个人都像他这样,殿下你的逃生之法恐怕要泡汤了。”
端王唯有摇头但笑不语。
时至三更,天空愈加暗沉如墨,煞白的月色却亮得骇人。
眼看发动阵法的时辰要到了,所有人按照端王嘱咐走进圈内,虽然谁都带有三分怀疑,但也狠心将随身货物都抛下了,相互间紧紧拽着缩成一团,急着保命要紧。
端王步入阵中,面朝北门方向,也不知念了些什么,然后掏出几张符纸抽剑定在地上,清喝一声:“破!”
刹那间有罡风平地而起,挟遮天之势席卷而来。地上的砂子飞起蒙了人眼,剐在脸上生疼得很。奇特的是那罡风竟只在阵内环绕,“倏倏”飞快卷着,几乎要把头顶的屏障掀掉。
这情景惊得杨疾云连声大呼:“顶住!大伙儿顶住!”
大伙哪里还敢乱动,低着头憋着嘴连大气也不敢喘,个个不要命地揪住别人的衣角生怕自己被卷走,脚下巴不得生出个爪子来将自个儿钉进土里。
笑笑人轻体薄,又没学过千斤坠之类的东西,一个下盘不稳,连忙拖住端王挂在了他身上,凑上他耳边大呼小叫,声音也被风吹得七零八落。“我说殿下,这玩意儿真的有用吗,不会把命搭进去吧?”
“谁知道呢,毕竟只在行兵破阵之法上稍作了变动。”奇门遁甲就算是他也不甚精通啊。
她的眼睛瞪得老大。怎么,说到底原来在是赌运气啊,这种时候也亏他还能摆这么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你、你居然真的胡来啊……”她不禁将他拖得更紧了,问:“如果真的出不去了,那你准备怎么办?”
端王半笑不笑地看她一眼。“掘地三尺,定要先找到足以下酒的野味和你喝上三杯。”
言下之意,黄泉酒要拖她一起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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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罡风愈演愈烈,圈中寒光暴涨,原本满地的字符竟然开始疯狂地变幻起来。分不清是砂子还是脚下的风,打着漩儿快速游走,像是一条条数尺长短的小蛇在土里钻来钻去直叫人站不稳脚跟,生怕被它缠咬上来。
一旁的马匹受惊嘶鸣不已,挣开了缰绳撒腿跑得不见了踪影。阵中的人们见了这情景也心生恐惧,拉扯着几乎要逃出阵外去。
杨疾云眼见如此,沉声喝止:“大伙儿稳住!不要乱了阵脚!”声音如洪钟在每个人耳边生猛一撞,才算是摄住了心神。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都看不清人了!”笑笑冲着端王在的方向乱叫。却听他答:“此阵步骤繁琐得很,需要有人在外围同时发动阵法才能生效。”
什么,在这自顾不暇的时候,还有谁能去发动这狗屁阵法!
“呸,这种事情怎么不早说!”话音未落,她“哎呀!”一声,几乎又要滑倒。
突然,就在圈阵的一角,有碧色寒光暴起。随后又是一道,接连四道光芒点亮了阵法四角,如四条雪亮的光柱直戳夜空。这些光柱似是把地面钉死了,令原本游动不安的砂石逐渐平静了下来,渐渐地整个地面开始发光。
“快看,那是什么?”
顺着人群指去的方向,细看才分辨出圈外有人。那人身影瘦长,持一柄短刃,迅速地跃到阵法最后一角将一张符纸钉入地面。霎时间脚下的砂石安静下来,五道白光拔地而起,将漆黑的一方天幕照得亮如白昼。
那人站起身,端得是张白净冷然的书生脸,正是公叔荐。
笑笑“啊”地一声这才想起来,原来少了他!难怪从刚才起老感觉忘记了什么东西。他就是留下来在外发动阵法的人。原来端王是早做了打算的。
只见那公叔荐也不急着进阵,反而接连将数十张符贴满五行方位。那五道耀眼的光柱随之变得五光十色,将所有人都笼进一种奇异的光辉里。
奇特的事情发生了,就在原本密不透光的顶棚遮蔽下,渐渐有如星辰一般的游光显现出来,在众人周围浮动着,然后在阵中面朝北面方向凝聚起来。
好似无数五光十色的萤火虫,层层叠叠地堆积在一起,逐渐构成一个模糊的城门形状的轮廓,越堆越高,越来越亮。
“城门!是城门啊!”
“是城门!”
