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chapter 14.(1 / 1)
“——他们终于采用洗脑催眠法了吗?”
啪嗒。
似乎什么东西从莲苑手里滑落。沉默了几秒钟以后,莲苑动作很轻的捡起它来。
“我建议清洗的恐怕是你的脑子——算了。你不觉得,教义本身开始具有传染性了吗?如同那个病一样——”
刚刚似乎被讽刺了一下。但是因为后面的那个问题,韩西试着迅速的转换了下自己的思考方式。
“传染性是指什么?”
“就是指并非里镇出身的人也开始变得和这里的人具有相同思想了。或者说是,被同化了。除此以外很难理解了吧?宗教本身是无法宣传自己的,除了在特殊如同里镇的地方。那么在外界仍旧在生效的永生教就一定有源头——到底是从什么时候……”
说到这里莲苑似乎变得越加激动了。
他的喉咙似乎卡住了一般,猛地站了起来,一声不吭的立在原地。
韩西有点被他的行为吓到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也没有意义了。”
他忽然又自己回答了自己的疑问。
然后再次坐下。很颓唐的样子。
“即便能够证明这里的人本身具有传染性,所以才禁止人外出……我想要的答案也不会得到——一切都没有意义。”
他双手抱头,不再吭声。
韩西被他突如其来的激动和懊悔搅得头都大了。
完全无法跟上他的思维。
如果是弥爱的话大概就可以沟通了吧?
自己在这里还真是无用功。
但是——
“你说人具有传染性是什么意思啊?”
莲苑仍旧把脸埋在两只手里。
“通过与里镇的居民接触,外界人可能也会变成相同体质的可能性。”
听起来十分的虚幻。
韩西总觉得不能接受。
“那也就是说通过和我长时间的接触,警察先生你现在也可能变成被杀以后第二天活过来的僵尸了吗?”
莲苑叹了口气。
“所以说,可能就会变成这样的情况啊。”
“但如果这样的话,就更没理由让外人进入里镇了啊。大家都变成同样的僵尸有什么好处啊?”
“大概没有吧。但也没有坏处——进入的结果如果只是把它看做简单的同化,并没有什么损害。但如果反过来放镇民出去,就相当于病毒的输出——对于全人类来讲都没有好处吧。”
全人类——
这是科幻故事吗?
无论如何都觉得这人可能脑子发烧了。
“这样的话也可以解释里镇的规则了。绝不能允许病毒体长期离开隔离区。大概有时间的限制吧——在短暂时间之内不会传染给正常人。但是又该怎么证实外界传染这件事——”
他似乎陷入了警察模式不可自拔。
韩西几乎敬畏的看着他愣怔着凝视着黑暗,却似乎什么别的也看不到的模样。
“——啊!”
莲苑忽然低吼了一声。
非常不合他形象的。让韩西更加惊恐的坐的离他更远了些。
“可——这样……怎么可能?太离谱了——”
“怎……怎么了?”
韩西磕磕巴巴的。
“自杀?不会——太冒险了。被杀?——有可能,但还是一样,风险实在……只有这样了,只有——”
说到这里,莲苑转过脸来,向着韩西。
即便光不明显,韩西仍旧觉得他的神情很复杂。
“很有可能——我说很有可能。是故意的。如果这是真的,那么这里大概是我所能想到最危险的地方。有病毒体故意以杀人或自杀的方式——更有可能两者皆有——以换取权力方的注意。这个人的目的——不,永生教本身在外界不存在目的,自杀行为没有任何意义——并不是创立邪教以夺取更多人的生命,这并不是目的,只是结果而已……这样的话,继续留在这里,恐怕会有非常恐怖的结果。”
莲苑似乎自己都不敢相信会下这样的结论。
“再加上死亡之后的记忆篡改——几乎无可阻挡。有这样的可能——里镇的所有人,都会在没有留下任何记忆和痕迹的情况下……从世界上彻底消失。”
虽然不是很能理解这个人的话,但韩西做了类似的想象。
没有任何痕迹的,不给他人留下任何印象,就这么平白的从世界上消失——
光是做出丁点的设想就已经让人极不舒服了。
“说的未免太猎奇一点了吧——不管怎么说不留下任何痕迹的从世界上消失都是办不到的啊。”
“……或许夸张了一点吧——但记忆本就是很暧昧的东西。从某种角度,说一个人的存在是靠记忆构成的也不奇怪。毕竟大多数人的印象和存在,都是靠他人的记忆支撑起的。”
他又从怀里掏出了什么。连同之前他不小心掉落在地的东西一起。
“你在意我抽烟吗?从刚才开始起烟瘾就犯了,非常难过啊。”
之前掉落的是打火机。
“你不知道在未成年人面前抽烟是不合适的吗?”