“这下有救啦……”
那星辰一般的游光,堆叠出的不是其他,正是消失的城门。
众人欢呼着正要奔门而去,却被端王厉声喝止:“诸位不要轻举妄动!这道生门是逆着其他各门强行打开的,一定要等阴阳之力相持平衡才能出去。”
人群再次骚动起来,突然有人怒骂道:“去它的什么相不相持,老子受够这里了,大伙儿跟着老子冲出去!”
说着不等别人反应过来,那人已经大手一挥跑了过去,喜不自禁直奔那道生门。
端王等人阻拦不及,眼见他一脚刚踏到出口,脸上笑意还未收起,就从门口横生出一道凛冽气流,直劈他面门而来。那人躲闪不开,被卷起离地,脸部开始扭曲变形,在一声短促的哀叫后竟生生从正中被撕裂开来!
血溅三尺,所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形吓得面无血色,马上乖乖站住了脚。
眼见城门越来越完整,却是虚浮在众人面前,顶天立地地架起来也没将顶上的遮蔽物撑开,想来不是真实之物,更教人心下惴惴不安起来。
头顶月色更甚,端王清喝一声:“驭阵!”
阵外公叔荐闻声而动,两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各自注气入阵,数十道真气在地下游走,直逼得阵法光芒大现,相持之下,整个城门又连同地面一起开始猛烈地摇晃起来。
“快,趁现在从城门出去!”
众人尚且心有余悸不敢动,杨疾云大骂一声:“还愣着做什么?不要命啦!”
当即有人硬着头皮,心想死就死吧,大叫着闷头就冲进那城门里,只见一道白光一闪,阵中再也不见那人身影了。
“他真的出去了!”
“快走快走!”
所有人如获大赦,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往城门跑。可是地面摇晃愈演愈烈,哪里是能站得住脚的,一时之间你推我搡乱作了一团。
就在这关口,人群里的赫尔木突然大叫了起来:“你们看!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他指着不远处快速跑过来的一个黑影,突然颤抖起来:“怪物!”
端王和笑笑亦是大吃一惊,等那怪物“嗷嗤”怪叫着跑上来才反应过来,这哪里是什么怪物,是病变未死的马敖!
“快打死他!”人群吓得魂飞魄散,他们哪里还敢把他当人看,嘴上这么叫着,自己却更急着往门里挤。岂料那马敖早已失了心智,行动快捷似鬼,一眨眼已经奔进阵中。
他脸上溃烂出两个血红的窟窿,古怪地嘶叫着便朝人们身上扑来。端王眼疾手快,当即横出一剑将他逼退。可刚想再动,注入阵中的真气就开始失控狂走,内外之气交错下险些溃阵,他急忙收势稳住。
马敖虽然疯癫,却不是变傻,见他无暇顾及自己,便转而向其他人狂扑乱咬过去,吓得所有人急忙退开。杨疾云见状正欲阻他,却见有人已经吓破了胆,乱跑乱叫间要坏阵型,心里咒骂着人家的祖宗将其按了回来。
慌乱间不少人已经跑进门里逃出生天,杨疾云一边把人往门里踢,一边同马敖周旋,怎奈地面摇晃不止,砂飞石走之间连他自己都要昏了头。
马敖见一击不中,愈加恼了,四下乱跑着躲开杨疾云的攻势,突然横冲直撞撞断了几根顶上帐篷的支撑柱,冲阵外同样难以抽身的公叔荐跑了过去。
不好!
笑笑急忙抽出红绸,一头舔上一方帐角硬是将顶上的遮篷扯住,另一头卷住马敖同他展开了拉锯。岂料马敖狂性大发,连力气也暴涨了几分,笑笑被他狠劲一拖,脚下一滑几欲跌倒,幸得身旁端王手疾一把拉住。
眼看商队所有人都已经逃了出去,杨疾云叫道:“快走!丫头快走,这阵要撑不住了!”
笑笑见公叔荐还在外面,对端王急道:“他若再不进来就迟了!”
端王哪里会不明白情况,迅速抽剑一挥,也不知那是把怎样的好剑,竟然将笑笑手上那烧也不烂斩也不断的红绸劈了,马敖因此后坐摔倒下去。
没等笑笑从震惊中回神,已经又送一剑,剑气横过去将马敖狠狠地扇趴下去。
“公叔!”他急喝一声,当即脱剑出手,一剑穿过马敖的右脚将他钉在地上,马敖吃痛,嘶吼着挣扎不已。公叔荐沉声应是,二话不说便一掌拍地,迅速抽出配剑刺入自己掌中,“叹月姬”贯掌而过,他眉也未皱,一翻手反而将伤口破大了些,顿时血如泉涌。
就在血注入的地方,砂土不知是何原因开始像沸水般翻滚,逐渐地是他们脚下整个圈阵发出奇异的光彩,说不上是月光还是血光,红白流转。
“怎么回事?”笑笑正吃惊不已,却听端王朗声大笑出来:“听说生门属土神,却没想到也嗜血的紧。这神仙当得未免太不上心了!”