“你也快成年了吧。那就忍耐一下吧。成年人有时就是要在让人烦恼的环境下压抑自己还要勉强微笑的。”
不合格的成年人呢。
十分在意之前对方说的关于病毒之类的想法,但是此时此刻在注意到莲苑的情绪渐渐平稳下来后,觉得贸然再提出来或许并不合适,还是之后等对方整理好思绪之后再询问比较明智。
果然莲苑似乎暂时没有再解释自己言谈的意图。
而是转向了另一方面。
“我自己就在那样让人厌恶的环境里呆过很长久的一段时间。如果预定没错的话,现在大概应该已经是属于升迁那一类人的分类里了。但是为什么呢?大概就因为那一件事,升迁和优裕的生活什么的——都没什么意义了。”
不像是成年人的口气。
总觉得他带着些埋怨。但似乎并不是埋怨某种固定的事物,大概——是在抱怨自己的感觉吧?
因为韩西自己也经常有所感,所以能够理解。
“虽然从小就说警察是正义的化身,或者说正义的伙伴吧,但警察本身也只是个职业而已。做了工作以后,当然就需要得到相应的报酬。并不是行使正义就不需要钱的。如果说将警察分为两类,一类是将行使正义当做纯粹工作的一部分得以换取金钱,另一类则是一心投入正义的行为,不在乎金钱得失。那在我看来这两种警察估计都不存在。大家都只是努力依照良心去工作,在无法秉承良心的时候,告诉自己这是工作,以此来劝慰自己。”
“所以我一直认为哪怕只是一心想要破案立功并以此为手段升迁的人也没什么好鄙视的,毕竟只要是优秀的人就能做好事,理由什么的从一开始就无所谓。就像好人并不是因为是好人所以才做好事,而是因为做多了好事,才慢慢变成好人一样。最终目标还是会实现的。但现在看来,我从一开始就没机会成为好人,现在更加不可能成为个好警察了。”
他吐出一团烟雾。
微弱的光线下还能看到烟雾延展开来的样子。
烟味好重。
“我杀了自己的妻子和女儿。”
话一出口,韩西觉得时间甚至停滞了那么一两秒钟。
他既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又觉得这话大概没完,一时间也一起保持了沉默。
“确切来说,是我害死她们的——如果我多关心她们一些,多尽一些丈夫和父亲的责任,大概她们就不会……也不是,可能就可以阻止这件事了……”
本来还是叙述口吻,渐渐又变得像是自言自语了。
大概精神上还是有些恍惚吧。
“莫非你的妻子女儿都是……”
“啊。就像你猜的那样。她们都是教徒——”
莲苑把烟掐灭,黑暗中一点亮黄色如萤火虫般的光也消失了。
“——和你的父母一样。她们参加了集体自焚,打着奇奇怪怪的幌子,说什么为了所谓的‘真实的世界’……只不过我和你不一样,最后连妻子和女儿的脸都没有看到……她们可能也改变了吧,在我不知不觉的时候。集体自杀过去了一个星期以后,法医鉴定出了受害者,我被通知了……身为一个警察,被警察通知受害者里有自己的妻子和女儿。那种感觉糟到极点了。”
“那时正忙着查别的案子,几天都睡在宿舍里。没有接到任何人的电话——不过从很早以前她们就很少打电话来了——已经两星期都没有踏进家门,却被通知那两具烧的焦黑了的尸骸是自己的妻女。当然不能相信这是事实,于是就又跑回家里……可谁也不在。电话也没人接。不得不承认,那件事又发生了。”
莲苑打亮了打火机。
打火机的光瞬间照亮了他的脸。
韩西以为自己会看到一张充满悲哀的面孔,但莲苑的脸却是木然的。
肌肉都僵直了。
但那确实是另一种形式的悲哀。
然后他松开了手,打火机的光再次熄灭了,两人又一次回到黑暗中。
“就像以前努力的去想父母死去的时候自己在做什么一样,这一次更努力的思考了。在写报告,出外调查的时候,那两人都在做些什么……是不是在我监视嫌疑犯时,正在做着那些奇怪的宗教仪式?在我在办公桌上打盹的时候,是不是正在被火烧的痛苦的呼喊救命?……越是想就越是愤怒,把家里的东西砸的粉碎……但是坐在家的碎片里的时候,突然就觉得特别的孤独——就像全世界只剩下自己似的那种孤独。感觉从今往后遇到再开心再可怕的事都无法分享传达给任何人,越是想转移注意力,就越是注意到无法再回到从前了。关于那个碎片堆的家的以前的所有经过,我几乎全不知道。我使劲的回想,就是想不起来关于它的更多的记忆。忽然就变回孑然一身,在这世界上几乎什么也没有的状态了。”
“很久以前,在父母死了的时候,我就察觉到我什么也没有。那时候下定决心迟早有一天要有自己的家庭,自己建立起这样一个家庭,不至于让自己单独一人。有了妻子和孩子,就可以贴附在一起,把这些孤独感全部排斥在外——即便世界大的恐怖,每个人都很孤独,但如果有贴紧在身边的人,就可以忍受。但我也没想到,原本以为永远在那里的人,其实早已经不在了……互相不再理解,不可弥补的、将家人划分成不同世界的裂痕,在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形成了。”
“恐怕就算没有那个杀人的宗教,迟早有一天家庭也会崩溃的吧——但即使如此也无法原谅……无法原谅那种人,不管他是什么样的意图——一定要让他付出残害他人家庭的代价。”