说罢,他上来抄手一把抱起笑笑,对着公叔荐和杨疾云暴喝一声:“走!”
笑笑还未来得及叫出声,只觉得自己已经被拖进门里,一股巨大的吸力挟狂风卷来,面前雪白同血红的光芒搅在一起,耳边炸开一阵轰天巨响后,大脑成了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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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热。好疼。
难道自己死了……不对,好像还没有。
再此睁开眼时,入目皆是一片砂土,漫天的风暴平静了。
没有阵法,没有城门,也没有废墟……她动了动,好不容易抬起脸,看到杨疾云躺在自己不远处,还有乱七八糟横着的商队的人,全都一动不动龟趴在地上。
头顶上投下两片阴影,长身玉立,有些晃眼。
一只白色的小东西不知何时钻出来的,大眼瞪小眼地望着她,然后舔了舔她的鼻子。
“得救了啊……”
她咳出一口沙子,舒口气,这才安心地昏死过去。
一缕金橙的阳光贴着地面照过来,亦真亦幻。
俄而,东方已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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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人们陆续转醒。
商队的马匹和货物大多已经遗失,要继续前行只能徒步,好在本就离玉门关不远了,所以半日之后,逃出生天的一行人已经整顿好队伍重新上路。这次换了杨疾云等人打头,商队在后慢腾腾跟着。对他们而言虽然命是捡回来了,但丢失了货物亏了买卖,个个郁闷至极闷头不语。
笑笑走在最前面,细下打量着跟在后面的公叔荐,见他简单包扎了伤手,没事的人一样冷面跟着,便对旁的端王道:“你倒狠心,不怕他赶不及就这么落下了。”
他淡淡道:“公叔是我府上家臣,他的身手我自然信得过。”
“只是不知那马敖最终怎么样了,慢慢死去还不如当初我们给他的痛快,真有些对他不起……”
她低哼着,旋即又不满道:“还劈了我的绸子,看你怎生赔我。”
“你丢了你的绸,我丢了我的剑,公平得很。”
她一时哑口无言,瞪着眼,想了想掏出一物:“还你!”
端王接过,居是那把前些天被她拿走的折扇。不禁笑着摇头,这丫头居然生闷气了。
杨疾云拖着步子走上来,心有余悸。“不愧是‘尸丑国’,虽说笑丫头弄明白了是虫子作祟,但倘若真的被困其中,没个破解之法怕是再也没命出来了。看着不过一个小小城镇,到底会是谁设的埋伏这么凶狠?”
“那是一种名为‘天罗术’的阵法,恐怕前人害怕城中霍乱四散殃及其他城镇,曾请了个很不得了的术士布下此阵,防止国民出城,这里的原住居民,都是被困城中绝望而死的也说不定……”他蹙眉沉吟,“本是个手段残酷却能杜绝后患的好方法。”
笑笑听了不禁心下愤懑,先前还说得像是误打误撞才逃出来的,怎么这会儿居然连来历都知道了,这人看似秉性纯良,其实一肚子花花肠子让人拿不到一点痛处呢。于是接口道:“是啊是啊,还想,把命这么丢了未免太憋屈。”
“说起来也亏得你提醒,才让我想到‘月亮’这个突破口。”他半笑不笑看过来。
“我是以前跟着一个疯老头学算卦的时候听他酒后吹嘘的罢了。”她打两个哈哈,阿谀道:“多赖殿下你的阵法摆的好。”
他开扇扇风:“正巧,我也是以前随手翻书看到的风水之说罢了。”
牛皮倒是编的滴水不漏。她只得翻个白眼:“那咱们可真是福大命大啊……”
杨疾云没听出话中倪端,扭头问:“那怎么解释这座城的出现呢,一开始莫名奇妙地被我们闯了进来,最后还是以这样的方式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笑笑撇着嘴:“这个嘛,可能只因为它是座鬼城吧……”
“这是什么道理?”
“都说是‘尸丑国’了,我怎么知道这么多为什么?”在两人你一言我一句的喋喋不休中,背后浮空的城池之影愈来愈浅,最终化成了沙漠中一抹色泽瑰丽的云影。
尸丑国就这么消失了,它无声无息地凭空出现又凭空离去,若不是死去的人再也不会回来,它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当真不愧沙漠鬼城的名号。它的诡秘移动始终没有人解开其中玄机。
或许,真的是因为怨魂集聚,成了不属于这凡间的魑魅,自顾自继续着它的鬼话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